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帖
200 个论坛币
雷达卡
miran.pdf
(730.33 KB, 需要: 2 个论坛币)
美国白宫前经济顾问委员会（Council of Economic Advisers）主席米兰（Stephen Miran）于2024年11月发表《重塑全球经贸体系的使用者手册》（A User's Guide to Restructuring the Global Trading System，见“相关阅读”）报告。在报告中他表示，全面加征关税以及放弃强势美元政策，其影响的广泛程度有望匹敌几十年来的任何政策，将从根本上重塑全球贸易和金融体系。
'
米兰现在是哈德逊湾资本（Hudson Bay Capital）资深研究员，同时也是保守派智库曼哈顿政策研究中心（Manhattan Institute）研究员，拥有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导师是著名经济学家Martin Feldstein。
重塑全球贸易的宏伟计划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分阶段征收关税开始，以创造收入、促进国内生产并获得与他国谈判的筹码。第二阶段是货币调整，以解决贸易失衡问题，以 1985 年的《广场协议》（Plaza Accord）为蓝本。当时，美国、日本、德国、法国和英国联手贬值美元，提高美国出口竞争力。米兰提议制定“21世纪新多边协议” -《海湖庄园协议》（Mar-a-Lago Accord），利用关税和安全协议向合作伙伴施压，迫使他们支持美元贬值。
米兰认为当今世界经贸体系最大的特征，也是令特朗普非常不爽的就是：美元被高估 + 贸易失衡。更重要的是，这些特征威胁到了美国的国家安全。如今的地缘政治风险相较于冷战结束时有明显上升，世界大战一触即发。
这两大长期存在的特征是由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而引起的。报告中提到关于货币的两种均衡（equilibrium）。一种是在国际贸易方面，有贸易盈余的国家（出口大于进口），该国的货币相较外国会升值。升值会影响出口，直到出口等于进口，实现均衡。另一种是在国际金融方面，与本国和外国的息差有关。当考虑了汇率后，投资者应该对投资本国资产还是外国资产没有差别，即实现均衡。
但是，由于美元是世界各国的储备货币，全球通用，所以它的价值（美元汇率）是由全世界的需求决定的，而不是它在美国国内的收益或贸易决定的。现在的情形是，由于美国以外的国家高速发展，导致对美元的需求大幅增加，导致美元被高估。
这就引出了“特里芬悖论”（Triffin dilemma）：储备货币导致了“双赤字”，而长期的“双赤字”反过来最终影响储备货币的地位。具体来说，当外国想持有美国货币（全球储备货币）时，美国必须愿意提供额外货币供应，于是美国需要发行债券，造成“财政赤字”。同时，美国提供大量美元后，换回了大量外国货币，它只能把这些外国货币用在购买外国商品上，造成“贸易赤字”。这就是“双赤字”的由来。外国对美元需求越大，“双赤字”也就越大。
当然，储备货币也有其益处，主要体现在两方面：1）借贷成本低，因为世界对美国国债的需求压低了长期利率，2）可以作为一种金融手段让他国屈服，从而避免动用军事手段。但这些益处在“国家安全”面前，不值一提。
上世纪九十年代苏联解体后，美国与西方国家认为以自由主义民主和自由市场经济为特征的“国际自由秩序”无所不能，正如政治学者福山在《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所描述的那样，西方国家自由民主制的到来可能是人类社会演化的终点、是人类政府的最终形式。但是，西方国家过高估计了这个自由秩序在理论上的普遍有效性，认为这是全球适用的国际秩序，却忽视了这种秩序的建立和维持实际上依赖于许多特定的历史文化条件。
这种傲慢与偏见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美国的制造业被掏空，产业链外移，曾经兴旺繁荣的工业中心变成了“铁锈带”。发展中国家承接了美国的制造业，于是开始快速发展。比如，中国在2001加入世贸组织后，渐渐成为“世界工厂”，人均收入急剧增长。同时，由于美国为了满足世界其他国家发展的需求，“双赤字”问题日益恶化。
特朗普从2016年第一次上台时，就抓住了这个问题，从而赢得了大批美国普通劳动者的心。特朗普被主流媒体抹黑为所谓的“民粹主义”，但其实他只想回归常识，回归美国的立国之本-保守主义，恢复美国往日的辉煌。尤其是，当中俄开始挑战美国建立的世界秩序时，这涉及到“国家安全”的问题，情况对美国来说十分危险。特朗普曾说过：“如果没有钢铁（来制造武器），国家就不复存在”（if you don’t have steel, you don’t have a country）。
因此，第二次上台的特朗普非常急切地想把产业链和制造业吸引回美国，这既是他在总统大选时对选民做下的承诺，也是促进经济繁荣、创造就业的不二法门，更是国家安全的保障。但是，上述国际经贸体系的两个特征是他成功路上的“拦路虎”。于是，米兰的这份报告就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分析了各种政策的利弊，从而帮助特朗普实现他的“强国梦”。
先说关税（第一阶段）
米兰在 2018-2019 年中美贸易谈判中赞扬了关税策略。关税既可以帮助美国增加收入，也可以促进制造业回流，还可以作为谈判时的筹码。他指出逐步实施（Graduated Implementation）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市场的冲击。如果被征收关税国家的货币主动贬值，那么可以变相抵消关税给美国带来的通胀。作者在下表中总结了有无“货币抵消”对经济的影响。
另外，关税分级制度（Graduated Scales）也可以减少对市场的冲击。报告中特别强调国际贸易政策（包括关税，汇率，国际储备货币地位）与国家安全（提供军事防御保护伞）相辅相成的关系，即美元霸权与世界警察是一体两面。
在特朗普的治理下，美国的公平贸易伙伴群（fair trade）与受美国保护的国家群（under defense umbrella）将趋于一致。换句话说，美国向世界上所有国家都加征关税，但与美国有防卫协议的贸易伙伴加征的关税（用来分摊国防开销）比美国敌对国的关税要低许多，即关税分级制度。反过来，面对盟国可能提出报复性关税，米兰认为特朗普政府可宣布降低对这些国家的联合防卫义务；比如日本、韩国及北约（NATO）成员国若因此对美提出相应高关税，美国可能不进行协防。
美国当前的平均进口关税税率为2%，若升至20%甚至高至50%还是会获益。米兰认为，这将重新调整全球对美国产业的需求，并加强供应链从中国转移，同时通过放松管制和降低能源成本来保持金融稳定。潜在的赌注是，美国的消费市场，金融体系和军事保护足以迫使盟友和竞争对手做出让步，确保长期贸易优势，并在重塑的全球秩序中巩固美国主导地位。
再来谈汇率调整，即美元被高估的问题（第二阶段）
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到广场协议的签署，历史上每一次货币体系变革都伴随着市场动荡和大国博弈。上一次美国依靠《广场协议》来推动美元贬值，那是一种基于多国合作的多边协议（Multilateral Currency Approaches）。本报告中提出的《海湖庄园协议》也是多边协议，但不同之处在于结合了“国家安全”这一要素，米兰称之为“21世纪新多边协议”。
美元霸权与世界警察的关系是基于以下三个关键原则：
1）（在美国军事保护伞下的）安全区是公共物品：受保护国家必须通过购买美国国债为其提供资金；
2) 安全区是一种资本品：最好的融资方式是超长期美国国债，即世纪债券（century bonds，还未发行），而不是短期票据；
3) 安全区设有铁丝网：除非你将账单换成债券，否则关税会将你拒之门外。对于美国盟友来说，如果你不买美国国债来分摊国防开支，那么美国将通过关税的形式让你支付。
之前，美国支持他国经济与军事导致美元被高估，贸易逆差扩大及美国工业基础空洞化。如今这两个阶段——从关税开始并逐步引入当前调整——的目的是应对美国债务上升、中国等贸易伙伴不太合作以及通胀风险等挑战。
在实际操作层面，《海湖庄园协议》将要求外国央行进行两项关键调整：一方面出售部分美元储备资产，推高本国货币；另一方面将剩余储备转为超长期美国国债。这一机制设计既能抑制美元外汇储备，促使美元适度贬值，提高美国出口竞争力，缩小贸易逆差，又能压低美国长期利率，降低借贷成本，确保美债市场稳定。
为降低参与国的风险顾虑，协议可能包含与美联储建立的互换额度，为持有长期美债的国家提供必要的流动性支持。这种安排使参与国即使在市场波动时期也能获得美元流动性，无需担心长期债券的按市值计价损失。
如果不用《海湖庄园协议》那样的多边协议，米兰建议了两种单边协议手段（Unilateral Currency Approaches）：启用“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IEEPA）和建立美国国家外汇储备。
“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IEEPA，International Emergency Economic Powers Act）是卡特总统时期签署生效的法律。该法案赋予总统广泛的权力，以应对源自外国的威胁，这些威胁可能影响“美国的国家安全、外交政策或经济”。该法案的权力包括限制或禁止国际信用转移、支付或证券交易。还可以用于抑制全球其他国家对美元外汇储备的积累。该法案是美国财政部制裁权力和金融域外管辖的重要法律基础。
在抑制全球其他国家对美元外汇储备的积累方面，其中一种方法是对外国官方持有者的美国国债征收使用费，例如扣留部分利息支付，理由是这些储备持有者给美国出口部门带来了负担。扣留部分利息支付可以帮助弥补部分成本。一些债券持有者可能会指责美国违约，但事实上，大多数政府都会对利息收入征税，而美国已经对国内美国国债持有者的利息支付征税，因此对外国的美国国债持有者征税也是理所应当的。当然，收取美国国债利息税有可能造成其他国家大幅放弃美元储备，而减轻冲击的办法与上文中针对关税的一样，包括逐步实施和分级制度。
第二种单边协议手段是建立美国国家外汇储备。美国可以卖掉平准基金（Exchange Stabilization Fund）中的美元，或是黄金储备，购入外国货币使得美元贬值。还有一种方法是通过美联储的外汇储备。美联储有一个小规模的外汇储备，在必要时刻干预外汇市场以确保国内的货币政策得以实施。在外汇政策方面，美联储向来尊重财政部的意见。如果需要建立国家外汇储备，那么它的外汇储备规模将大幅扩大。
但是，如何利用这些外汇储备将成为一个问题。美国不可能大规模购买外国国债，因为他国也可能向美国征收利息税。而且当购买外汇而使用的美元是由中央银行新创造的美元时，货币供应量会扩大，从而导致通胀。在这两种单边协议手段中，作者米兰更推荐前者。
米兰想要的弱美元指数/汇率、但是强美元地位。但不管怎样，只要美元仍是全球储备货币，美国就需要向全球其他国家提供以美元计价的资产，一定程度的贸易逆差就是不可避免的代价，尤其是在美国GDP的全球占比持续缩小的情况下。而对于非美国盟友的国家，则可能会更积极地寻找美元的替代物，比如黄金或比特币。
不难发现，2025年发生的事件已经应验了报告中的一些建议，包括
1）特朗普政府以渐进地方式加征关税（graduated implementation）。比如，2025年头两个月，美国以中国处理芬太尼问题不力为由，对中国每月加10%关税。
2）各类企业为了躲避关税，纷纷大举投资美国，包括苹果，台积电，英伟达，孙正义，沙特，阿联酋等等，而且都是与国家安全有关的产业链，比如芯片和AI。
3）特朗普威胁退出北约来刺激欧洲国家增加国防开支，使得美国在欧洲的防务开支减少，以便增加在印太地区的防务开支。美国计划执行冷战后最大撤军行动，将多达30%的兵力撤出欧洲。
4）4月2日，特朗普宣布实施“公平互惠计划”（Fair and Reciprocal Plan），该计划致力于纠正由非互惠贸易行为造成的不平衡，即贸易伙伴从开放的美国市场中受益，同时又对其市场保持对美国出口的封闭。
他在当天做了两件事。首先，他援引《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IEEPA，见上文），因为他认为外国的贸易和经济做法造成了美国的国家紧急状态。其次，他通过行政令加征“对等关税”（reciprocal tariffs），来加强美国的国际经济地位并保护美国劳动者。特朗普列出了美国对世界各国征收“对等关税”的税表，从10%起开始征收，税率高低取决于该国与美国的贸易状况。该计划是“分级制度”的体现，也可视作是“公平贸易伙伴群”的前奏（见上文）。
5）在胡萝卜（军事协防）和大棒（关税）的作用下，所有与美国签订新贸易协议的国家，都承诺对来自中国的“转产地”产品征税，以此换取美国降低对这些国家的关税。墨西哥总统考虑对与墨西哥没有贸易协定的国家（包括中国）的进口商品征收关税。这些关税将作为“墨西哥计划”（Plan Mexico）的一部分；该举措旨在在美国总统川普对部分来自墨西哥的进口商品加征关税的背景下，提振本国工业。12月，墨西哥国会众议院表决通过一项措施，将对中国及其他没跟墨西哥签署贸易协定的国家（韩国、印度、印尼、俄罗斯、泰国、土耳其等）加征关税，法案接下来将送交参议院审议。
6）法国总统马克龙在11月7日在经济大报『回声报』的访谈中表示，“我试图向中国人解释，他们的贸易顺差不可持续，因为他们通过减少从我们这里进口商品，正在杀死自己的客户”。 “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采取行动，我们欧洲人将在未来几个月内被迫采取强硬措施（…），一如美国的做法，对中国商品征收关税。”
7）马来西亚与美国签署的对等贸易协议，以19%对等关税为底板。白宫在这一框架下，为附件中列出的部分马来西亚出口产品提供关税豁免，吉隆坡则为美国产品和服务开放更多市场准入。更关键的是，协议把贸易和国家安全绑在一起，要求马来西亚在对出于经济或国家安全理由被限制的第三国进行贸易时，要跟华盛顿保持一致；在敏感技术领域，要配合美国的出口管制和制裁措施，并阻止本国企业帮助其他主体绕开这些限制；同时，吉隆坡还被要求探索建立针对关键矿产、关键基础设施等领域的外资安全审查机制。
总的来说，《海湖庄园协议》是《广场协议》的升级版，因为其更复杂，影响范围也更大。如果想要了解特朗普在第二个任期内将如何改变现有的国际经贸体系，该报告是一个绝佳的向导，可以帮助了解特朗普政府贸易战略的真正意图！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2788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