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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
■土生阿耿（上海政法学院法律系）
又是一年母亲节。去年的今天，我写过一篇网络散文《回忆煤油灯下的母爱》，抒发了对母亲养育之恩的真挚情感。重读这篇文章，心头仍然有阵阵酸楚。男人的眼泪其实不比女人来得慢，很多时候只是强忍罢了。要说爱哭，我可能比谁都更容易动情。此言可能有些吹牛，但母爱确实能叫人感动，却绝非夸张。谁要矢口否认，那我只能说此人连动物都不如。
想到这些，我越发有再写点东西的必要了。渐近属于天下妈妈的这个节日，回忆是少不了的，感恩也在所难免。可是，纵使花费多少个日夜，绞尽多少滴脑汁，写出多大部头的著作，也免不了刻画同一个主题。母爱的可歌之处，不在于别的，只在于这份真爱来自于母亲。于是，我想另辟奚径。此时，有一个童话般的幻想，突然降临，着实让我有一种“高干子女”的感觉，它就是：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
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我的童年时光，可能会比别的孩子更缺少应有的母爱。因为妈妈作为市长或者为了任职前的升官之梦，日理万机，东奔西走，不可能天天给我喂奶，夜夜陪我睡觉。妈妈于我而言，只不过就是一个早出晚归或者夜不归宿的陌生女人。别的小朋友上学放学都有妈妈亲自接送，我可能就是什么叔叔、阿姨之类的用人接送；不过，我也有交通工具上的优势：有的小朋友妈妈骑着自行车或者摩托车接送，而我可能就会享受高级轿车待遇了，甚至还有可能为我安排护送人员，以保证我小命的绝对安全。我也因此从小就有优越感，每当看到妈妈在电视上频频露脸、在报纸上屡屡出现的时候，我和爸爸就会在家里抱作一团，喜笑颜开。
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我可能生活无定点，读书的学校也随着妈妈的调动和升迁而变来换去。在学校里，老师会格外照顾我，座位安排会在教室内的最佳位置；不管我能力大小，不管我是否愿意，都会当上班干部，坐上学生会主席的位子；要是我成绩很差，也不会妨碍我考重点大学，凭妈妈的关系，哪个大学的校长也会优先考虑我的入学资格。我想去就读的大学，要是校长稍有不从，妈妈就会指使主管教育的副市长给其颜色；大学毕业要是再攻读研究生，也会轻而易举。但大学毕业之后，像我这种花花公子，是不乐意在国内再读什么研究生的，我会让妈妈想办法叫我出国留学，尽览异国风情，反正开销也不会动用父母的工资，聪明的妈妈自会有办法解决的。逢年过节，妈妈就会带上爸爸，借出国考察名义来看我，顺便游遍我所在的周边所有国家。
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我可能整天经受爸爸的责骂甚至抽打，因为妈妈工作忙碌，交际广泛，应酬频繁。一会儿开会讲话，一会儿洽谈项目；一会儿签约定律，一会儿题词剪彩；一会儿外地考察，一会儿出国访问；一会儿拜见高官，一会儿相约“二爷”；一会儿到上面请示汇报，一会儿去下面检查指导；一会儿公关“女市长协会”弄个位子，一会儿走访基层紧握困难群众的手；一会儿这里吃吃喝喝，一会儿那里玩玩转转……哪有空闲回来陪伴爸爸？爸爸有话不敢说，有气不敢出，只能忍气吞声，等妈妈上班之后，就把闷在心里的那股怨气或者恶气，狠狠地泼给无辜的我。但每当我遭遇如此不公正家庭待遇时，妈妈就会安慰我，拿我长大会之后会给我美好的前途来引诱我，诸如上最好的大学，去最好的国家，干最好的事业，娶最好的爱妻，过最好的日子，以保证叫我听话，哄我开心。
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我可能会成为一名超级富商，巨额投资不用借，疯狂赚钱不用愁。事实上，果真如此的话，根本无需耗费多大经营头脑，大量的利润会像天上馅饼一样，纷纷降落于我的怀抱。“勤劳致富”的传统观念，会在我这里丧失效力，劳动创造财富的理论，我会更加持怀疑态度。要是认识低调一点，我也至少对此理论作出“保留看法”的谨慎评价。因为，在我的个体实践中，是妈妈叫我走上致富路的，是妈妈手中掌握的“致富瑰宝”使我富丽堂皇的。
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我的恋爱婚姻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即便我长相再丑陋，人品再差劲，也会有不少美貌女子像苍蝇一样盯在我身上，紧追不放，难舍难分。我的婚姻庆典肯定也会格外隆重，前来祝贺的人层次也注定很高，那些想往上爬或者有什么需要妈妈解决的，都会争先恐后，生怕错过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然，要是逢及我升学、就业、生日等其他重要喜事，那肯定也少不了讲一些排场，并且这些原本属于我私人的事情，就会像股市上的内幕信息一样，有人会灵通得很，总能提前知道，并且尽早做好交易准备。即便当我身体不适，妈妈很可能也会大惊小怪的，有病没病的就要我住院，那个时候，来医院看望、慰问我的，也会把医院走廊堵塞得水泄不通。而身陷幸福温泉中的我，彼时还可能会窃笑这些小哈巴：“本公子安然无恙呢”。
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一些大学就会想方设法地巴结她。现在流行聘请高官做兼职，妈妈可能会被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学位，聘为名誉教授、客座教授，并且还可能当上博士生导师。根据目前行情，一般会安排妈妈做诸如政治学、行政管理、经济学等学科或者专业的学术带头人、导师组组长。这样一来，在大学里，妈妈是位高官，官员型学者；在机关里，妈妈又是位教授，学者型官员。如此身兼数职的复合型领导，对于妈妈这样的女性市长来说，虚荣心会得到极大的满足。平日里，肯定有无数“马屁精”说妈妈美丽漂亮。即便她长得再丑，在那些唯利是图的奉承高手口中，妈妈也轻松变为了大美女。这样妈妈就会更开心，没准会情不自禁地反复嘀咕“这才叫人生价值”。
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房产商要千方百计“靠”上我妈妈，一旦拉上关系，就会三天两头去找她。女人心软，土地很快就能批下来。旧的厂房或者住宅拆迁后，下岗工人多了，要再就业；拆迁户多了，要合理补偿。而这些环节正是最容易出现上访的，妈妈还要三番五次开会强调控制上访率，严格禁止“越级访”、“进京访”，要求各有关职能部门高举邓小平理论伟大旗帜，全面贯彻“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落实科学发展观，以构建和谐社会的大局为重，做好工作，保证万无一失、平安无事。一旦出现“钉子户”，要是闹大了，外地媒体介入了，影响遍及全国了，妈妈就会顶住压力，及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对外一方面宣称“做法合法合理”，另一方面又保证“有能力处理好”。房产商感激不尽，会拿几套豪华装修好的新房子作为感恩礼物，名正言顺地送给妈妈，于是，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阿姨甚至拐了几道弯儿的远房亲戚，都会沾尽妈妈的大光，保证“家家有新房，户户有洋楼”，巨额财产来源十分明确。
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在“官本位”的大气候下，总会有一些专家学者会公开撰文，为妈妈的施政方针以及城市出现的难题作辩护的。当道路堵车严重时，会有学者出来说“交通拥堵是城市经济发达的表现”；当房价高居不下普通市民无法承受时，会有学者出来说“房价高，是因为供不应求，要继续批地开发”，甚至房产商也干脆站出来叫嚷什么“买不起房是活该”、“房子是为买得起的人造的”等；当公众抱怨教育收费过高时，会有学者出来说“穷人上不起学，是因为教育收费太低了”；当百姓觉得看病贵、看病难时，会有学者站出来说“没钱就别生病，生病就别嫌贵”。妈妈看了这样的妙笔，听到这样的美言，肯定会暗自高兴。要是她心血来潮了，说不定会提拔这些学者进入政界，或者至少为他们搞个挂职什么的，以免荒废了那些学者一腔腔沸腾的热血与一首首动听的赞歌。
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我所在市及辖区、县的法院、检察院可能就难以保证司法独立与公正。一些案件，只要当事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拐弯抹角找了我妈妈，只要合算，她肯定会打招呼、写条子，作出这样或那样的指示。法官检察官们领会了妈妈的意思，就会严格以妈妈的招呼为依据，以妈妈的条子为准绳，作出心领神会的裁定或判决。要是妈妈关照过的案子出了问题，对方当事人闹大了，也不关我妈妈的事，该怎么对法官错案追究的还是怎么追究。因为说起来，妈妈毕竟没有直接干预，相反她还像模像样地要求法官“依法办案”。但在立法和学理上，都强调司法独立与司法公正，人没有傻的，都会心知肚明妈妈的行为是行政干预司法，“权大于法”。于是，学者会呼吁司法独立，媒体也可能会就此推动，但绝不会去如实报道妈妈干预司法的行为，因为要是这么报道了，就会影响地方稳定，破坏政府想象。哪家媒体不识相，妈妈就会跟宣传部长通气，以没有正面报道、破坏社会和谐为由，借机处分平时不太听话的社长、台长或者把具体负责的编辑开除。当然，妈妈是一个聪明女人，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最清楚，我相信她会精妙绝伦地做到提前预防。只要以妈妈为行政首长的市里作出了指示，哪一家媒体也会恭恭敬敬，不然就会遭遇封杀令，因为“喉舌”是不应随便犯错的。
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权力与物质的欲望可能会日夜烧身，时时盼望升官，刻刻梦想发财。妈妈从乡镇妇联基层干部做起，经历了乡长、县长、县委书记、副市长等职务，一路凯歌，步步高升，扶摇直上，官位越坐越大。当了市长，就想进一步做省长。人的欲望越强，往往越容易相信风水、星相、命理什么的。于是，妈妈尽管大会小会的大谈唯物论、特谈无神论，弘扬马克思主义，但私底下有可能还会烧香拜佛、求签算卦，图一个平平安安、路路畅通。
当然，尽管我是高干子女，但我却很听话。相信世上清官多，贪官少。所以上述这些“假如”，都把妈妈装扮成腐败官员了。但“主流是好的”，所以，假如妈妈是位女市长，她也可能不贪污，不受贿，不侵占救济款，不挪用“社保基金”，不随便到大学做兼职教授，不以权谋私，不为亲属谋取不正当利益，不干预司法，不与上司关系暧昧欺负我老爸，也不去为我上学、经商、升迁甚至婚姻大事动用市长权力。可是，如果是这样，我就辛苦多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单打独斗，拼死拼活也未必光宗耀祖。到头来，不少人会笑我没本事，嫌我妈妈太本份，是位地地道道的傻市长。
然而，不管妈妈是清正廉洁的好官，还是腐败堕落的贪官，都不影响“我是高干子女”的客观事实。只可惜，世上没有假如。木已成舟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我面前：母亲不是一位荣耀而富贵的女市长，她是一个平凡而伟大的农家妇。
2007年5月13日母亲节凌晨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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