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兰:《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的诞生与发展轨迹探源
来源:http://myy.cass.cn/news/723411.htm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diehistorisch-kritischeMarx-Engels-Gesamtausgabe,简称“MEGA”)是关于马克思恩格斯文献遗产的一种版本形式,它以全面完整、忠实于原文、按照原始写作语言出版文本而成为最具权威的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文本编辑形态。历史地来看,MEGA有两个版本,一是在20世纪20年代诞生、30年代夭折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第一版)即MEGA1,就这一版本来说,作为推动者的列宁和其发起人、执行人的梁赞诺夫功不可没;二是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诞生、挺过苏东剧变的巨大震荡而在当今影响日盛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第二版)即MEGA2,就这一版本的诞生及发展来说,苏联和东德学者乃至世界各国学者的合力推动是至关重要的因素。那么,MEGA这种版本形式究竟是如何诞生的?从MEGA1到MEGA2经历了怎样的发展轨迹?我们不妨穿越历史的长河,做一番细致的溯源考证。
一、梁赞诺夫领导的MEGA1编辑出版工程
MEGA1诞生于20世纪20年代,它早在构想酝酿之时就与一个名字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这就是达维德•波里索维奇•梁赞诺夫(1870-1938)。梁赞诺夫是俄国著名的革命家,亦是一名杰出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与马克思恩格斯文献编纂事业具有非常深厚的渊源关系。早在1909年,他便着手搜集19世纪50年代马克思恩格斯在欧洲和北美报刊发表的文章,而这一大规模的搜集、鉴别、整理和编辑活动的成果,就是堪与倍倍尔和伯恩施坦的《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1844-1883》、考茨基的《剩余价值理论》,尤其是与梅林的《马克思恩格斯和拉萨尔遗著选》相媲美的《马克思恩格斯著作集:1852-1862》(1917)。另外,随着搜集、整理马克思恩格斯报刊文章的深入进行,梁赞诺夫亦逐渐萌生了出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构想,而这一构想随着1913年马克思逝世30周年的到来,也就是马克思著作版权行将失效时限的到来而显得愈发迫切。这一主观构想与客观情势的结晶就是1911年1月1日梁赞诺夫联合奥地利马克思主义者(他们包括马克斯•阿德勒(MaxAdler)、奥托•鲍威尔(OttoBauer)、阿道夫•布劳恩(AdolfBraun)、鲁道夫•希法亭(RudolfHilferding)和卡尔•雷纳(KarlRenner)。)提交给德国社会民主党委员会的“维也纳出版计划”。在这份不足三页的计划中,第一次正式提出了“出版一套符合一切科学要求的、绝对完整的、系统编排的、可以与马克思著作的手稿和各种不同版本相对照的、带有导言和内容丰富的索引的马克思著作全集(dieGesamtausgabederWerkevonMarx)”(GtzLangkau,“Marx-Gesamtausgabe-dringendesParteiinteresseoderdekorativerZweck?EinWienerEditionsplanzum30.Todestag.BriefeundBriefauszüge”,InternationalReviewofSocialHistory,Jg.28,1983,S.127.)。遗憾的是,由于政治时机的不宜,这份旨在出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计划最终还是搁浅了。1917年,随着十月革命的胜利、历史新纪元的开启,梁赞诺夫秉持多年的出版马克思恩格斯著作全集的学术理想终于获得了实施的条件与机会。
1921年2月初,列宁致信梁赞诺夫询问:“你们图书馆里有没有从各种报纸和某些杂志上搜集来的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全部书信?……有没有马克思和恩格斯全部书信的目录?”(《列宁全集》第5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07页。)2月2日,列宁曾致信梁赞诺夫细化他的问题:“(1)您是否知道恩格斯书信里画了着重线的那些地方是从哪里摘引来的?(2)这些书信是否全文刊登过?登在什么地方?(3)如果刊登过,能否找到并弄到手?(4)我们能否向谢德曼之流及其同伙……购买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书信?或者是书信的照片?(5)我们有没有希望在莫斯科收集到马克思和恩格斯发表过的全部材料?(6)在这里已经收集到的材料有没有目录?(7)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书信(或复制件)由我们来收集,此议是否可行?”(《列宁全集》第5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08-109页。)历史地来看,列宁的这两封短信在MEGA的编辑出版史上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尤其是第二封信,与梁赞诺夫自20世纪初以来所从事的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搜集、编辑、出版活动完全一致、不谋而合。可以说,它是继“维也纳出版计划”之后更具操作性的MEGA实施纲领,它成为了波澜壮阔的MEGA1编辑出版工程的直接动因。作为苏联最具马克思主义素养的学者,作为身体力行地从事马克思恩格斯著作编辑出版活动的马克思学家,梁赞诺夫成了列宁所倡导的这项宏大理论工程的最佳领导者与实施者。
1921年,马克思主义博物馆改组为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简称“马恩研究院”),列宁亲自任命梁赞诺夫担任研究院的首任院长。就职伊始,梁赞诺夫就展开了大规模的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手稿、书信乃至社会主义和工人运动史文献、资料的搜集和购买工作。
梁赞诺夫采取的最为有效的文献资料收集方法就是购买专业性的图书馆。在以列宁为首的中央ZF的大力支持下,从1921年-1927年,梁赞诺夫收购了近十座著名的专业图书馆。具体来说,1921年收购了维也纳著名的无ZF主义和社会主义文献收藏家狄奥多•毛特内尔(TheodorMauthner)和威廉•帕朋海姆(WilhelmPappenheim)的藏书2万余册的图书馆,收购了藏书超过1万册的卡尔•格律恩伯格(CarlGrünberg)图书馆,该图书馆尤其富藏有关经济史和农业史、17和18世纪空想社会主义的文献以及珍稀的社会主义小册子和报纸;还收购了著名哲学家威廉•文德尔班(WilhelmWindelband)的费希特图书馆,它同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者和启蒙主义者的珍贵资料共同构成了马恩研究院哲学工作室的决定性基础。1923年收购了1920年在维也纳去世的俄罗斯移民S•克里亚琴科(S.Kljatschko)的富藏19世纪七八十年代俄国革命报纸与杂志的图书馆。1925年收购了英国历史学家、著名的施蒂纳研究者约翰•亨利•麦凯(JohnHenryMackay)的施蒂纳收藏室,它是这位收藏爱好者三十载的收藏成果,共有1100册图书,300份手稿。1926年收购了著名的国民经济学家阿道夫•索特贝尔(AdolfSoetbeer,关于金融业与银行业历史的4500册图书)和维也纳威廉•诺伊哈特(WilhelmNeurath,1000册图书)的图书馆,还购买了法国革命史编纂学家查理•韦利(CharlesVellay)收藏关于罗伯斯庇尔和圣茹斯特的著作。1927年收购了维也纳著名的“海尔菲特收藏馆”,里面藏有海尔菲特(JosephAlexandervonHelfert)男爵在60年的时间里搜集到的有关奥地利、匈牙利1848-1849年革命史的资料(5000册图书,1万多份传单以及330份报纸)(FranzSchiller,“DasMarx-Engels-InstitutinMoskau”,ArchivfürdieGeschichtedesSozialismusundderArbeiterbewegung,Jg.15,1930,S.420-421.)。
购买专业图书馆极大地丰富、充实了马恩研究院的文献收藏,但它对于未来的MEGA1编辑出版工程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对MEGA1来说,关键因素是获取马克思恩格斯的文献遗产,也就是他们遗留下来的原始手稿、笔记和书信等。凭借自己广泛的学术联系与人际网络,再加上不懈的争取与努力,梁赞诺夫最终成功地得到德国社会民主党的许可,照相复制保存在柏林社会民主党档案馆的马克思恩格斯文献遗产。于是,1923年秋,梁赞诺夫从德国带回了7000页马克思恩格斯文献遗产的复制件,11月20日,在莫斯科社会主义学院作的题为《马克思恩格斯文献遗产的最新消息》的报告中,梁赞诺夫介绍了他的重大收获(D.Rjasanoff,“NeuesteMitteilungenüberdenliterarischenNachlaβvonKarlMarxundFriedrichEngels”,ArchivfürdieGeschichtedesSozialismusundderArbeiterbewegung,Jg.11,1925,S.384-400.)。
首先,就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来说,梁赞诺夫在德国社会民主党档案馆以及伯恩施坦家中找到了《黑格尔法哲学批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自然辩证法》等如今被我们奉为经典的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原始手稿。其次,就《资本论》来说,梁赞诺夫找到了“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和“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同时,他还找到了恩格斯编辑《资本论》第二卷的手稿(除了第八手稿)。另外,他还找到了《资本论》第三卷以及与《资本论》第一卷相关的大量手稿。再次,就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书信来说,研究院复制了伯恩施坦所拥有的马克思与恩格斯之间的所有通信,同时,研究院还拥有一些伯恩施坦本人所没有的马克思恩格斯的通信。另外,就马克思和恩格斯同他人的通信来说,研究院已经拥有至少90%的马克思与他人的通信,梁赞诺夫还从考茨基和伯恩施坦那里争取到了他们与恩格斯之间的所有通信。最后,就笔记来说,数量比较有限。“现在有几本写于1840年和1841年的笔记;另外还有写于1843-1845年时期的笔记,三本写于50、60年代的笔记,几本写于70年代的笔记。三厚本包含1857年危机史的笔记需要最大的关注。”另外,梁赞诺夫还有马克思所写的几本数学笔记以及伯恩施坦提供的一份数学手稿。值得一提的是,梁赞诺夫手头还有一份马克思的笔记本目录以及读过的书目清单。他指出,这是我们确定马克思在特定生活时期的兴趣所向的重要资料(D.Rjasanoff,“NeuesteMitteilungenüberdenliterarischenNachlaβvonKarlMarxundFriedrichEngels”,ArchivfürdieGeschichtedesSozialismusundderArbeiterbewegung,Jg.11,1925,S.398-399.)。
在获取了大量珍贵的马克思恩格斯原始文献遗产之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编辑出版工作就自然提上了议事日程。1924年5月,俄共(布)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决议,要求马恩研究院筹备出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也就是后来的俄文第一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1924年7月7日,共产国际第五次大会一致通过决议,委托梁赞诺夫进行原文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即MEGA1的编辑出版工作。由此,梁赞诺夫为之奋斗了近20年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编纂活动终于进入了具体的实施阶段。
编辑出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是一项极为艰巨的理论工程,它需要大量的科学工作者长期奋斗在这一专门的研究领域中。而正是在梁赞诺夫的组织、领导下,以弗兰茨•席勒(FranzSchiller)、恩斯特•崔贝尔(ErnstCzóbel)、保尔•韦勒(PaulWeller)为代表的马恩研究院全体工作人员进行了艰辛的手稿辨识、审核、编辑等工作,并最终向世人推出了历史上第一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1927年,MEGA1的试编卷即第Ⅰ部分第1卷的上册出版。这部试编卷收录的大量珍贵文献引起了整个世界的惊叹,国际上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在1929年《社会主义和工人运动史文库》上刊登的“书讯”中谈道:“在这部39印张的书卷中,至少21印张的内容是梅林的《遗著选》所没有的。其中,15印张是手稿的初次出版,6印张是那些已经被人们遗忘的文章的首次再版。这一试编卷展示了我们所期待的财富的图景。”(FranzBorkenau,“Literaturbericht”,ArchivfürdieGeschichtedesSozialismusundderArbeiterbewegung,Jg.14,1929,S.485-486.)
在这部试编卷的前言中,梁赞诺夫介绍了MEGA1的出版规划。具体说来,MEGA1将分为四部分出版。第Ⅰ部分包括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所有哲学、经济学、历史学和政治学著作,《资本论》除外。这一部分预计有17卷。第Ⅱ部分是马克思的经济学代表作《资本论》。在这一部分中,一直为人们所忽视的马克思的大量手稿以及《资本论》的全部准备材料也将出版,预计不少于13卷。第Ⅲ部分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通信,预计10卷。首先是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的通信,其次是他们写给拉萨尔、魏德迈、库格曼、李卜克内西、倍倍尔等人的信,另外还包括其他与马克思恩格斯的某一著作或某一生活阶段关系不甚密切的书信,它们可以归并到先前相应的卷册中。第Ⅳ部分是关于整部MEGA1的详尽的主题和人名索引,共计两卷。梁赞诺夫打算把它编成一部词典,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其著作中提到或论述到的对象、术语、基本概念和问题都会在其中列出。当然,只有在MEGA1全部卷次编辑完成之后,这两卷索引才能出版。因此,此前的各个卷次都会附有简洁的说明性索引(DavidRjazanov,“VorwortzurGesamtausgabe”,Marx-Engels-Gesamtausgabe,BandⅠ/1.1,Frankfurta.M.:Marx-Engels-ArchivVerlagsgesellschaftm.b.H.,1927,S.XXV-XXVI.)。
从1927年至1930年,MEGA1在梁赞诺夫的主持下共出版了五卷六册,分别是第Ⅰ部分第1卷(上、下册)、第2卷和第Ⅲ部分第1-3卷。这些卷次极高的学术质量和科学水平日益引起国际学界对MEGA1的关注以及对后续卷次的期待。遗憾的是,就在MEGA1步入稳定有序的出版进程时,它的灵魂人物梁赞诺夫在1931年2月被罢免研究院院长之职,开除出党,之后便彻底告别了MEGA1编辑出版工程,由此,MEGA1的编辑出版工作遭受重创。此后,在新任院长阿多拉茨基的带领下,MEGA1的编辑出版工作虽然又延续了几年光景,并在1931年到1935年间陆续出版了第Ⅲ部分第4卷、第Ⅰ部分第3-7卷以及一部未标明卷号的纪念恩格斯逝世40周年的特别卷,但是在1935年之后,由于苏联国内政治斗争的尖锐,更重要的是国际形势的恶化特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MEGA1再没有正式卷次出版。至此,预计规模达40余卷的MEGA1仅仅在出版了12卷后便黯然夭折。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在30年代中期戛然而止,马恩研究院的工作人员仍然在为MEGA1不懈努力。1939年和1941年,保尔•韦勒编辑的马克思的经济学手稿《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Grundrisse)分上、下卷出版,虽然这两卷没有标注MEGA的卷次号,但却是完全按照MEGA1的样式编辑出版的。遗憾的是,就在韦勒把下卷交给出版社付印不久,他本人便在莫斯科保卫战中英勇牺牲了。战争的狂澜在席卷科学研究人员的同时,自然也吞噬了MEGA1编辑出版工程,它的彻底终结也就可想而知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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