新时期人口工作应转向以人口极限研究为核心
汪涛
一、粗放型的工作模式已远远不能适应当前人口形势
如果以著名的1980年9月25日中央发出《关于控制人口增长问题致全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公开信》算起,中国严格的一胎制计划生育工作发展到现在已经整整35年。对一胎制的计划生育策略建议,《公开信》中是这样表述的:“如果不从现在起用三四十年特别是最近二三十年的时间普遍提倡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控制人口的增长,按目前一对夫妇平均生二点二个孩子计算,我国人口总数在二十年后将达到十三亿,在四十年后将超过十五亿。这将会大大增加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困难,造成人民的生活很难有多少改善的严重局面”。也就是说,这个建议设想的执行一胎制的时间期限是从最初20年(1980至2000年)到30年(2010年)相对严格,最长也就是30(2010年)到40年(2020年)。对于调整这个政策的时间点,《公开信》中同样明确提出“到三十年以后,目前特别紧张的人口增长问题就可以缓和,也就可以采取不同的人口政策了”。因此,这几年采取的单独二胎和放开二胎等政策调整步骤,可以说大体上是符合《公开信》中早就设定的计划,并且根据当前的实际人口形势在进行。今天中国已经超过13.7亿的实际人口总量,也大致是在当初预计和控制范围。
对于中国确切的人口极限值是多少,所进行的研究远不如人口常规统计学丰富和充实,真正系统进行的研究是1991年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陈百明主持的《中国土地资源生产能力及人口承载力研究》。该报告建议中国人口控制上限为16亿,从此这就成了一个相对固定的结论。对于计划生育工作来说,这事实上是一种粗放式的人口研究模式。因为人口极限值的多少取决于非常多的变量,当这些变量随着科技条件和环境条件等发生变化时,人口极限值会不断发生改变。
没有任何人会认为计划生育就是人口越少越好,完全否定计划生育政策,认为人越多越好也显然是不正确的。完备的、科学准确的规律应当如下:
因此,从最积极地鼓励生育直到最严格地限制生育,都是可能采取的人口政策选项。究竟应当采取什么样的人口策略才符合实际,完全取决于人口实际数量及其发展变化趋势,与人口极限及其发展变化趋势之间的相对关系。因此,如果没有对人口数量和人口极限两个方面详尽精确的研究,人口政策就会失去基本的科学依据。在35年前,人口增长态势非常明显超过人口极限,今天的实际结果也证实当年的预计是正确的,这样人口极限值测量和计算的准确性反而不太重要了,这个问题对当初作出正确决策影响并不大,粗放型的人口工作模式问题也不大。但在今天,实际人口总量距离极限值不远,同时增长速度又极大下降,在这种复杂状态下,人口极限值和它的变化状况就要求极其精确的掌握了,否则就很难作出科学和正确的决策。
二、人口学存在的薄弱环节
人口学术界一般认为人口学这门学科是以J.格兰特1662年发表专著《关于死亡表的自然的和政治的考察》为标志。这个研究基本上是基于人口统计学所进行的,这也形成了人口学研究的一大传统。但如果将人口学与计划生育联系在一起,人们往往联想到的是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该书是以粮食的算术级数增长与人口的几何级数增长模型来确定人口存在极限。事实上,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开创了人口极限研究的先河。但在直到今天的人口学术界,人口学研究中普遍关注的依然是人口常规发展条件下的人口统计学问题。人口极限问题的研究事实上处于相对薄弱的状态。之所以造成这种情况,是因为人口极限问题的研究的确远远比人口统计学研究要困难得多。主要原因在于两个巨大差异:研究对象的收敛性巨大差异和研究对象案例数据获取难易的巨大差异。
1.研究对象的收敛性巨大差异
人口统计学研究方法是一个纠敛性相对较好的研究传统,其研究对象、研究规范、使用的数学工具都相对比较容易确定,只是取决于对常规发展条件下的人口数量、结构、生育、死亡等要素变化情况。但是,人口极限问题的研究却是高度发散和高度跨学科的。影响人口极限最经典的要素是粮食产量,而这主要是一个与农业生产技术、不同农作物品种的单产量、气侯和地理环境等众多不同学科相关的问题,常规的人口统计学方法反而是基本派用不上用场了。如果要考虑到更多人口极限的影响因素,又会扩展到整个生态,以及工业生产、房地产、交通、城市公共用地等对土地消耗的影响。
对人口极限的研究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逻辑斯蒂方程、土地人口承载力和生态足迹。逻辑斯蒂方程的研究方法基本上还是与人口统计学密度相关,但土地人口承载力已经完全转向农业、地理和气侯研究方向上了。这就是为什么在土地人口承载力研究上,作出主要成果的并不是传统的人口学专业研究机构,而是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的原因所在。生态足迹研究方法面向的专业学科就更广泛了,扩展到整个生态、工农业生产、居民日常生活等极为发散的领域。罗马俱乐部著名的研究报告《增长的极限》是将人口极限研究扩展到所有自然资源和对它们的消耗,这必然深受众多不同科技领域发展对自然资源消耗状况的变化影响。
收敛性差异的另一个体现是研究对象空间范围的收敛性。由于现在全球化的发展,无论是人口统计状态还是人口极限都开始具有全球性。尽管如此,因接纳和输出移民,粮食进出口,跨国生态环境影响等相互之间难易程度的巨大差异,人口统计学研究基本上可基于一国之内进行,但人口极限问题则很可能更多具有全球性。
2. 研究对象案例获取难易的巨大差异
要想研究常规的人口统计学问题,并且验证相应的研究结果,可以很容易获取相应的研究对象数据资料。甚至有可能进行相应的实验来进行验证。例如,中国过去虽然严格执行了一胎制的生育政策,但在极少部分地区还是开了一定的口子进行不同人口政策的相应实验。相当多的国家现在每年都在定期进行人口统计,以及隔一定年限就会进行人口普查等。但要研究超过人口极限会产生什么后果,不仅相应的数据难以获得,而且道义上不容许进行这样的实验。这些资料只能通过人口史学研究,以及收集当前如叙利亚等类似超越人口极限导致的人口大崩溃案例来获取。较长历史跨度的人口资料数据获取不仅非常困难,误差也可能较大。并且在超越人口极限时,往往会发生巨大的社会动荡和社会崩溃,所有社会正常职能处于完全失效的状态,人口的流动性也极强,此时更不要提去进行当时精确的人口统计工作了。在人口史学研究上,由于中国历史上的记载相对较为丰富和完善,对相应领域的研究相对算是比较好的。
3. 人口极限研究的重要性和现实意义
尽管人口极限研究非常困难,但却是极为关键和重要的。人口政策事实上是只有将人口统计学研究和人口极限研究结合在一起才能作出正确决策的,而不能单纯凭人口统计学研究结果来确定。如果缺乏系统、完备和令人信服的人口极限学研究,一方面有可能造成决策的失误,另一方面这个巨大的缺陷很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所有利用。
正常的学术研究中存在各种不同观点是非常正常,并且也是有利的,但如果学术研究的重大缺陷成为一种被人为利用的漏洞,则可能产生严重的后果。因为人口所对应的生育、婴幼儿、老龄化等问题不同于一般的学术问题,它深入地涉及到所有人类最深刻和最脆弱的情感。食物的需求涉及到个体的生存和延续,而情欲、家庭和生育则涉及到人类种群和社会的延续,它们都是人类最深刻和最基本的欲望。计划生育是基于这两种人类基本需求之间有可能会产生冲突而进行的理性调节。生育习惯甚至涉及宗教和世俗传统文化等广泛的社会影响,也可涉及到生育权和人权角度来讨论。劳动力也是一个社会经济发展的基本要素之一。目前,社会上的确存在极少数以人口学术研究为名,事实上是以极端宗教狂热方式,从根本上完全否定和全面攻击整个计划生育政策的“思潮”(以下简称“完全否定论”)。我们不能简单地以属于“网上言论”等来看待“完全否定论”,如果此事不能引起高度重视,是有可能造成非常严重后果的。
三、“完全否定论”的非科学性
1. “完全否定论”的偏面性
“完全否定论”是一种完全缺乏科学依据的行为,而决不是一种学术研究。但是,因为他们表面上打着学术讨论的旗号,甚至因人口学存在薄弱环节和ZF工作中难免存在的一些问题,他们在“完全否定”中的确击中了一些漏洞和问题,这使其具有高度的欺骗性。
为什么我们常说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其实事物本身并无所谓“两面性”,而是人们的价值判断角度和立场角度不同,在不同量变超过一定限度情况下,就会对不同的价值判断角度产生完全不同的影响。
“完全否定论”事实上否定了事物的两面性甚至多面性,单纯强调无任何条件的“人越多越好”,如同绝对无条件地强调“胎儿越大越好”,“汽车速度越快越好”一样荒谬。如果只是罗列大量的人口统计学数据,但却不去分析数据背后的逻辑,一切讨论和数据的堆叠无一例外地只是赞颂自己的立场和价值角度,而并不是一种科学论证。以人口与消费问题为例。
消费总额=人口数量×人均消费额
当然也可以用更精确的求和公式来表达:
消费总额=
以上Ci是第i个人的消费额,M是人口总量。
也就是说,如果人均消费额不会减少,或减少的比例少于人口增加的比例,人口增长的确会带来消费总额的增长。但另一方面,只要是真正科学地得出数据背后的逻辑,肯定就是有条件的,而不是绝对无条件的。如果人口的增长超过极限,最后导致人均消费额的更大比例下降,人口增长就不会带来消费总额的增长,甚至可能是下降。对于这一问题,在我所作的《生态社会人口论》一书中有详细的论证。
但是,极端宗教狂热式的“完全否定论”就是完全无视以上真正的逻辑,而只是罗列出大量表面的数据去强调人人都懂的常规条件下的规律。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讨论清楚人口问题的任何科学逻辑,而只是在利用偏面抽取的数据来歌颂自己极端狂热的错误理念。“完全否定论”者讨论了太多的问题,但根本就没有对任何一个问题进行过真正科学的讨论。对于人口与消费,人口与经济发展等等究竟严格的数学规律是什么,他们从来都没有涉及到过。一旦人们把任何逻辑关系的精确规律讨论清楚,就都会清楚知道结论成立的客观条件是什么,也就会清楚事物多面性是什么了。
再如人口与老龄化。老龄化本身它首先只是一个客观现象,老龄化社会的定义是全社会60岁以上人口比例超过10%。老龄化本身“好还是不好?”显然不是绝对的。老龄化根本原因是因为全社会生活条件改善,人们生活得更幸福,人均寿命越来越长而形成的。如果人均寿命达到90岁,无论怎么调整生育政策,老龄化程度都会非常高。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显然它本身首先是一个值得庆贺的事情。难道有谁,包括那些“完全否定论”者自己不想多活几年,从而为提高全社会老龄化水平作贡献吗?显然不会。如果社会人口的人均预期寿命只有45岁,无论生育率是多少,怎么可能有老龄化问题?但这是好事情吗?显然不是。当然,人们长寿了这件好事情的另一方面也的确存在挑战,老龄化会带来一系列需要解决的问题。但是,“完全否定论”者把老龄化绝对当作一件坏事情来看待,竟然用老龄化程度的提升来吓唬人们。解决问题有多种多样的方法,但“完全否定论”者认为只有极大提高生育率才能解决老龄化的挑战这一条路可走,这显然是一种极端观念。
劳动力与经济发展的关系是什么?他们也根本就没讲清楚,只是用一些表面上的人越多力量越大这类谁都知道的最肤浅道理迷惑人。中国的劳动力总量在下降,但同时工业4.0,机器人技术等又在蓬勃发展,中国因劳动力成本等生产要素的必然上升,已经带来大量最低端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在向外转移,从而造成失业问题的压力也在不断上升。如果不能综合看到问题的复杂性和多面性,就必将会得出错误和偏面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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