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元经济学》拉切奇尼 格林切尔 等著 汪丁丁 等编,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寻找“妒忌”的脑区 梁捷
“神经元经济学”(neuroeconomics)这个词,一定会使绝大多数人感到振奋。神经科学是高科技,经济学是社会科学的皇冠,两者的结合将可能爆发出极大的能量。就我对这个学科的了解和感受而言,面对没有任何经济学或者脑科学背景的人,只需要10分钟就能对他说清楚“神经元经济学”的来龙去脉。但是,若想用它做出什么真正让人信服的工作,目前掌握的经济学和脑科学的知识却远远不够。
下面我就试着来解释一下“神经元经济学”。经济学的核心是研究人类行为的机理。半个多世纪以前,萨缪尔森就说,人的决策行为机制过于复杂,我们在技术上可以通过人类选择的结果,间接地推测人的内心效用。比如当我看到你面对一只苹果和一只香蕉的选择机会时,选择前者,那么我就有理由推测你喜爱苹果甚于香蕉。至于你为什么会如此想,经济学家可以悬而不论。
几十年过去,很多经济学家在研究证券市场等问题的时候,发觉人类选择异常复杂多变,传统的关于人的偏好不变等假设在真实世界中并不适用。于是,经济学家不得不重新思考被萨缪尔森悬置的问题,研究人的基础选择机制。实验经济学应运而生。实验的好处就是可以控制环境,控制条件,研究人们比较“纯粹”的选择行为。
但实验经济学终究是在外部做研究。比如说,受试者在面对一只苹果和一只香蕉选择时候,先想选苹果,后想选香蕉,徘徊犹豫,举棋不定,再三比划以后才决定选前者。那么实验经济学仍是无法把这个犹豫过程给揭示出来。
最近15年,脑成像技术取得极大的进展,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技术(fMRI)可以在无损的情况下显示脑部血液流动的情况,反映脑区激活的过程,这就给我们再进一步研究微观决策行为提供了可能,一直落实到神经元的层面上。
在脑科学研究领域,有一派思想被称作“功能主义”,即认为脑部的不同区域都一一对应着特定功能,可以一块一块地确定下来。这些年来,对小脑和一些语言功能的脑区的研究,部分证实了这种假说。现在更是有了fMRI,包括经济学家在内的广大社会科学学者都觉得如虎添翼,准备利用它来大干一场,不但想揭示人类行动的机制,还想藉此彻底搞清楚大脑的功能解构。
这场“神经学运动”已经开展好几年了,先后涌现出“神经元法学”、“神经元政治学”等大量交叉学科,“神经学经济学”是其中最热的一科。可是回头看看,这些交叉学科真正取得的进展是非常可疑的。一位极富盛名的英国博弈论大师告诉我,他曾在“神经元经济学”的大本营之一的加州理工大学工作数年,和那些摆弄机器的经济学家有很深的交往。最终他得出结论,这些经济学家都渴望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可是他们还没有得出任何重要且肯定的结论。
经济学家最想找出一两块明确对应“妒忌”、“怨恨”、“惩罚”、“蔑视”等情感的脑区。可是现在看来,这种机会越来越小。大脑的功能和运作远比我们想象要复杂,每一种看似简单的情感都包含了无比丰富的内涵,而多种内涵在目前技术水平下完全不可能分解。
汪丁丁教授选编的这本文集,汇集了本学科内最出色学者的一些论文,但这些文章除了向我们勾画出美好前景以外,并没有给出实际的能修正经典经济学的进步。这本文集中真正试图通过实验取得突破,从而补充主流经济学理论的努力,只有一篇,即“生理效用理论和选择的神经元经济学”。但是这篇论文所采用实验方法的缺陷是很明显的。第一,他们的实验对象是恒河猴而不是人;第二,猴子通过注视光点来表达自己的决策,这与真实环境下的决策表达手段相差太大;第三,用猴子对光点的偏好来类比真实世界中偷懒的发生,两种行为的联系实在太远。尽管几位作者用了大量篇幅来论述实验设计的合理性,甚至从演化生物学上找出很多例子,表明通过恒河猴的决策机制来研究人类心理是可行的,但基于猴子的实验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放心。
这本《神经元经济学》的副标题是“实证与挑战”。可是我们在书里极少能看到实证,故而挑战就变得越来越严峻。我很佩服汪丁丁教授和译者贾拥民先生的艰苦工作,但无论如何,汪丁丁多年来的鼓动和演说结出了第一个成果。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在这个方向上要寻得什么突破都会非常艰难。故而这一成果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