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汀·哈里斯(Christine R. Harris)在2014年夏天发表了一项关于“嫉妒心”的研究,立即引起了世界各大媒体的报道。哈里斯是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心理学教授,如果她研究的是人的嫉妒心,外界也许不会有同样大的反应,但她研究的是狗的嫉妒心。
哈里斯设计了一系列情境,让宠物狗的主人配合表演,并用摄像机把狗的反应拍摄下来。在一种情境中,狗主人当着宠物狗的面开始抚摸一只毛绒玩具狗,还对着玩具狗说甜言蜜语。另外还有两种情境,狗主人分别对着糖果桶和一本书做同样的事。
录影中,三种情况下,狗狗们最看不下去的是主人宠爱玩具狗。哈里斯一共研究了36只狗,这种情况下会去拍或者推主人的占到78%,会纵身挡在主人和玩具狗之间的有30%,还有一只狗直接去撕咬玩具狗。如果主人是在宠爱糖果桶和书,狗狗们做出以上行为比例会大幅降低。
哈里斯和同事认为,这个实验说明了宠物狗也是有嫉妒心的。在科学家们仍在争论人是否为世界上唯一具有情绪的动物时,这个实验结果显得格外醒目。尤其是考虑到嫉妒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它是愤怒、怨恨等其他情绪的综合体,狗会嫉妒的这个发现就更显得不一般了。
许多养狗和养猫的人都相信动物是有情绪的,也许它们快速摇动尾巴的时候就表示高兴。神经科学家和动物专家普遍认为,很难想象只有人类才有情绪。然而,从科学上去探明动物是否有情绪,却又困难重重,而且科学家们目前的共识十分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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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着血液的机器?
16世纪的哲学家和数学家笛卡尔曾提出,动物就是流着血液的机器,它们是没有思想,也没有心愿的。
达尔文是历史上首个提出情绪存在于非人类生物中的科学家。他通过观察动物们的行为来推测它们的情绪状态,比如通过观察狗尾巴的摆动方式来推测它们是恭顺还是敌对的态度。但达尔文实际上是没有办法直接了解到狗的体验的。在相当多的情况下,人们都是通过观察动物的行为来推测它们是否有情绪。
1932年,英国新开放的一家动物园里,游客们亲眼看到一只恒河猴用绳子打了个套索,把脑袋放进去,然后很快就吊死了。当时的英国报纸报道此事的标题是:“猴子自杀了!”这只猴子是因为情绪低落而自尽了吗?
英国动物学家珍·古道尔(Jane Goodall)在与黑猩猩一起生活的三十多年中,曾见过让她感动的一幕——一只五十岁高龄的雌黑猩猩死后,这只雌黑猩猩八岁大的儿子整天都守候在母亲毫无生气的尸体旁,偶尔拉母亲的手。在以后的几周里,它变得萎靡不振,不吃不喝。不管它的兄弟姐妹怎样设法要带它一起走,它还是脱离了群落,并且拒绝进食。在母亲死后三周,这只曾经健康的小黑猩猩也死掉了。这只黑猩猩是否遭受了悲痛的打击?
甚至于,连牛也被人们看到在苏格兰雪后的山坡上反复滑雪玩。这种行为从进化的视角是很难看到其存在的意义的,难道牛是单纯为了好玩吗?
在回答类似这样的问题时,一部分科学家试图找到驱动人类情绪的机制,进而在动物身上找到相似之处。他们指出人类情绪不同会造成认知偏差的现象可用来作为研究动物情感的切入点。换言之,可以通过对动物施加具有特定意义的外界刺激来诱导出它们特定的情绪,以此获得动物可以体验哪些基础情绪的信息。
英国剑桥大学研究动物福利的唐纳德·布鲁姆(Donald Broom)及其工作小组进行过一场有趣的实验。他们制作了一个带有特定栏杆的畜圈,动物只要以正确的方法推挤这些栏杆上的“机关”,就可以打开畜圈的栅栏门,去外面草场中吃到新鲜的牧草。他们将一群母牛赶入畜栏。当最初处于“迷茫”状态的母牛们最终明白如何突破障碍后,布鲁姆监测到它们的心跳明显加快了,且向食物方向跳跃或狂奔的动作也明显增多了,它们集体表现出类似于激动、高兴和满足的情绪。
还有科学家研究山羊的心情。比如英国玛丽王后学院的艾伦·麦克利戈特(Alan McElligott),他长年与动物救济所合作,研究山羊的情绪。他发现山羊的情绪被激发起来的时候,呼吸会加速,头会动得更多,耳朵会往前指。
在一项研究中,他设置了一些通道让山羊们走,通道的特定路线上会放有食物。他发现,当山羊们面对一条结果不明的通道时,来救济所之前受过虐待的母羊会更快地前去探索,而那些一直受着良好照顾的羊则要迟疑一些。他认为,这说明受过虐待的母羊更能够抵御压力,它们更加“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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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笑的老鼠
仅仅通过观察动物的行为来判断它们是否具有情绪,并不能让科学家完全满意。一些人希望在生理学和神经科学层面寻求这一问题的突破。通过对人脑与其他动物大脑的结构分析,神经生物学家发现情绪似乎由大脑内一些较为保守的区域产生,这些区域位于大脑皮层以下,在许多物种的进化过程中得以保留。
早在1960年代,当时在美国马萨诸塞大学攻读博士的雅克·潘克塞普(Jaak Panksepp)把电极植入小鼠的脑袋里,同时在鼠箱里安一个按钮,只要小鼠去按那个按钮,电流就会刺激小鼠脑部的报偿系统,小鼠就可能会有快感。结果他发现,根本不需要去训练小鼠,它们自己就会在那里不停地按上几个小时。
潘克塞普跟小鼠打了几十年交道。到了1990年代之后,他发现小鼠在玩耍的时候会发出一种人耳听不到的超声波叫声。如果他用手指头给小鼠搔痒,小鼠也会发出同样的声音。这是他最广为人知的发现——小鼠会笑。
美国盖茨堡学院的神经科学家史蒂文·西维(Steven Siviy)还发现,小鼠在玩耍的时候,它的大脑会释放出大量的多巴胺——一种调节人类快乐和兴奋等情感的化学物质。在一项实验中,西维把成对的实验鼠放在了特殊的树脂玻璃“房子”中,然后让它们尽情玩耍。一星期后,他又把实验鼠单独放在“房子”里,不做处理的实验鼠仍然非常活跃,它不断地发出叫声并且兴奋地来回跑动。而当西维给实验鼠喂食了一种抑制多巴胺的药物以后,所有的此类活动就全部停止了,实验鼠变得沉闷而安静。
目前,科学家们研究最多的大脑中的情绪相关区域是杏仁核,这是一个位于大脑中央的杏仁状结构。神经科学家刺激小鼠杏仁核会导致实验鼠处于一种极度恐惧的状态。而另一方面,在杏仁核被破坏的实验鼠遇到危险时,它们既不会出现逃跑等恐惧反应,也不会出现与恐惧相关的生理变化,如心跳加快和血压升高。
此外,研究者们还发现人脑中有一类纺锤体神经元,研究表明它们负责调控诸如欢喜、愤怒以及同情之类的情感。而这类调控情感的神经细胞并不仅存在于人类大脑中,科学家在鲸、海豚还有亚洲象的大脑中也能检测到同样的神经元。
曾经,科学家们的研究多集中于动物的恐惧等负面情绪,而现在他们开始越来越多地探究动物是否会开心、快乐。研究者发现狒狒会去调戏被围栏围着的牛,它们去戏弄牛的尾巴,而牛却对它们无可奈何。“调戏是有趣的,因为我们知道被调戏者的感受。”研究人员这样认为。那么他们也由此想到,狒狒是不是在这个过程中也感到快乐呢?也许狒狒具有某种尚不为人知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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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有定论
在实验室里,科学家们已经可以训练狗来使用功能性核磁共振(fMRI),这是现在研究人脑活动时最常用的仪器之一。科学家们发现狗脑对外界刺激的响应是与人脑相似的,比如它们在听到哭声或笑声的时候。还有人发现狗闻到主人的气味时脑部的响应是与闻到其他气味不同的。
科学界已经越来多地了解动物的大脑和行为,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问题已经被回答。正如美国纽约大学的神经科学家约瑟夫·勒杜(Joseph LeDoux)在《情感大脑》一书中所说,“鲸也许会做出好像他们正在恋爱的举动,但是你无法证明它的内心感受,即使鲸有这种感受的话。”他认为动物情感问题归根到底就是动物是否有意识的问题。他说虽然动物“会有点滴的自我意识,但是我们所称的意识图像是没有的”。
另一些科学家,比如牛津大学的动物学家玛丽安·道金斯(Marian Dawkins),认为现在的人们有一种趋势,就是越来越拟人化地看待动物,人们把自己的情感和动机投射到动物身上。
同时,由于没有直接的手段检测动物情绪,现有实验的结论往往取决于人类如何设计实验和所采用的实验方法。
根据勒杜在生物医学数据库PubMed的检索,在1960年代,科学文献中出现“情绪”这个词的文章大约有100篇,后来的几十年里增长缓慢,而进入21世纪后,关于“情绪”的研究猛增两千多篇。
然而,这么多的文献,居然没有对“情绪”这个概念的统一定义,也没有讲清楚“情绪”究竟分为哪些,它跟其他的思想和行为的分野在哪。不同研究中对于情绪的界定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因而勒杜近几年提出的主张就是,重新考虑“情绪”这个概念。他认为科学家们要做的,不是尝试解释或定义情绪,而是找到一种方式去研究问题,同时绕过“情绪”的定义。我们现在的提问方式是,人类的情绪在动物中是否有相对应的部分。勒杜认为,应该以进化的视角来考虑问题,把这个问题修改为:其他动物大脑的功能和回路在多大程度上也存在于人脑?
解决动物情绪争论的意义也许远超过单纯的学术活动:如果动物确实有各种各样的情绪,那么这将对人与动物的互动关系产生深远的影响。不过,看起来科学上这个问题的共识短时间内尚难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