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子化”是指育龄人群普遍性不愿意多生育后代的现象。这是社会学的描述,人口学的说法是“总和生育率降低”。
繁殖繁衍遗传自身的DNA,这本来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如果丧失这种本能就意味着物种行将灭绝。自然界中的任何生物都没有自主放弃繁衍,那么为何作为生物之灵的人类会出现少子化?
但少子化现象的出现不是在中国开始的,更不是在实行节育政策的中国大陆地区才出现。世界各国尤其是市场经济发达国家和地区,更早于中国大陆呈现出少子化现象。
少子化不是无子化,节育不等于要丁克绝育。少不是无,这说明繁衍的本能本性还在。换句话说,选择少子化可能是人类背离本性的无奈。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无奈与尴尬?
归纳全球的事实,结论简单明了昭然若揭,即少子化现象的出现是市场经济制度下社会基本矛盾在人口方面的表现或者说是爆发。
市场经济必以私有制为前提,市场经济体制本质就是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是什么?马克思认为,这是生产资料占有的日益私有化和生产过程的日益社会化之间的矛盾。具体表现有两点,一是生产无限扩大的趋势与劳动者有支付能力的需求相对缩小的矛盾,也就是贫富分化;二是厂商生产的有组织性与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的矛盾。
鉴于以共产为主义、以共富为目标的执政党已经选择了以私有制为基础、以贫富分化为宿命结局的市场经济道路,这两点当前在中国已经完全如马克思所述和呈现。
人口,准确地说是劳动人口,在商品化社会里无疑也是一种商品,以最重要的生产资料的形态被消费着。这种作为生产资料的商品的生产和其它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商品一样,也表现为生产的社会化和占有的私有化——人口的生产是一个社会化问题,但劳动力商品的消费却日益归属于少数个人,而不是自己繁殖一大群后代来为自己打工。富裕人家是从外边雇佣家佣,而不是靠自己的孩子做家务。企业有组织的生产需要有组织地使用劳动力,而这些被有组织地使用的劳动力却是在以家庭为单位的社会里被无组织地生产着(有组织有计划的人口政策正在被诟病被放弃)。
和普通商品生产有所区别的是,在劳动力商品的生产上,这个基本矛盾爆发的环节更加提前。普通商品是以库存危机的形式爆发的,产品由于消费能力萎缩而积压,但劳动力商品是直接在生产环节就显现出来了。因为任何生产都是需要生产资料的,是需要投入成本的,劳动力人口的生产也不例外。而在私有制的市场经济体制下劳动力商品生产者恰恰是缺乏生产资料的普通人群,而且是日益困乏。市场化机制发展到一定程度,基本矛盾激化,基本人口中的大多数被分化到贫穷一极,在人口生产上即使心有余也是力不足,少子化必然出现。
如果把人口的生产方式变成和普通商品一样的大规模工业化生产,则矛盾爆发的节奏也必然相同,这本来在技术层面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受限于伦理道德和文化,人类在可以预见的时间里难以接受自身的工业化生产的,人类难以接受自己是“在王胖子造人厂里的五号车间二号机组里孕育出生的”这种科幻片里才会出现的实景,无法认可“父本母本由操作员张三随即匹配”这样的出生证明。所以,呼之欲出的胚胎干细胞造人技术被全球各国严格封杀。
这就是说,劳动力商品的生产将在可见的未来会维持传统的家庭作坊式“纯手工”生产方式,而不会是高效率低成本的工业化批量生产模式。这种低效率高投入的生产是在民众家庭里分散进行的,劳动力的生产成本相对于人口的生产能力却是日益加速膨胀。这就造成全球性的、占人口多数的普通民众都表示对于生育愈发有心无力的局面。
更加糟糕的是,由于贫富分化的日益加剧,现在出生的人口到了劳动年龄,很可能只是自顾不暇的、只能维系自身简单再生产的纯粹的一部有机机器,根本无力实现当年父母孕育他时的美好愿望。自力更生可能还是好的,如果自立但无法更生,就会啃老,就会变成父辈和社会的负担,还会反过来抱怨父母为何要把自己生在这个举步维艰的人世间。
未来由于自己辛苦生产的东西很有可能并不能为自己所使用和消费,而只是给他人做嫁衣,加之生产成本相对于收入的急剧上升,生产者的生产积极性必然日益低衰,这就是少子化和低生育率的根本原因所在。只要是市场化,只要搞私有化,这就是趋势,和一个国家实行何种人口政策无关,不论是否实施节制生育。所以可以说,市场化才是一项可以被普通民众“自觉”执行的、最有效的节制生育政策。
市场化的商品生产,必然是逐利的,逐利的手段之一就是追求日益降低成本。但劳动力商品同时作为普通商品的生产资料,如上所述成本是不降反升的,所以,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机制本身注定是日益排斥对劳动人口的使用,这就是工业技术日益进步的原因,是机器代人的动力所在,而在此之前,便是临时性的变通——先把生产转移到劳动力成本较低的、可以继续提供人口红利的地方进行。
如上所述,少子化是人口生产由于生产者缺乏生产资所致,也就是贫富分化到了一定程度,这是市场经济发现到一定程度的表现。所以,反过来,少子化的形成其实可以作为一个国家或者经济体市场化程度的一个参考判据。某些国家其实不需要煞费苦心地组织议员评价中国是不是一个完全市场经济地位国家,只要看看中国的生育率降到什么程度就可以了。
现在的人们将市场经济的完全化程度视为“发展”的标志,但反过来看,它又伴随着人口方面的少子化,那么少子化也算是人类的发展吗?
总体上抽象的当然不能这么说。人类是否发展了,单从生物学意义上将,种群的数量稳定或稳步增长是一个标志,而不是人口衰减和萎缩(但也不是多多益善无上限)。那么,少子化怎么就会伴随着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而产生了?
在具体情况而言,实则并无矛盾冲突。市场经济体制之下,在贫富两极分化进程中有幸走到富裕一极的少数家庭,少子化现象并不存在(除非是受限于严格的节育政策),他们是既有心力也足。在这个阶层里,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的发展是高度统一的。这个矛盾只是在贫穷阶层里才会爆发,但由于贫穷阶层人口庞大,社会平均的生育率就呈现下滑了。
这个问题更早于亚里士多德时代就已经被认知。亚里士多德认为均贫富是不可能的,但两级分化是不可取的,他指出,只有以中产阶级为主的社会才是和谐稳定的。中产阶级为主,就形成了多数人在繁衍后代方面既有心也力足的最佳局面,经济发展与人口发展高度统一起来了。而资本主义几百年来的实践说明这种机制并不能造就一个庞大而稳定的中产阶级,中产阶级不会满足于中产地位,他们还会拼搏,结果就是其中的少数胜出晋升到更高层次的食利阶层而多数重新沦落为贫困阶层。
这就印证了当年那个论断:资本主义的发展只限于少数人。
然而可悲的是,人类以市场化的形式进行了千百年的社会发展实践活动已经证明,市场化不可能造就一个稳定的、占人口多数的中产阶级,而是不可避免的地导向两极分化。所谓的发展仅限于少数人。总人口方面的少子化现象变成了这种严重扭曲的、所谓的发展的代价。
中国当前放弃对人口无限增长的严格限制,是否执政党没有认识到少子化的真正原因所在?不大可能!中共对于马克思的理论可谓精熟于心,对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当属了若指掌。放开生育限制,实际上可以看做是对于这一理论的深刻了解的表现——对于在人口问题上不存在这一矛盾的富有阶层来说,放开是顺其自然,是顺势而为,而不会激化本不存在的矛盾;而对于真正存在这一问题的贫困阶层来说,已经有市场经济这个降低生育率的灵丹妙药,就无需两头不得好的计生政策来调节其人口,实可谓一举两得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