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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文｜谢可慧 来源：有书
01
小愚，你知道这些年，我最大的进步是什么？
02
我和余清是在2008年认识的。那一年，我大二，她大三。那一年，学校背后的垃圾街，有一家没有店名、只有两张桌子的小饭店，每天都看到形形色色的学生以及刚毕业的学生挤着两张桌子，彼此陌生，却津津有味。老板是一个很会爆炒的男人，他的脸上、手上，近看的时候，都可以看到油渍划过脸上的伤痕。可这不影响我觉得，那一把菜一个蛋，还有串起火苗颠出的年糕，就是我最好的晚餐。 我一般会在七点多的时候去吃晚餐。大学生活的晚餐从来是没有固定时间的，4点半一直延续到10点，都有不同的人，进行着不同的晚餐。而余清，就是我在那段时间侥幸遇上的。 余清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姑娘，其实，论五官，我觉得她实在谈不上精致，不高的鼻梁，嘴唇厚厚的，一双大眼睛下面总是耷拉着眼袋，身材虽然高挑，但是个平胸，整体还有点瘦。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每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姑娘，并不在于她有多美，而是她的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令人瞩目和辨识度，余清就是。 我吃菜不吃菜根，于是，在轮到炒我的那份时，我试着与老板商量：老板，我要菜叶，不要菜根。老板嘀咕着：你不要菜根，谁吃你的菜根。 隔着一个位置的余清，走了过来，站在老板身边：老板，给我菜根多一些。我不要菜叶。 我和她相视而笑。 那一晚，我们吃着最慢的晚餐，一直等到年糕都凉了，还没有吃完。
03
余清喜欢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她总是在图书馆读书，几乎天天都去，她的书桌上，书叠得高高的，而她总是垂着脑袋，一刻也不停。余清不喜欢被人打扰，换言之，她不喜欢有熟人坐在她身边，甚至她的对面，每每此时，她总有发自内心的不自在。记得有一次，我坐在她对面的时候，她和我说：你坐在我对面，我好像分心了。她捧起所有的书，换了一个座位。我一下蒙了，尴尬地坐在原地。 小愚，那个，我不是因为讨厌你，你不要误会。后来，我才知道，这仅仅是她心里的一个习惯，而在多年之后，我才了解，这是她性格中的一部分，好胜，喜欢孤独。
下了图书馆，我和她一起去吃饭，一路上她拉着我的衣服，一直说着抱歉。我搂了搂她的腰，说，没关系。真的。
04
余清的男友叫H，在北方读大学，平时的联系就是每天一个的电话，一般是下了图书馆，余清会拨通H的电话，有时是H打来的，时间不早不晚，然后天南海北地用家乡话聊。我与余清认识之后，他来看过余清一次。给余清买了北方那边特有的保暖鞋和羽绒服，而那双鞋和那件羽绒服，余清穿过了整个冬天。 余清是那种很有目标感的人，周一到周五，泡图书馆，周末就接各种兼职。素日吃完晚饭，她就开始逛一个又一个学校公告栏，看到合适的招聘，就打电话询问，然后在笔记本上把日程填满。她好像从来不会因为异地恋而苦恼，在她的身上，你可以看到有爱人的温暖，和一个人的坚毅。 S城是一座并不大的城市。那些年还没有撤县并区，两个县城之间的路也不过是一个小时，周末的时候，她就不停地奔波着，坐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打许多份工。她做过英语课程销售，也做过各种饮品的促销，她扮演过小蜜蜂发传单，也去售楼现场当过迎宾。 只有周日的晚上她是空闲的，而那一天，我们会去喝小吃街的3元钱一杯的奶茶，吃3元钱一碗的炒年糕。 我问余清，凭你们家的条件，何必那么辛苦？ 余清说：只有自己赚来的钱，才感觉心安理得。 余清用周一到周五的努力换来了奖学金，用周六周日的打工换来了零花钱，真的赚足了大学所有的生活费，并支付她的开销绰绰有余。而她也时常给H寄礼物，有时是咖啡，有时是S城的特产。
05
毕业之后，余清没有回老家。她觉得S城是她长大之后自我适应的唯一一座城市，而回到她的故乡，她又需要漫长的适应期。余清的求职不算很顺利。S城的一些公司有天然的屏障，同等条件下，本地人优先，而作为普通院校毕业的她让余清很不舒服。可是，不舒服又怎样呢？生活的残酷就在于你厌恶不公平，可你又无可奈何。 终于还是在毕业的那一刻，余清拿到了一个公司销售的入职通知书。薪水很低，前三个月，每个月1500元，转正后，1500元加提成。我陪余清离校的时候，余清一直没有说话。 所有的人都在乱作一团，各奔前程，就是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地方，然后四面八方散去，告别，或许，真的就是告别了。可是，好像沉默的人，永远比那些发泄的人多，许多人都只笑笑，然后走了。 我有一辆电瓶车，就这样，一趟趟把她的行李从一个校区送到另一个校区的门口，然后带她去打车。在把最后一个行李带出来的时候，余清一个头伸进一辆出租车，在哀求司机多停留一会。那表情，是带着请求，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可是又那么真实。我说：司机大哥，谢谢啊。余清看着我，突然就哭了。 那一天，我才知道，H不会再来S城了，不会再给她打电话了，而除了她的父母，没有人再陪她说家乡话，聊很久的天了。 我和余清把东西放进出租房后，余清什么都没做，一个人躺在没有床单的席梦思上流泪，我默默坐在身边望着她。我知道我不会成为她，我也不能感同身受那一刻的感觉，虽然那时我和老陈也是异地，也不得不分开，但我想哭的时候，可以随时回家抱着我的母亲，抱着我的父亲。而她，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夏天的空气让余清的头上开始不停地冒汗，余清不愿意让我擦，我就这样看着她的头发落在那里，然后汗顺着头发一滴一滴往下落。小愚，你走吧。余清低声呻吟着。我还是走了。我想说，我真的很害怕她会在我走后做傻事。但我又不敢抗争，在她面前，我就是那个懦弱的小妹，惟命是从。 若干年后，余清告诉我，我走后，她就这样躺了一天一夜，整个人一边发抖一边流汗，没有饿意也没有困意。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滩烂泥，根本就扶不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床的，迷迷糊糊间，她走进了洗手间。 夏天的洗手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脏一点，生锈的水管，以及长年累月的渍迹，墙角的蜘蛛网，以及在地上爬着的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虫，余清根本就不敢伸手去摸。那一刻，她突然醒了：要赶紧离开这里。 余清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学校附近吃一碗青菜炒年糕。坑坑洼洼的石子路，每次下完雨都会一脚高一脚低，附近的人都在说，城市创卫，学校后面的垃圾街已经成为了重点整治对象。大叔给余清端上年糕的时候，说，小姑娘，我们这的临时帐篷可要拆了，我们也可能要回老家了。 余清点点头。 时光过去，果然是什么都会离开的。 还有，余清说，她也终于知道，该自己开火了。
06大概一个月后，余清把我约到她家吃饭。她正式入职了，在城市的写字楼，成了一位业务员。而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她属于这座城市的开始。
余清，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个人吗？一切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一个小小的书架，整齐地放着余清喜欢的张爱玲、余华的书，床上的被子簇新，两三幅油画弥补着曾经并不光洁的墙壁，厨房里锅碗瓢盆，一样不缺。 余清点点头。她一边准备食材，一边看着食谱，那一天，油渍满天飞，我们带着帽子和口罩，手忙脚乱地下菜，放盐，着味精。最后的成品也不好看。 喝了很多的酒，吃了很多的菜，过去终于还是成了下酒菜。我们笑着说H那一年来S城的时候，总是会跑到门口打电话。余清说：你看，你以为一辈子的事，其实很多时候，分手都蓄谋已久的。我那么好，他还是出轨了，所以我信了，去他的一生一世。 我突然知道了，其实毕业前的两三个月，余清就分手了。余清以为是因为距离，但距离是可以解决的。可后来，H立刻牵起了另一个姑娘的手，而那个姑娘就是以前H口中的死党。 你也别对爱情绝望啊。 谁对爱情绝望啊。我现在更加明白一件事是，无论你能和谁在一起，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还有我啊。我说。 谁知道呢！余清好像真的喝醉了，全然忘记了我的感受。说不定哪一天你也走了。不过你放心，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你和我说一声就成。
余清的脸绯红绯红的，头发散落在床榻，笑得“哼哼”而不屑。
07一开始，几乎每天，余清都会加班到很晚。那年头流行短信，她常常在10点多的时候，给我发信息。
我刚加完班。在打的车上，车牌号****。 我说，知道了，等你到家我才睡。余清究竟还是个女孩子，当一切分崩离析之后，所有曾经的同学、老师，其实都已经远走高飞了。而你真的只有一个人。 你或许会想问，那天她对我说的那一句话是不伤害了我。可是，我真的没有很难过。尤其是多年之后，我甚至认为多么的妥帖。茫茫人海，终是一个人的归处，你来或不来，我在这里，打扮着自己的打扮，精致着自己的精致，就已经足够。 余清说：你是我在城市里最安全的归宿。 三个月后，余清的脸上有了一种天然的喜悦。恩，其实，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那些事业上略有成绩的女人，脸上总是自带光芒。她绾着高高的发髻来看我，她表情的风尘仆仆啊，就这么和高跟鞋里的风尘仆仆扑面而来。她没有和那时大四的我谈工作，和一个毕业生谈工作，我觉得挺残忍的，可能她也觉得了，但她的眉飞色舞里，灌着许多人对她的赞美。 小愚，我发现，努力工作，真的挺有安全感的。你开始有能力买自己曾经需要过很久才能够买的一切，现在却唾手可得，而这一切都来源于你自己，感觉真的很奇妙。余清和我说。 那一年，她回老家之前，带我去了一家我们S城价位很高的牛排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点钱，不，可能是对城市以及未来有了希望吧。 08毕业那年，我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朝九晚五，偶尔加班。在农村工作，每次转公交的地方离余清家很近，于是时常去她家吃饭。 余清和老板说，自己愿意早上到公司，并且在家里加班。言下之意是，她并不愿意再在公司里加班了。 我去她家的时候，我们总是会炒一份青菜炒年糕。她吃完所有的菜根，我吃完所有的菜叶。我说过，她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做事井井有条。所以七点半之前，我会离开她家，她也绝不挽留。 那一年开始，她每天七点上班，晨起两个小时的时间整理当天的工作，白天约客户，做方案，一刻不停。五点准时下班，把所有加班的资料带回家。回家之后，做饭、洗衣服、练瑜伽。九点上工，11点准时睡觉。 余清说她的业务成绩的时候，总是轻描淡写吧。而我听着那个位次，也成了习惯，两年的时间里，在20多个销售员中，她的成绩总是在第一、第二、第三。
2014年的时候，余清升为业务主管。她还是雷打不动地保持她的工作节奏，她每天带很多资料回家，却从来不在公司里加班。她有时会工作到12点，但12点之后，再多的事，都会停下，她说，自己不能累倒啊，累倒了，损失的成本就会太大。
09
余清毕业后，谈过两个男朋友。 一个男生是和她有业务往来的其他公司的销售员，长得很高，虽然背脊略弯，但整个人看起来厚实可靠。不过我也说了，只不过是看起来厚实可靠而已。在余清答应与他在一起不久，突然发现，他正交往着另一女孩。脚踏两只船，余清当时就退出了。谁也不是谁的备胎。余清斩钉截铁地说，哪怕他口口声声说那个女孩才是备胎，但是婚姻不是开车，需要你随时做好爆胎的准备。 另一个男生比余清大两岁，在他俩几乎谈婚论嫁的时候，被男生的父母投了否决票。他的父母不能接受自己的媳妇是外地人，而男生很快就放弃了。那个男生抱着余清说，请求她的原谅。余清笑了，没关系，不被家长祝福的婚姻，真的不会太幸福吧。 余清和我说这两个男人的时候，都出奇地冷静。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年忽然觉得，婚姻好像不是必需的事，而生活才是。余清还是那么好看，好像不再是引人注目那么简单，而是有了生活的光芒。 10余清的新房是去年初买的，付了首付，一个人去买，一个人跑完了所有的手续。然后又一个人请了家装公司，做完了所有的装修。记得有一天，我看到她徒手搬桌子，忽然心生痛感和敬意。痛感，是若干年后，生活终于把这个姑娘，铸造成了一个汉子；而敬意，是一个人，她真的能够好好过。
11余清把一盘一盘菜整整齐齐地出炉。我在她的身边，看着烟雾中的这个姑娘，笑了。 小愚，我有时与人谈起你，她们总是会羡慕你。有稳定的工作，有宠你的爱人，有健康的家人，有可爱的女儿，还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余清看着我，把锅铲得很响。 可是，我终究不如你。我把年糕一片一片切下，低着头。你是可以闯荡江湖的，而我可能是郁于河水的。 余清晃着脑袋，哈，也是也是。 是啊，我们都是时间的孩子，从出生到死亡。这一生，遇到很多人，看过很多风景，而最后陪伴的人，只有你自己。 没有谁是谁的谁。而你，才是你的你。 丛花盛开，花期有归。许多人，你要好好过，而一个人，你更要好好过。
[size=13.3333px]作者：谢可慧：浙江绍兴人。专栏作者。新浪微博：谢可慧的村庄，公众号：秋小愚。
主播：傅小米，合肥故事广播主持人，节目周一到周五22:00《城市在倾听》，喜马拉雅电台：988滴傅小米 。感谢你，听到我，微信公众号：米米之音（ID：mmzy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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