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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此书如酒，愈久愈醇，个人才浅，这里仅转一文作书引：
《蜜蜂的寓言》书评
一部学术著作值不值得现代人研究和学习，是不能以它的出版年代来看的。有些著作虽然是刚刚出版的，但它对现代人的学术价值可能并不大，因为它只是说了些谁都敢说、谁都愿意说的话，这些话即便是反映事实的，说的人多了意义也就不大了。有些作品虽然是一两个世纪以前出版的，却说出了现在仍然适用的没人敢说或没人愿意说的真话，所以其学术价值仍然不减当年。荷裔英国医生曼德维尔发表于18世纪早期的《蜜蜂的寓言—私人的恶德，公众的利益》，便属于后面这样一种著作。这部书不仅在它出版的年代广为流传，而且至今其影响力仍然不减当年，很多经济学家和伦理学家都试图从中找到阐发自己理论的根据，所以，这部书中译本近期在我国的出版，应该说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长期以来，很多人以为，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立论前提，与曼德维尔的理论是一脉相承的，或是依据了曼德维尔的理论才推论出来的，其实并非如此。按照新古典理论，社会上的人都是对社会有利无害的"蜜蜂"，他们千篇一律、千人一面、财产相等、地位相同、只知利己不知害人，所以按市场交换一种机制协调他们的利益和行为，可以使人们既自利又利人，最终达到经济的一片和谐和均衡。可是，曼德维尔虽然把社会比作蜂巢，但他却知道"蜜蜂"也有恶德、也有等级、也有差别，将人文明化，将众人组成一个社会，无论谁想这样做，都必须透彻地了解人的优势与弱点，都必须懂得如何将个人那些最大的弱点转变为服务于公众的长处。
曼德维尔并没有把市场交换看成是通向社会和谐和经济繁荣的惟一机制，在他看来，能够保护人民生命财产不受邪恶都侵犯的，是法律的严肃和公平正义的认真实施，而不能指望人们都不愿意犯罪；能够防范窃贼、入室抢劫者和杀人犯的，是严厉的官员、坚固的牢狱、警惕的狱卒、绞刑手及断头台。倘若伦敦一星其没有警察和巡夜人在夜间保护房屋住宅，便会有半数的银行家破产；倘若伦敦市长除了佩剑、防护帽以及镀金杖灾害外没有其他自卫之物，他那辆轩昂马车中的华丽装饰，便很快在伦敦大街上被洗劫一空。所以，他很务实地说："我决非鼓励恶德，一个国家若能杜绝那些不洁的罪孽，我亦不会不认为那是该国无与伦比的福分。然而我担心的是，这些罪孽是无法杜绝的。一些人的激情极为暴烈，任何法律或守则都难以遏制，而所有的政府都采取了一种明智的对策，即容忍轻微的不便，以防止重大的不便。······倘若我们所说的社会的意义仅仅是指一定数量的人，没有规则或政府，只是出于对自己族类的天然好感、或出于天生热爱结伴而居然能生活在一起，如同一群牛羊那样，那么，世界上便没有一种动物比人类更不适于组成社会了。"
曼德维尔对社会的这种描述，与新古典学派的描述截然相反，却更接近现实。在现代实行市场经济的国家，人们自愿的交换都只是市场经济中的一种基础性的协调机制，而并非惟一的协调机制。交换机制可以单独有效协调生产、分配和消费的假设前提是，社会上存在完全竞争的市场环境，人们的道德、特长、财产、权力、社会关系都是相同的。然而，在现实社会里，这样的假设是不能成立的。就道德来说，交换允许人们在自利的基础上相互协调其行动，可是，由于人们的道德水准并不一致，有些人在交换中对自己的利益看得较轻，总是想方设法利用一切机会扩大自己利益，压制别人利益。另一些人则相反，总是把别人利益和自己利益看得一样重，甚至更重。在这种情况下，无第三方约束的交换关系中的自由竞争必然是对前一部分人有利，对后一部分人不利。在我国现实中客观存在的，一些道德败坏的人依靠制造假冒伪劣，乱采乱挖矿藏，坑蒙拐骗，偷税漏税，走私贩毒发了大财；另一些诸如蒋筑英、孔繁森等这样道德崇高的人，对社会贡献很大、付出很多，却贫病交加，缺吃少穿，英年早逝，就反映出了这方面的问题。因此，在人们的道德水平和偏好不一样的现实世界里，必须建立某种权威仲裁协调机制，给道德败坏者以惩罚，给道德崇高者以奖励，防止有些人利用交换机制损人利己，防止克已奉公的人在社会上没有立足之地。
曼德维尔的另一个重要观点是，私人恶德若经过老练政治家的妥善管理，可能被转变为公众的利益。在人类社会中亦如在大自然里一样，没有任何一种造物会完美到不会对某个社会造成伤害；同样，亦没有任何一种事物是彻头彻尾的邪恶。恶德亦可能对造物的某一部分有益。惟有以其他事物为参照，惟有根据评判时的角度和立场，人们才能判断出事物的善恶好坏。他写道："我首先确定一条原则，即在一切社会（无论大小）当中，为善乃是每个成员的责任；美德应受鼓励，恶德应遭反对，法律当被遵守，违法当受惩罚。然后我要说：考察古代和现代的历史，并看一看世上发生过的事情，我们便会看到，人的本性自亚当堕落以来始终如一，其优点和弱点在世界各地一直皆显而易见，且并不因年代、气候和信仰不同而有别。我从未说过、亦从未幻想过，一个富强王国的人民不可能具备可怜的国度人民的美德。但我也承认：我认为，没有人的恶德，任何社会都不会成为这种富强的王国，即使成了富强的王国，亦不可能维持长久。"
在任何社会，人们都有自己的个人利益，人们都在追求自己的个人利益。人们对个人利益的追求，是社会进步和经济繁荣的重要动力基础之一。如果把追求个人利益的愿望也称为恶德的话，那么应当承认，曼德难尔的观点是有一定道理的。人无完人，事无完事，要求人们生活在真空中，所作所为只是利己不对他人和社会有任何影响是不可能的。人们在追求个人利益的过程中，总会对他人、对社会产生影响，有正面的，也会有负面的，到底对社会的影响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评价，即便形成了社会的一般评价，这种评价也会随人类社会的演进而变化。因此，仅仅因为人们的评价不一致或伤害了某一部分人的较小利益，就禁止人们追求个人利益的社会，社会的进步和经济的繁荣必然要因失去较多动力基础而变得缓慢。
裴小革（中国社会科学院）
200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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