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村小学、乡镇初中和县城高中完成大学之前的学业。家位于江西东北部,父母都是农民,小学文化(未毕业),对我的教育,强调的有几条,与人和气,不要打架,然后就是好好念书。在我们的社会,正如一些学者所说,“农民”更多是一个身份的指称,而不仅仅是一份职业。我愿意提起这个,因为,一旦开始思考,就会觉得没有什么会比它更重要。以前一个在学校负责“北大调查”的朋友跟我讲,在北大的所有在校生中,农村背景的,大概占10%,——大伙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估计一下农村背景的学生在所有大学生中的比例。尽管被有意无意忽略,这却是中国的最大现实。
在农村的局限显而易见,所有的父母都期望他们的子女能够摆脱农民身份。在高三之前,我只做(坐)过一次火车,上大学才开始认真说普通话——或许还可以提一句,在大二,我开始穿上我人生中的第一条牛仔裤。农村有很多淳朴的东西,也有很多粗俗的东西,现在想来,跟童年的伙伴相比,我可能更敏感,更喜欢反观自身——我阅读,大量阅读。我父亲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但识字很多,喜欢读各种演义和建国历史(包括野史)。记得小时候在家里翻箱倒柜,也能翻出几本小说来,有一本是现在仍让我头大的《红楼梦》,后来就找不到了,可能让我给撕了折纸玩了吧。我读的第一本书,现在仍然印象深刻(好像自己大学以前读的每一本书,印象都比较深刻)。是小学二年级,一个雨天,在家里翻出一本破烂的《说岳全传》,前后都有大量缺页,我只能从朱仙镇读到风波亭,中间也偶有一两页找不到——真是悬念重重啊。虽然有大量生字,也顾不上查《新华字典》,窝在家里,读得是津津有味。来回翻几遍,记下来每一位武将趁手的兵刃,真是非常有成就感(这就是我最初的知识储备)。
自从有了这个体验,就跟“曾经沧海难为水”一样,就不愿意过没有书的日子了。家里没什么藏书,就向语文老师借,在村里淘——伙伴家里还是会有些印刷品的。那时,能够读到的书,以小说特别是通俗演义和武侠小说为主,我为数不多的几本言情,大概也是那时读的(《菟丝草》?)。《格林童话》之类说适合少年看的读物,我是在高中才补的。当时应付学业还比较轻松,所以没有什么来自父母和老师的压力,当然,武侠小说还是偷偷读的。我第一本武侠小说,大概是沧浪客的《一剑平江湖》,上册。高中时老师有一事比较头疼,一些喜欢读书的同学迷上了武侠小说,导致学业下降(那时网络不普及,让学生沉迷的大概只有游戏机和武侠小说)。那时我已经不读武侠,老师就喜欢拿我做例子,说我好读书而不读武侠云云。
一上来就是刀光剑影的阅读,现在真不忍心评价它对我的成长是好是坏。无论怎么样,它让我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并且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找到有书的地方。那时候,是带汉字的纸条也爱读啊。
初中
初中比较幸运。在我那乡镇中学,居然有一个不对学生开放的图书室,管理员正好是我的语文老师,于是就有自由出入图书室的特权了。这时读的书,就比较文艺一些,以散文与诗歌为主,语言比较精致,就常常是一本书一本书抄下来。那阵子开始接触鲁迅、林语堂、胡适、梁实秋、梁遇春、哈代、毛姆等作家,还包括一些当时比较知名,现在可能不怎么闻名的,比如刘定中、徐刚、乔麦等等,乔麦是做报告文学的,徐刚写所谓九行诗,刘定中有一部散文诗集。
有过农村中学读书经历的朋友可能都有共识,那阵子的中学真是比较乱,打架的事比较多。那时我忙于抄写《朦胧诗集》之类的东西,心里有许多向往的东西,其他事就顾及不上了。
整个初中,就买过一本书,托在县城读书的朋友,带回一本《水浒传》,岳麓书社的普及本,十六块钱。
高中
书一路读过来,到高中就有偏科的倾向,后来索性就转读文科。高中是自己读书的黄金时期,现在都觉得是把所有够得着的地方都淘遍了:校图书馆、朋友和亲戚家的私人藏书、县城所有的书店所有的书摊所有的报刊亭,还去过市里的几家书店,来过北京一次(第一次坐火车那次),在海淀图书城的中国书店买了几本哲学历史书回来。以前写过一系列博文,甚至列出了自己在高中读过的近百本书和杂志的名字,包括每本书的来源,是来自书店、图书馆还是借自个人(具体见这里)。那时住校,每个月可以向家里要些生活费。经常省下几顿,留下钱来买些书,但也还在抄书,以古文为主,《论语》、《古文观止》之类。高中毕业时,手头居然也有一柜子的藏书。
大学我念的是经济学,其实也不突兀。美国计量经济学家赫克曼和麦克法登得诺贝尔奖那年,学校旁边的邮政报刊亭不知道怎么就出现了一本《读书》杂志(的确只是一本),刚好有对他们的介绍。这新的领域,对我也是有很大的吸引力。以后读书,就觉得旁边也居然有好些经济学相关的材料,除了《读书》杂志经常刊登些,《青年文摘》、《读者》也还会有些类似《爱情经济学》的经济学随笔。
不过总的来说,高中我对自己的期望,还是人文方面的作家。他们的作品和生平,给我非常多的激励。
本科,经济学,北京工商大学
本科我在北京工商大学念经济学。第一志愿是北大中文系,算是我人生第一个遗憾吧。大一我还准备过一段时间,要考北大哲学系的研究生。现在还偶尔胡思乱想,我的气质和兴趣,在文科方面,说不准会有更大的发展呢。高中抄过一首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未走过的路》,现在读来,仍然唏嘘不已:
深黄的林子里有两条岔开的路,
很遗憾,我,一个过路人,
没法同时踏上两条征途,
伫立好久,我向一条路远远望去,
直到它打弯,视线被灌木丛挡住。
于是我选了另一条,不比那条差,
也许我还能说出更好的理由,
因为它绿草茸茸,等待人去践踏——
其实讲到留下了来往的足迹,
两条路,说不上差别有多大。
那天早晨,有两条路,相差无几,
都埋在还没被踩过的落叶底下。
啊,我把那第一条路留给另一天!
可我知道,一条路又接上另一条,
将来能否重回旧地,这就难言。
隔了多少岁月,流逝了多少时光,
我将叹一口气,提起当年的旧事:
林子里有两条路,朝着两个方向,
而我——我走上一条更少人迹的路,
于是带来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