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5月,我退休后应邀到一家民营企业,负责厂里管理工作,第一次品尝了改革开放以来诞生的新企业内的工作滋味。
这是一个像作坊的小厂。两个车间据说是原生产队仓库改制的,一个车间安装两台立车,一台摇臂钻床,一台平面磨床,两台卧式磨床,一台落地磨床。称为车、磨、装配车间。另一个车间安装几台滚子车床和滚子磨床,称为滚子车间。两车间之间空挡处是棒料料场,配有一台带锯锯床。厂前有一栋两层小楼是厂办公室和老扳办公室;侧面还有一栋两层小楼是员工宿舍,组成一个小院。厂门口挂着特大精密轴承制造有限公司的牌子。主要生产圆柱滚子轴承和转盘轴承。有20多名员工。
我担任办公室主任兼管生产调度,七月份,一家用户急需80套外径3米的转盘轴承。每套轴承的内外套上安装孔、吊装孔多达16个,内外套圈车加工后的钻孔工序,是后续淬火、磨加工的关键工序,钻孔任务完不成,将影响整个生产进度、因此,我们从磨工中抽掉3个人到钻床工序,两班倒突击完成钻孔任务。一天上午我到车间看加工情况,只见一个叫史小超的小伙正在转盘轴承的外套上画线,满头大汗,我说:“小史,你咋不开电扇?”小伙抬起头笑着说:“今天有点感冒,出出汗就好了,”“吃药了吗?不行到厂门口诊所打一针”,他说:“中午下班吧!”“你原来学过钻工吗?”“学过几天”,“会按图纸上标的孔数画线吗?”“会,”他一边说着一边吊起这个画好线的外套到钻床上钻孔。我想这在大厂是有画线工专门画线的,油然对这些农民工的学习精神所感动,下午我到车间问小史,“中午去诊所看病了吗?”小史说打了一针,吃了感冒药好些了, 车间里异常闷热,电扇吹着,在钻床傍边给安装孔手工攻丝的两位工友还是汗流满面。
次日上午上班不久,老扳来到办公室对我说:王主任,你给史小超办理一下离厂手续,叫他离厂。”我问道:为啥?”你只管办就是了,别问这些.”说完就离开办公室上二楼了。我到磨装车间见到小史问 :小史,咋回事?”小史说:老扳今天一到车间就说我没有二班赵军干的多,赵军一个班钻了14件(7套)我才干了8件(4套)”我说:那你叫他干吧”老扳说;“那你走吧!”我听后就去找老扳说:“小史昨天是带着病工作的,中午还去外面診所打针呢。年轻人说话有点不妥,他技术还是挺好的,”老板打断我的话,不耐烦地说:“我叫他走,他就得走。”我无语,到财务科清算了小史上月工资加上这月5天工资有壹仟多元钱。在车间门口交给了小史。他连数都没数就装进上衣口袋里。然后对从车间走出来的他的媳妇干检查员的刘丽英说了几句话,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王师傅,再见!我望着他走出厂的背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时,老板从楼上下来递给我一叠打印好的文件叫我在厂里各处贴一下。我一看就是老板编写的关于开除史小超的通知,看着那不符合事实的胡编乱造,我明白了我们这些打工者的饭碗是老板决定的。我在《共产党宣言》里懂得了这是雇佣关系必然的结果。
不久又发生的一件事更使我难忘。那是九月份的一天,老板一到厂里,下车就往滚子车间走去,我也跟了过去,只见老板冲着一个女的吼道:“李秀萍,你昨天是不是打黑丽了”(狗的名字)正在机床上干活的李秀萍急忙停下手中的活说道:“我没打,那是黑丽朝俺孩子跑过来,我害怕它咬住孩子,拿了把铁锨吓唬吓唬它”。“黑丽根本就不咬人”,老板说道,“听说你用铁锨拍黑丽的头,你想把它拍死,”“我没拍它”李秀萍辩解道。老板气愤的说:“你老头有病了(车工张群柱)本打算叫他留下看大门,在这挣点钱,不想你竟敢打我的狗,真不识抬举,滚!你两口现在都滚!”李秀萍一下子呜呜地哭起来,关了机床,向外走去。大概老板不愿看到这尴尬局面,同财务科的一女同志交代几句什么就离厂了。工友门纷纷从车间走出来,到张群柱住的宿舍安慰他两口,有一个工友还叫了一辆小货车,大家忙着帮他们收拾行李并装上车,财务科的一位同志将一叠钱交到还在流泪的李秀萍手里说这是小张你俩的工资,她接了钱什么也没说交给小张,然后搀起丈夫拉着3岁多的儿子小杰走出宿舍。我答应给小杰买的一本画书这天正好也带来了,我急忙交给小杰说:“喜欢吗?”,孩子很高兴地冲我笑着说:”喜欢”。李秀萍和张群柱对小杰说:快谢谢爷爷”!小杰果然高声对我说:谢谢爷爷!”张群柱也说:谢谢王师傅!”我忙说不谢不谢。回家好好看病,还年青着呢!”想说的安慰话一下子竟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工友过来抱起小杰扶着张群柱坐到驾驶室里。李秀萍则上到货车车箱里。车开动了,再见!工友们喊道,李秀萍向大家招着手,泪流满面。突然我看到小杰从驾驶室内伸出脑袋,挥着小手喊道:王爷爷,再见!”我也大声喊道;“小杰,再见”!我眼睛湿润了。我们这些打工者有缘相聚,但再见可能是盲然。那天回家的班车上,大家都说肯定是喂狗的老赵向老板告的状。老板的狗比我们这些打工者重要,我想,但愿这是民营企业的个别现象吧!(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