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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寻价与逆向选择
汪丁丁
为维持均衡状态，司机们通常只遵循混合策略，使得市场不会因为逆向选择而崩溃。
为说明出租车司机的寻价行为，我打算先从典型的寻价说起。我们走进小商品市场，随处可见寻价行为：卖家高价喊出，买家则根据常识，在要价的拦腰处“砍一刀”。随后，按照各自的时间价值，双方进行多轮讨价还价，直至收敛到“二人讨价还价”的所谓纳什解。
以上描述的寻价过程，尤其是结尾援引纳什均衡的部分，大有简约主义之嫌，虽不足以为真实世界寻价行为的写照，却不失为该类行为的某一“理想型”。根据这一理想型，我们可以推知下列几件事情：（1）小商品市场里的讨价还价限定在甲乙双方，而不是三方或更多方；（2）甲乙双方各自有一底线，认真要达成交易者，可以提前亮出底线，例如，“最低价格”，或“最高价格”之类，这种策略使对方能够省力地辨识认真的潜在交易者和不认真的潜在交易者，而且节省了讨价还价的时间，使两位认真的潜在交易者知道是否可能达成交易；（3）但是“亮出底线”未必是最佳策略，根据甲方和乙方关于交易商品所掌握的信息的结构差异，双方可以有许多其他的最佳策略。例如，甲方可以暗示乙方，这一商品以更低的价格在附近出售。或者，乙方可以暗示甲方，这一商品是通过特殊渠道进货的故而价格奇低；（4）不同的策略通常可以实现不同的均衡价格。这一事实不意味着纳什讨价还价模型及其解是错误的，只意味着纳什讨价还价模型的初始参数——尤其是甲方和乙方各自拥有的权力的不同；（5）基于某种理由，卖家不希望买家把讨价还价达成的均衡价格公布给其他潜在的买家。隐含地，基于同样的理由，在讨价还价之前，买家也不希望卖家把讨价还价的信息公布给其他潜在的卖家；（6）于是，小商品市场内的寻价行为通常只涉及甲乙两方，而不涉及更复杂的三方或更多方。换句话说，“二人讨价还价”是小商品市场里寻价行为的稳定形态。所谓“稳定”形态，就是不需借助外力，仅靠市场自己的力量就可以保持的形态。
杭州的出租车多为“帕萨特”、“中华”或具有同等排气量的汽车，例如“红旗”、“普桑”、“索纳塔”，总共约7000辆，以私人或小公司经营为主。政府拍卖出租车牌照，每块牌照的价格约为20万元，经营期限均超过7年。公司竞标得到牌照后，再招收拥有满足政府要求档次汽车的出租车司机，并每月从出租车司机处征收数百元管理费。从产权经济学角度看，杭州实行的这套制度比北京的效率更高，且极大减弱了对“黑车”进入市场的激励。
杭州的出租车4公里内起价10元，4公里外每公里按2元计费。不过杭州城市很小，大多数乘客只在起价范围内就下车了。据出租车司机的估算，按目前的价格和市场大致可以养家糊口，盈余的刚好被日后车辆更新的投资所抵消。
出租车寻价的形式与小商品市场里的大为不同。如上述，政府规定了出租车起价和每公里价格，寻价主要以非价格形式表现出来。例如，上下班高峰时段是出租车服务的卖方市场，司机“挑”乘客。所谓“挑”，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挑选——因为乘客可以投诉司机“拒载”。司机挑乘客时，是用眼睛扫描路边乘客，然后决定是否停车载客。出租车在没有停稳的情况下又加速驶离，不算拒载。没有停稳的情况很多，例如，司机可以放下车窗询问：“去哪里呀？”如果所去方向堵塞严重，或者距离太近，或者回程空驶率太高，或者与交接班地点背道而驰，司机都可以加速驶离。
如果避开高峰时段，你出门“打的”，很容易发现自己是买方市场的分享者。这时候，你可以随意挑选最喜欢的车型。例如，我妻子只挑选座位干净整洁的出租车。根据出租车服务市场的惯例，乘客截停出租车之后，只要计价器尚未开始计价，就可以拒绝乘坐，另行截停其他车辆。与妻子的偏好十分不同，我喜欢挑选宽敞的车型，例如“索纳塔”和“中华”。
可是，杭州还有一些出租车司机，我称之为“搭便车者”。他们的策略是在一切时段都坚持挑选乘客——只做远途生意，不做或少做近距离生意。杭州是一座旅游城市，不缺少机场和火车站这类远途生意。这一策略的特点在于，据我的估计，搭便车者平均每天可以多收入200元。换句话说，如果杭州的出租车司机平均每月营业收入1万元，那么，搭便车者每月营业收入可达1.6万元。扣除油费及维修等开支，挑生意做的司机比不挑生意做的司机可以提前3年收回汽车投资。从司机的立场看，这一策略具有明显的占优性质。
不过，上述占优策略是以其他司机平均收入的下降为代价的。因为，假定市场里的远途生意与近距离生意的数量之比为一常数，那么，搭便车者其实是降低了那些遵从公平游戏策略的司机可能得到远途生意的概率。这样，长期而言，遵从公平游戏策略的司机将因入不敷出而逐渐退出市场。这一现象叫作“逆向选择”——质量高的司机被质量低的司机从市场里驱逐出去了。
上面的故事还有一个最富深意的结尾：搭便车者越多，搭便车就越贵，因为你必须在街上搜寻良久才能发现一位远途乘客。这样，在均衡状态中，司机们通常只遵循混合策略——搭便车策略与公平游戏策略按某种比例混合。于是，市场便不会因为逆向选择而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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