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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有成本的。因此，人们只能在代价之间权衡，即两害相权取其轻。有的人总是梦想着没有代价或成本的天堂，而不肯考虑一下，他们所说的天堂里，到底有没有代价和成本，以及，如果还有代价的话，这个天堂是否比人世间的其他社会制度安排的成本要低。他们总以为，取消了人世间的各种社会工具，比如货币、交易、家庭、企业、法律和国家等等，与其相伴随的成本就消失不见了，这种想法可以真切地叫做黄粱美梦，可惜梦醒时分，一切变得比地狱还糟糕。
科斯先生从现实（两害相权取其轻）出发，以外部性问题为切入点，提出了著名的科斯定理（不是他自己命名的，而是后辈斯蒂格勒命名的）。
让科斯名垂经济学历史的，是他给出的著名案例和结论，我将之称为“牛吃麦”。
牧人A与农民B是邻居，他们有共同的地界。
牧人的牛是散养的，平时任由它们在牧场里游荡，在没有栅栏的情况下，隔壁的麦子香气，难免吸引牛群越界去吃麦子。麦田被糟蹋得惨不忍睹，牛们当然对此不负责任，只有牧人才是有责任的（假定麦子的处置权在农民一方）。这是典型的外部性损害，即负外部性。
而对于负外部性，旧福利经济学家庇古认为，既然人们无法通过市场交易的方法来解决，那么，就应当求助于政府的干预，并且一律由政府干预，这被称为庇古教条。
科斯先生就是针对庇古教条展开批评的。
科斯认识到了外部性问题的实质，就是双方未能获得有效的赋权，从而产生争议，进而诉至法院或行政部门。
科斯隐含地问了个问题：如果两方之中的任一方获得了权利，那么还会存在外部性问题吗？
对此，科斯做了个假设，如果权利随意地赋予任一方，只要交易费用为零，那么双方就可以通过谈判，进行权利的交易，从而达至两人的总效率最大。
我擅自修改了科斯的表述，让他的思想表达得更清晰，参见下表。
表一 农民拥有麦子的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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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亩数 牧人的边际收益 牧人的边际赔偿（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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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9 3
2 7 3
3 5 3
4 3 3
5 1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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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法院认定麦子的权利归于农民，即任何人侵害了农民时，必须赔偿，否则法院就要强制执行赔偿。
按照科斯，权利界定清楚后，只要法院允许交易，那么牧人就会进行经济计算，让牛过界的成本和不让牛过界的成本从边际上孰轻孰重。牧人找到农民，就边际赔偿额进行商量（协商赔偿的行动已假定无费用），最后双方同意，每祸害一亩麦田，牧人付给农民3单位货币。牧人回头看了看上面的表格发现，让牛越界的第一亩，是有利可图的。牛群吃到了精饲料，体重增加了，牛肉的价值增加了9单位货币，而就此的赔偿只需3单位货币，让牛越界就势在必行。其实，这里的赔偿，不过就是牧人的成本，实质上，相当于牧人向农民购买了麦子的权利（对损害实行自愿赔偿本质上就是购买）。如此，按边际原则，牧人把牛群约束在第四亩上（约束牛群的行动已被假定无费用）。现在算算两个人的总账：农民获得了满意的赔偿，无净损失；牧人支付了额外的赔偿后，牛群的总价值超过了赔偿（总成本）达至利润最大化；加总来看，两人构成的社会总效率获得最大化。
科斯又设想了另一种赋权方案，见下表。
表二 牧人拥有麦子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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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亩数 牧人的边际收益 农民的边际赎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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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9 3
2 7 3
3 5 3
4 3 3
5 1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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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法院判决农民没有自己所种植的麦子的权利，而是牧人拥有处置权。（尽管这很荒谬，那么也是法院荒谬，而不是当事人荒谬）科斯问道：这种情形下，同上面的情形比较，在效率上有分别么？答案出乎一般人的预料，没有分别。
农民尽管对法院判决有意见，但我们先不考虑，而是从这个前提出发，看看农民有什么办法制止过度侵害。交易的方向现在掉了个个，农民找牧人协商，最后双方同意，农民每购买一亩麦子的权利，需支付牧人3货币单位。那么，牧人会放纵自己的牛群全面越界么？看看上面的数据，就可以知道，理性的牧人是不会放纵他的牛群的，因为那样是跟钱过不去，跟自己的利益过不去。当牛群越界到第五亩时，牧人的边际收益只有1单位货币，而成本（放弃掉的从农民那里得到的赎买金）是3货币单位，要干这种蠢事么？理性的牧人是不会的，所以，约束牛群的界限就落在边际收益等于边际成本的第四亩上，从总效率角度，结果同上。（而财富的分配是与上面的情况极其不同的，但这与科斯要讨论的问题，即权利交易带来的总效率问题，是无关的）
这样，科斯完成了他的第一定理：在交易费用为零的情形下，不论产权属于谁，只要界定清楚并得以执行，外部性双方就可以通过协商进行权利的交易，并达至总效率最大化。
怎么理解科斯的第一定理呢？有人说后一种赋权方案是不公平的。这是有道理的，但是，他们都没有抓住科斯要说的意思，并且是正确的意思。科斯无非是说，外部性只是一个表象，根本的问题在于产权没有界定清楚，如果在交易费用为零时，权利也界定清楚了，那么，外部性就消失了，“市场失灵”也就消失了，市场将解决问题。用更为简洁的话说，就是，产权的确立，是市场能够运行的必要条件之一（这是显而易见的，双方都不承认权利的结果，肯定不是交易，而是打架）；市场失灵，本质上是因为权利没有被有效确立。（至于某一特定的赋权方案是否公平，乃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它考验的是政府即赋权者，而不是当事人即被赋权者）
科斯第一定理的要旨是：产权界定和有效执行，是市场有效运行或市场不失灵的重要条件。
科斯接着讨论了现实世界，即交易费用为正的世界，双方谈判需要支付代价，执行双方的决议需要支付代价，监督执行需要支付代价，如此等等。
那么，立刻的，科斯就来到了他的第二定理：交易费用为正时，即便权利被赋予并被法院有效监控，交易可能进行，也可能不被进行。
科斯第二定理的要旨是：当交易费用超过了交易两方能够从中获得的增益，那么，交易就不可能；反之，交易费用小于交易带来的增益，交易就是可能的。
两种情形都不能称为市场失灵，因为企业化和国有化方案的成本未必低于市场的交易费用，可能低于，也可能不低于，需要企业和政府进行仔细的经济计算，即两害相权取其轻。庇古教条不可挽回地被打破了，现在的经济学家改口说，“政府干预有时能够提高经济效率”。如果你非要称市场失灵，那么你也就要知道，按相同的逻辑，政府也一样会失灵。
这就是科斯对外部性探讨做出的不朽贡献。
值得一提的是一百多年前一个法国的异类（法国人在他之后，对经济问题的研究，乏善可陈），巴斯夏。
科斯第二定理，其实是巴斯夏思想的再次发现。
巴斯夏在他的《和谐经济论》谈交换的章节里，陈述了与科斯第二定理一样的内容。
不仅如此，巴斯夏还引入了动态分析。
因此，可以认为，科斯第二定理其实应当叫做巴斯夏第一定理，或者叫做巴斯夏—科斯静态定理。
巴斯夏第二定理的要旨是：人类社会提高交易效率、降低交易费用的新方法一旦被人们发明出来，分工和交换就会向前发展，社会生产力和生活水平就获得提高；当这些方法的创新处于间歇阶段，分工和交换就会在增加收益与增加的成本持平时停止不前。
这可以叫做巴斯夏动态定理。
杨小凯先生在他的《经济学原理》中，重新发现了这一定理。
乌托邦们，自认为取消了问题就可以取消代价及代价的权衡者，其实你们的学问是极不扎实的，你们总在幻想，而对现实问题的出路提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只能偏执于梦境。黄粱一梦者，快醒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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