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马克思主义分析传统对本书的影响
在本书头两版中,马克思主义的色彩要比第三版更浓一些。但即便在第三版里,也坚持了许多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基本立场、方法和观点。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作为主要的分析对象,本书则以类似的方式把围绕着生产活动的组织而形成的经济制度作为重要的分析对象:
“综观人类历史,人们用不同的方式组织生产活动。经济制度经历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自给自足的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这几种形态。”
“这些制度的共同点——即使之成为一个经济制度的原因,就在于它们是每个社会中为了生存生产各种产品和服务所必需的劳动的组织方式。无论存在于哪种社会形态中,一个经济制度将决定生产什么,怎样生产,由谁生产和怎样分配最终产品。”
这里谈到的经济制度是根据特定的生产关系来定义的:
“经济制度是人们之间的一个关系系统,它使劳动过程变成有组织的,从而使整个社会得以存续。……而经济主体之间的社会关系——生产者和消费者、奴隶主和奴隶、封建主和农奴、雇佣者与被雇佣者、债务人和债权人——确定了经济制度的
性质。”
与此相关的另一个特点是,本书坚持了从古典学派到马克思的剩余分析传统,使用了剩余产品的概念,并以此为基础对经济制度进行阶级分析。
“高度关注剩余产品对于政治经济学具有根本的重要性。这种高度关注是政治经济学区别于新古典经济学的主要方式之一。通过剩余产品这个透镜考察社会,使得政治经济学家能够看到经济制度那具有历史性的个性,并根据生产和控制剩余产品的方式将一个经济制度与另一个经济制度区别开来。我们是如何知道什么是‘资本主义’的?本书做出的回答是,它是一个具有产生和处置剩余产品的独特方式的经济制度。”
借助于剩余产品的概念,定义了什么是阶级和阶级社会:没有剩余产品控制权的生产者是一个阶级,剩余产品的控制者是另一个阶级。所谓阶级社会是基于这样一种经济制度,其中绝大部分生产者没有或只有微不足道的剩余产品控制权。依据这个标准,资本主义也是一个阶级社会,这个社会中的各种阶级冲突也因而成为本书的分析主题。
一如马克思,作者概括了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三项特征。第一,大多数生产部门生产的是商品;第二,生产过程中所使用的资本品为私人占有;第三,生产商品
所需的劳动时间是从劳动市场上购买的。资本家对剩余产品的控制,是以占有生产中使用的资本品即生产资料为主要基础的。对资本主义的一个简单定义如下:“资本主义是这样一种特定的经济制度,雇主为了获取利润,利用其私人占有的资本品雇佣劳动以生产商品。”
大概受到以罗默为代表的“分析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本书作者未采纳劳动价值论。尽管如此,书中仍然保留了剩余价值论的基本内容。在我们看来,书中所定义的利润事实上就相当于马克思的剩余价值概念。在马克思那里,剩余价值概念是为抽象掉资本内部的差别,分析资本和雇佣劳动之间的关系(所谓资本一般)而提出来的。马克思本人在概括《资本论》一书的优点时,曾经这样讲:研究剩余价值的一般形式,把它和地租、利润、利息等剩余价值的特殊形式区别开来,是相对于古典经济学的进步。在本书第二篇的第十章,利润被定义为剩余产品的货币价值,这其中既包含企业为自己留存的利润,也包含为股东支付的红利,为贷款者支付的利息,为土地、建筑所有者支付的租金等等。这在方法论上和剩余价值概念有着共通之处。在此基础上,作者进一步分析了提高利润率为什么经常与工人的利益相矛盾:
“雇主怎样组织劳动场所、以及他们与雇员的直接关系,通过劳动强度(e)、劳动效率(f)、以及工资率(w)诸方面直接地影响着利润率。……如果一个雇主能够增加e或f,并降低w,在其他要素保持不变时,其利润率将增加。”
在第二篇,作者还以大量篇幅讨论了资本主义企业内部围绕着控制和榨取劳动而展开的阶级冲突。资本控制劳动的主要形式包括简单控制、技术控制和科层控制。在每一个工作场所和企业里都存在着这些控制形式的不同组合,其目的旨是要帮助雇主实现降低单位劳动成本的目标。值得一提的是,在资本主义劳动过程这个传统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所擅长的领域,作者也表现出善于发展某些精巧的分析工具的特点。譬如,第十二章就提出了一个劳动榨取曲线,描绘了在每个工资率水平工人所愿付出的劳动强度。
在讨论宏观经济学的第三篇,分析了资本主义经济固有的各种矛盾现象:一方面存在着大量闲置的生产能力和失业,另一方面群众的重大需求却得不到满足。作者把造成这些矛盾的原因归于资本主义生产的阶级性。这一阶级性指的是,在生产中使用的资本品是为资本家私人所有的,生产出来的产品也为资本家所拥有,工人完全不拥有他们生产出来的产品。决定资本主义经济未来发展进程的最重要因素——投资——也几乎全部掌控在私人手里。这种阶级性通过影响投资、积累和总供求而造成失业、通货膨胀和经济周期。
在历史唯物主义看来,资本主义经济中的种种矛盾意味着这一制度是发展生产力的历史的、暂时的形式。随着新生产力的获得,人们将或迟或早地改变既有的生
产方式和生产关系。这些思想和冷战结束后流行的历史终结论是相对立的。在后者看来,历史将终结于资本主义和代议制民主。在全书的结论一章,作者据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瞻望了资本主义的未来,指出了新的经济制度萌生的可能性:
“在即将到来的几十年中,技术的变革、尤其是信息革命,以及人类对自然环境不断加速的影响、特别是全球变暖问题,将使我们面临人类历史上完全未曾有过的挑战。”“在应对这些挑战的过程中,用新的方式组织经济的新制度可能会出现,它使我们能够利用现代技术以改善人类的福利。”
不过,新的经济制度并非如同地球上的重力规律那样必定会实现。资本主义能否被超越,还和生活在这个制度里的各阶级的政治意愿息息相关。书中写道:
“众所周知,今天全世界有很多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生活得很好。他们似乎不情愿冒着失去特权地位的风险去实验新的制度结构,这些新制度可能更适于应对信息经济的挑战,控制人类对自然环境的侵犯,以及缩小一国内部以及国家之间的贫富差距。如果既有的精英集团抵制这样的制度变革,那么,我们历史旅程的下一站或许就是一个被经济的非理性折磨的、被环境危机打击的、以及分裂成日益敌对的‘所有者’和‘一无所有者’的阵营的世界。”
在作者看来,到底会出现什么结果取决于我们如何去做。但这里的“我们”究竟是谁?仅仅是既有的精英集团吗?马克思所诉诸的无产阶级能扮演什么角色?社会各阶级能就一些重大的变革达成某种共识吗?都还需要更为清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