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19日,许小年发表《在常识的基础上重构宏观经济学》,该文指出:在多年的研究和教学中他感觉到,目前经济学界不缺理论也不缺数据,缺的是常识;政策制定部门也不缺建议和谋士,缺的同样是常识。
这很有诱惑性,因为常识简单、直观,极易唤起人们的认同感;又由于常识具有根深蒂固的惯性,因此,它的误导性破坏力巨大。
首先,常识不是科学。
它有时是正确的,但更有可能掩盖真相,颠倒因果关系。
一个铁球比一团鹅毛落得快,由此得出重的比轻的先落地。
一个静止的柜子,人们需要用力才能把它移动,多次多人重复,于是得出常识:力是物体运动的原因。
拂晓将明,雄鸡打鸣,由此得出鸡叫天亮。
凡此种种常识,骗人不浅。
如果依靠常识能成为经济学家,则他们是严重过剩的群体,因为常识太多了,太普遍了。
其次,科学需要观察现象,逻辑抽象,建立概念体系,推理判断,实践检验。
常识只是根据观察得出的表面结论,缺乏深刻的逻辑验证,不能作为评判事物的标准。
许教授以常识权威的口吻宣布:学界和政策制定部门缺少四大常识。
不出所料,他列出的第一项常识就似是而非。
常识一:中央银行印钞票不能创造价值。印钞票仅仅转移价值,仅仅是价值在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的转移,仅仅是价值在ZF和私人部门之间的转移。如果印钞票能解决经济问题,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经济问题,因为印钞票是最简单的、成本几乎等于零的一项政策措施。
该论断必须要明确,所谓价值的定义。商品包含的价值是什么?使用价值?交换价值?
纸币钞票被规定为价值符号,它没有价值?
在微观层面上,显然纸币是有价值的,因为个体已经为它付出了对价,它是一种债权,具有支付购买效力。
如果它没有价值,那么许教授还要这些废纸作甚?干脆把商学院发的所谓薪水扔街道上得了。
在宏观层面上,的确,央行印钞不能带来使用价值,但它却能决定使用价值的产出,也就是商品的价值实现。
这一新宏观主义的论断比较抽象,可以看下面的对比例子。
在自然经济中,地主们拿出一部分粮食作为雇工的口粮,然后监督他们劳作,最后收获更多的粮食。
在这里,经济增长的起点为实物,终点也是实物,货币等同于一般等价物,可有可无。它可以用金银、贵重物品、甚至私人借据来替代,交易受到阻碍也无所谓,因为地主没有收到货币的严格约束,没有人对他追债,他不需要懂得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
在商品经济中,资本家们先从央行借贷基础货币来组织生产,雇佣工人,购买机器设备、原材料,把借来的钱全部花出去,然后费尽心机让工人多产出,最后将产出的商品卖出去。
问题是卖给谁呢?
当然只有工人。
因为机器设备、原材料厂商在收到货款后同样需要雇佣工人,把钱花出去,以及一部分利润。最后,所有的钱流入了工人与这些中间厂商手里,而中间厂商手里的钱不是用来消费的,而是用来增值的。
显然,资本家的销售收入要小于其货币投入成本,即宏观投资亏损,库存大量积压,发生商品过剩。
在这里,经济增长的起点为货币,终点也是货币,货币无法实现增值,因此不能还本付息。
也就是市场可以实现实物的增值,即实物利润,却无法实现货币的增值,即货币利润,它使货币利润变得稀缺,成为追逐的目标。
生产过程变成了货币循环与实物循环的相互推动,其中,货币循环主导了实物循环,货币利润成为生产的原动力。
资本家时刻受到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的强烈约束,对价格、利润、债务异常敏感。
由此可见:商品经济有别于自然经济的重大特点就是货币性质与作用发生了巨变——自然经济的货币为内部产出,是内生的,它不需要还本付息;商品经济的货币为央行产出,是外生的,它需要还本付息;前者为物权货币,后者为债权货币。
只有实物的增长并不会带来经济增长,因为它会导致商品过剩,通货紧缩,企业效益下降,乃至亏损,无法还本付息,面临倒闭破产,经济转而衰退。
当然,只有货币的增长同样不会带来经济增长,因为实际产出已达潜在产出上限,供给无法跟随物价上涨,于是企业转而囤积居奇,物价暴涨,进而扩散到抢购原材料,生产快速萎缩,发生严重的通胀。
因此,实物的增长与货币的增长都是经济增长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货币利润是实物利润价值实现的必要条件,实物利润是货币利润的物质基础,两者缺一不可。
需要强调的是,这里的货币增长不是指的债务货币,即非借贷而来,而是买卖所得的利润。
凯恩斯比偏执于供给的古典主义、超越供给却又羁绊于主观效用需求的新古典大大进步了,他列出了需求的数量约束,即宏观恒等式的收入等于支出,或者说储蓄等于投资,遗憾的是,他停留于宏观现金流量的平衡,却忽视了储蓄如何转化为投资,也就是通过商业银行借贷实现的间接投资,由于预期错误、大而不能倒、稳定就业,居于产业顶级的大企业不得不持续借贷,形成债务累积。
市场的债务根源为央行创造的基础债务,它与商行制造的衍生债务不可偿还,因为货币的生产只有央行,它的供给增加只能导致更大的债务,市场只有通过周期性的危机来消灭债务,这必然导致经济萧条、企业大规模倒闭、工人群体性失业、资产泡沫破裂,社会动荡,于是政治家们采取了拖延的战术,量化宽松,让央行购买债务,赋予ZF无限的信用,可以不停的提高债务上限,于是债务悬河出现了,不可思议的高房价出现了,人口不能再生产了,流动性陷阱出现了,经济形如三高病人,臃肿、无力、垂危。
但这反而是后进经济体的机会,它们的低物价承接了产业转移,并赚取宗主国的顺差,于是资本主义出现了兴衰轮动,世界趋于平均化,不列颠贵族变成了平民。
因此,货币中性只适用于分工与交换尚不发达的自然经济,对于市场经济而言,货币具有债务性,它严重制约了潜在产出。
经济要增长,不印钞当然不行,但简单地印钞当然也不行,因为它没有消除债务性。印钞的成本几乎零成本,但转变经济观念的成本却很高,理解新宏观主义的储备需求非一日之功。
有人对这种平庸状态冠名为新常态,声称可以通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来解决。
吴敬琏指出凯恩斯的需求框架是错误的,唯有供给侧的技术进步才能挽救世界。
他甚至列出了生产函数来论证,技术进步可以更好地提高产出效率。
遗憾的是,产出效率再高,也不过是实物利润更多,库存更满而已,它当然无法解决货币利润问题。
技术进步带来的效率提高,可以局部改善效益,因为它可以通过抢占、挤占竞争对手的市场份额来获取。
对整体而言,报酬递减,效益下滑是必然的。
这一点,垄断企业非常明白。
上世纪末,计算机CPU的更新换代按部就班, 286、386、486、586、奔腾有条不紊的鱼贯而出,intel要榨取完最后一个铜板才肯放手,对它而言,需求既定,技术只是一个手段。
如果一家石油公司把世界汽油生产垄断,那么还会有品质更新与技术进步吗?
没有了,因为技术进步变得没有丝毫的必要性,它无法增加收入,只会增加投入,得不偿失。
中国30年快速发展,是依靠的技术革命,还是低物价赚取的顺差?
供给侧智囊们在坐等一场技术革命,殊不知,技术革命带来的将是更大的过剩。
他们与其坐等技术革命,不如去搬砖,抑或去创业对社会的效用更大,因为技术进步是科学家和工程师的事,和智囊经济学家们无关。
他们又摆出一副经济周期无所谓的态度,认为从长期看,经济还是增长的嘛。他们忘了经济学家的使命,忘记了痛苦的失业工人,跳楼的破产企业家,烂在地里的瓜果蔬菜,饥肠辘辘的儿童,卖不出去而炸掉的高楼大厦!
至于他们提出的以有效供给满足有效需求,更是可笑,他们的解释为供求不匹配,这实质是把行业过剩混同于全面过剩,折射出宏观视野的匮乏。
市场上如果还有过剩的需求,那么就不会产生那么多的消费贷款了,房地产行业对债务推动的诠释最为明显,货币放松,房价立涨,房价越涨,恐慌性借贷需求越强,形成价格正反馈。
但正如权威人士所言,房价不能涨到天上去,债务支撑的房价迟早是要破灭的。
周期性的经济危机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灾难,经济学家们不应掩耳盗铃,自鸣得意,要深入研讨,抛却肤浅常识,创造真正的经济科学,消除周期,实现人类经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