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与《南方都市报》陈建利记者讨论的结果,题材和好些观点都是他提供的。实习记者余蕊均对录音采访做了整理。原文发表于2011年5月1日《南方都市报》)
今年春天,菜价暴跌成为全国各地菜农不得不面对的痛苦事实。和去年同期相比,各地批发菜价跌去50%左右。商务部的数据显示,4月11日至17日,全国18种蔬菜平均批发价格比前一周下降9.8%,三周以来已累计下降16.2%。一些地方的农民家里的菜根本就没有人要,只能碾碎了在地里当肥料,或者让人拿去喂猪。8分钱一斤的卷心菜让山东济南历城区唐王镇的韩进明白,自己的6亩卷心菜要赔掉上万元。而这6亩地,是韩进家仅有的经济支柱。这名39岁的农民在绝望中选择了在卧室上吊自杀,引起了全国对“菜贱伤农”的关注。
与此同时,消费者却没有感到菜价有明显的下降。有报道显示,在田间地头收购的卷心菜8分一斤,到了市区菜市场卖价就达到8-9毛一斤,相差了近10倍。在杭州,新上市的卷心菜在批发市场也就一毛五一斤,但到了农贸市场却一元五角一斤,几公里就翻了10倍。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其中存在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六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农民菜地里菜价那么低,但是商店里菜价降得并不多?
超市里、市场上的菜价虽然也降了,但是与菜地里、批发市场上菜价的下降相比较,则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八分钱一斤的卷心菜,菜农都自杀了,可是消费者感觉菜价没有降到哪里去。这个问题,唯一讲得通的解释就是流通费用太高:过路费高,油费高,人工费高,摊位费高,税费高。你想想,去年有报道说,河南有个货车一年竟然逃了几百万的过路费,你就可以想见这个过路费、过桥费有多高了。又比如说,你想想中国庞大的公务员队伍,不用看税收数据就可以想象税收高不高了。再想想吧,房价那么高,摊位费又怎么会低呢?
导致高流通费用的原因不是中间商抬价,这个根本就不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个,中间商的进入门槛很低,是一个高度竞争的行业。处在竞争性行业中的中间商不可能说想抬价就抬价,中间商不是中石油、中石化,他是价格接受者,不是价格制造者。第二个,网上看到,有人调查了中间商,他们起早摸黑,挣的是很可怜的钱,完全没有想象的高利润。
所以,是中间环节出了问题,但是问题肯定不在中间商。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菜价低得来菜农上吊,把它毁掉,没人收割的地步?
农产品市场景气波动是市场正常表现,去年价格高,农民就会扩大生产,今年产量就会增加,价格会走低,等今年产量高、价格低了,明年产量又会减少,价格又会走高,它有一个周而复始的变化,有这样一个市场现象。但是像去年、今年这样的大波动就不是市场自然波动可以解释的。这个问题一定要放到货币超发,流动性泛滥的大背景下才能得到正确理解。
金融危机后,发了太多的货币,有自身超发的,有外源性增发的,总之是流动性泛滥。泛滥的流动性一开始被房地产吸收,当房地产因为高房价而受到打压后就流向别的行业,包括农产品。你看去年,“蒜你狠”、“豆你玩”、“姜你军”、“唐高宗”、“油你涨”、“苹什么”……在泛滥的流动性下很多农产品、大宗商品已经不是简单的商品了,而是具有了资产的性质。具体到蔬菜市场来说,菜价涨人们囤菜,囤菜于是菜价愈加上涨。电视报道有人因为囤积大白菜而一下子亏损160多万的。上百吨大白菜放在冷库里,因为售价不足以弥补电费、冷库费、人工费而不得不弃菜逃跑了。去年大白菜在产地都是一块多钱。所以今年面临的决不仅仅是因为北方地气候良好而导致的蔬菜丰收,更有在去年高价刺激下菜农扩大生产而大幅增加的蔬菜供给,以及去年因投机而囤积的大规模的蔬菜存货。然而蔬菜需求却是基本稳定的,不可能说白送你就多吃多少,于是生产过剩的矛盾就成为无可避免的事实。
第三个问题:价格如此波动,难道不是市场失灵吗?
今年的市场太过悲壮了,悲壮得来要付出农民兄弟的生命。一些人于是老调重弹,又在那里说什么市场失灵,又在那里主张ZF干预。价格如此波动,这难道不是市场失灵吗?!
本来,市场有效运行是需要条件的,条件之一,要有稳定的货币环境,而这是需要ZF来提供的。可是去年、今年的价格剧烈波动恰恰是货币超发、流动性泛滥的产物。再者,去年价格上涨,本来就意味着今年产量会增加,价格会下降,然而ZF在去年菜价上涨的时候,采取的是鼓励生产的办法。但是去年的鼓励生产的措施,并不能增加去年高菜价下的蔬菜供给。因为蔬菜种下去,不可能第二天就收获,总得要等两三个月,而三个月过后,蔬菜已经是过剩了,ZF的鼓励措施不但没有平抑市场波动,反而加剧了供需矛盾,制造了市场波动。所以,去年、今年的市场表现,恰恰不是市场失灵,而是ZF失灵。剥夺那位农民兄弟生命的不是市场的自发性、无序性,而是ZF的好心办坏事。这才是问题的真相之所在。
不是有好的愿望就有好的结果。哈耶克说,是美好愿望把我们带向地狱的。一般来说,ZF没有能力拥有组织生产和交易的分散信息,其行为难免具有滞后性。事实上,如果ZF真的有能力干预市场,那么我们就不需要进行市场化改革了,计划经济体制也就不会失败了。
第四个问题:中间商难道不是罪魁祸首吗?
菜农是根据预期市价来安排蔬菜的生产的。为什么预期价格会远远高于实际价格呢?是谁让菜农产生了高菜价预期的?难道与中间商的投机行为没有关系吗?似乎不能说没有。之所以要说似乎,是因为有一个问题需要我们回答,就是为什么中间商过去没有这样的大规模的囤菜行为呢?为什么这样的大规模囤菜行为发生在2010、2011年,而不是别的年份?
不是2010、2011本身有什么特别的,而是它们是流动性泛滥的年份。我们真正要问的问题是:假如没有货币超发,没有流动性过剩,还会有这样的大规模的囤菜行为吗?我们真的要深刻反思的是:居然大蒜、辣椒、生姜、甚至大叶蔬菜都成为资本品,这到底是谁的错?
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指责企业和商人的逐利行为,哪怕是囤积居奇的投机行为。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没有逐利的动力,在别的情况下也不会有组织生产、调节供求的动力。创造利润乃是企业和商人的最大道德,他们只是在给定的市场环境中追求利润。我们真正应该反思的是:为什么商人选择囤积居奇而不是诚实经营来逐利?到底市场环境的哪个部分出了问题?
实际上,中间商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菜农为什么会错误地扩大产量呢,恰恰是信息不对称。中间商一头连接消费者,一头连接供给者,他能起到信息沟通的作用,可是去年价格高企的时候我们要取消这个中间商,搞什么农超对接。把中间商取消了,结果反而使得信息不流畅,更加加剧了信息不对称,所以不是中间商导致去年的高菜价和今年的低菜价,不是中间商在制造波动,恰恰要靠中间商来平抑这个市场的波动。投机是有的,但不是所有中间商都在投机,也不是什么时间、什么条件下都可以投机的,而且即便投机也不是中间商的错。今天,菜价低了,ZF又要取消中间商,又要搞农超对接。可是这样做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已经过剩了的蔬菜,因为你白送需求者他也只能吃那么多,他不可能增加太多。而且也不可能有效降低终端市场的菜价,因为决定因素是高过路费,高油费,高人工费,高摊位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