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作品
桑塔格:想把激情表达出来的最好办法是不说自己
记者:在谈过身份的话题后,可能更有助于人们去理解你们的作品,比如《百年孤独》里使用的后来被人们归纳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方法,其实对马尔克斯来说这就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一种家族里讲故事的方式。现在,能不能各自谈谈你们的代表作?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这个家族的兴衰史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大约有十五六年。但我还是没找到能使我自己对这部历史信服的笔调。有一天,我带着梅塞德斯和两个孩子来到阿卡普尔科去旅行,途中我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我应该像我外祖母讲故事一样叙述这部历史,就以一个小孩一天下午由他父亲带领去见识冰块这样一个情节作为全书的开端。布恩迪亚家族的孤独感源自他们缺乏爱。在我这部小说里,人们会看到,那个长猪尾巴的奥雷里亚诺是布恩迪亚家族在整整一个世纪里唯一因爱情孕育出的后代,布恩迪亚家族的人不懂爱情,不通人道,这就是他们孤独和受挫的秘密。我认为,孤独的反义词是团结。
萨义德:《东方主义》的创作背景是这样的,因为1976年前后我正好在西方,当时我能够认真做好的一件事情,是收集一些剪报,阅读西方写的一些文章,但这些文章与我对阿拉伯世界所理解的真相不相吻合。上世纪70年代初期,我开始明白,我看到的各种误解和歪曲是系统性的。不是出于某个消息不灵的或者是抱有偏见的古怪记者,而是媒体系统的普遍想法,这些误解和歪曲是系统性的,是专门针对东方,尤其是阿拉伯和伊斯兰的东方。所以,在我参与政治的最初几年里,我描写了我认为的阿拉伯人和巴勒斯坦人的真实情况,并与西方对他们的看法进行了对比。《东方主义》就是在那个新时期创作的。
桑塔格:我常常觉得,要把我感觉到的激情表达出来,最好的办法不是说我自己。有人对我说过,他们不能理解我怎么能“超然”到写成《作为隐喻的疾病》的。我认为这很荒谬,我当时一点也不超然。这本书是在极度愤怒、恐惧、痛苦、恐怖、愤慨的状态下写成的——那时候,我病得很厉害,而且愈后也非常糟糕。我根本就不超然。正好相反。但是我并没有因为得了癌症就成了白痴。而且我的确有一个想法,不仅对我自己有一种解放的作用,而且我当时认为也会对其他人有用,他们为关于癌症的各种惩罚性的荒诞想法所困扰。我的想法是以关于肺结核的种种神话(对此我们全都觉得有优越感)与关于癌症的种种神话(依然盛行)之间的比较开始。我没有讲述我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后有多么惊恐、我是如何抗争、我是如何找到有效的治疗以及了解到癌症只不过是一种病……我没有写自己的什么事,而是认为分享这一想法会更加富有启迪意义——该书是希望成为一个有用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