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子聿
01
白居易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那一年,主管大唐新闻出版工作的著作郎顾况大人,正在官署里不停地批阅公文、审核来稿。
这时,下属敲敲门走了进来,说门外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求见。
顾大人看看下属,又看看桌上的公务,暗示不见。
下属只好又结结巴巴地说:“是徐州白大人的公子。”
“传进来吧。”顾大人说。
少年走进来,向顾大人施了礼,恭恭敬敬地递上了自己的诗稿。
顾大人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诗稿的封皮。
封皮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字——白居易。
居易?顾大人撇撇嘴,心想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能写出什么花样来,便冷着脸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意思是别看你名字叫“居易”,京城的米不便宜,留下来可不容易啊。
这话语里的戏谑成分,白居易听得明明白白,但他没有说话,只是规矩地站在一旁。
顾大人捧着白居易的诗稿,漫不经心地翻开了第一页。
突然,顾大人的眼睛里亮了一下,刚才疲惫和不耐烦的神情也一扫而光,走到白居易面前用极慈祥的语气对他说:“有句如此,居亦何难?老夫前言戏之耳!”
意思是能写出这样的诗句,留在长安又有何难?叔叔之前是跟你开玩笑的。
之后,顾大人逢人便大赞白居易的诗,很快,少年白居易便名震京城了。
一夜成名并没有让白居易膨胀,他深知自己该做什么。
在一次文人咸集的聚会上,白居易宣布他将暂别大唐诗坛,回到家乡继续读书深造。
文坛一片哗然,不少人都觉得白居易少年得意,该借着这阵东风发展自己的诗歌事业,暂别弄不好就要过气的。
但白居易的粉丝们不然,他们支持白居易的决定,不舍之余,都在为这个年轻人叫好。
十二年后,白居易一举拿下新科进士。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在唐朝,新中进士者均要到大雁塔下题名,而白居易,是那一拨题名者中最为年轻的一个。
当年那首让顾况眼前一亮的诗,也是让白居易吃得起长安米的诗,便是那首我们熟悉的《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02
公元772年,也就是杜甫去世的两年后,同为河南人的白居易在新郑一个“世敦儒业”的中小官僚家庭中诞生了。
祖父白湟任巩县县令,父亲白季庚为宋州司户参军。
这样的家庭虽与“城南韦杜”不可比拟,却也算得上衣食无忧,父荫子蒙。
但这毕竟是中唐。
安史之乱的余震仍令山河动摇,藩镇割据的形势愈演愈烈,战火烧毁了白居易本应美好的童年。
白居易两岁时祖父去世,紧接着祖母也病故,父亲由宋州调往徐州,白居易只得寄居在宿州躲避战乱。
白居易童年时读书非常刻苦,读书读到口舌生疮,手长老茧,年纪轻轻的,头发都白了。
如果那时候有人问他为何要这般苦读,我想,白居易一定会说:“我必须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才能撑得起那个伟大的梦想。我要为山河高呼,为苍生呐喊,我要写诗,写所有人都能看懂的诗。”
后来,白居易确实做到了。
国家在剧烈震荡的时候,文学也绝不甘示弱。
比如辛亥革命后,陈独秀、鲁迅、李大钊等就高喊着“德先生”与“赛先生”,发起了新文化运动,中国的文学开启了新的篇章。
有一个词叫“乐府”,本是汉武帝时期设立的一个音乐机构,负责收集编纂各地民间音乐、整理改编与创作音乐、进行演唱及演奏等。
后来因为像《陌上桑》《孔雀东南飞》《十五从军征》等乐府编辑制作的民歌流传甚广,“乐府”便成了一种诗体的名称。
乐府诗最大的特点就是语言朴实自然,内容以叙事为主,每一首乐府诗都仿佛是一幅以现实手法画就的社会生活的风俗画。
白居易尤为喜欢乐府诗。
喜欢它现实,像一面镜子一样反映生活;喜欢它通俗,“老妪能解”。
我一直支持白居易的观点,诗是写给人读的,如果一首诗写出来晦涩到没有人能读懂,那它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于是白居易高喊出一句话:“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新乐府运动”就这样开始了。
他要用最高贵的灵魂,写最通俗的诗。
03
公元803年,三十二岁的白居易正式踏入了朝廷,走进了政治。
当他听说皇帝也是一位“文艺青年”,因为喜爱他的诗而提拔他时,白居易想到了那个“高山流水”的故事。
为了报答他的“子期”,白居易决定尽自己言官之责,同时也完成少年时的理想:为山河高呼,为苍生呐喊。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观刈麦》
在封建社会,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就算躲过了战乱、熬过了饥荒、逃过了兵役,也很有可能死在繁重的税赋上。
诗歌先是描写了炎炎夏日里辛苦劳作的农民一家,“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画面里流淌出了艰难的含义。
然而,跟因“家田输税尽”而食不果腹的“贫妇人”相比,那种艰难又变成了一种“幸福”。
苛捐杂税,这座百姓身上的大山,迟早也是这个国家的负累。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卖炭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