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金龙先带头拆了市委办公厅自己的“家财”:22间位于淮河路的170平方米违建门面房,年租金在20万上下,全部拆除。市委拆完之后第四天,拆迁工程正式启动。市人大办公厅所属,340平方米违建,拆;包河区工商分局南门工商所门面房22间,简易棚40间,每年租金40万元,拆;安徽省委西大门门面房,年租金50万元,拆;安徽省总工会在全市最繁华路段的260平方米的临街商铺,每年租金100万元,拆。
孙金龙还铲平了58栋无主别墅。据估计,每套房子的装修都在三四十万。这些别墅没人认领,但是拆除那天却有很多人去围观。谁也不知道,这些别墅的水有多深。当时围观的知情人士说,“有很多车牌号,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人的。”
他嘴里常说的话是城市建设要“新、大、快”,具体而言就是思想理念要新、要成为特大城市、以上的目标要快速达成。整个合肥成了一个大的工地,大干快上,只争朝夕。全市的基础设施建设如同一个巨大的吞金兽,只是钱从何来呢?孙金龙一天晚上把三个市直属部门的一把手叫到办公室加班开会,一通思想政治工作之后,第二天就开始对三个部门下属的城投平台公司进行整合,把三个分散的城投平台公司整合成一家规模较大的专注城市建设的城投平台,一下子大幅度提升了公司信用评级,大范围增加了融资渠道,也大幅度降低了融资成本,通过银行以及发行债券等多种方式融到大量的建设资金,解决了资金困难。
为什么上任先搞违建?就是因为要立威。合肥有三任市委书记都是本地提拔的,官场利益集团比较稳固。大拆违建这事,就是用来整顿官场的。当然,非常明显的效果就是扫清了后面合肥城市建设和房地产市场的障碍,土地财政+大型城投公司两条轮子轮番驱动,也为合肥的城市建设和产业发展源源不断带来产业发展动力。
招商方式从吃“窝边草”——到承接发达区域产业转移(家电产业为主)——到主动出击规划产业链发展、引进未来产业龙头、主动打造产业链
2005年的12月,孙金龙召集了453支招商小分队,亲自践行。这一批招商小分队,就是后来合肥铁军的前身。孙金龙相当重视他们,还让自己的秘书担任市委办公厅的招商小组长。当时合肥的招商人员的第一反应,就是到省内其他地级市去抢企业。以蚌埠为例,蚌埠卷烟厂、安徽铁道发展集团、机械工业第一设计研究院、中铁快运安徽公司……都先后搬向了合肥。
合肥有“霸都”之称,这个外号是最近十几年流行起来的。“霸”字可以理解为霸气,也可以理解为“霸占”。合肥“吸血型省会”的称号,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合肥大力招商的第一年,落户项目982个,到位资金66亿,提前一个月完成了当年的招商目标。
第二年,也就是2006年,孙金龙逐步升级招商引资策略。除了本省企业外,把招引目标确定为江浙粤向内地转移的产能,以及日韩等地的外商。其第一批招商小分队出征还不到半年,孙金龙就马不停蹄地派出了第二批。在出征大会上,他另外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聘请110名企业家作为“招商顾问”,鼓励他们呼朋引伴来合肥落户。
第二件事,就有些争议了。对突出贡献的企业家,发放合肥“绿卡”,享受税收、户口、医疗、教育等等各方面的优待。
“绿卡”持有者享有的权利:
1、贡献突出者授予合肥市有关荣誉称号。
2、接受邀请列席市人大、政府、政协的有关会议。
3、申办投资企业由行政服务中心免费全程代理代办。
4、优先享受信贷支持。
5、办理因公出国(境)手续和因私赴港澳商务签注时,可享受“绿色通道”服务。
6、乘机出行时,优先办理安检及通关等手续。
7、子女入学可与本行政区适龄儿童或小学毕业生享受同等的义务教育入学政策。境外人士子女还可根据需要,到合肥市接受境外人士子女入学定点学校就读。
8、本人及其直系亲属享受市级定点就医服务。电话预约,享受医院提供的专科服务;就诊时,医院确定副主任以上医师接诊,并安排专人实行“一条龙”服务;病情复杂时,由医院联系院内外专家会诊;符合上门医疗服务条件的,医院安排医务人员提供上门服务;每年免费安排常规项目体检一次。
9、可为本人、配偶及子女办理1名市区户籍人口。免费为本人、配偶及子女办理户口迁入手续或暂住证。
10、辖区内地方收费站(肥西桃花收费站、合蚌收费站、下塘收费站)免费通行;免费办理驾照年审和更换。
11、市区范围内免费乘坐公交车。
第一批合肥“绿卡”的获得者有22人,包括日立建机(中国)有限公司总经理平田东一。他在合肥后来的招商会上经常发言,拉拢了30多家“日立系”企业带到了合肥。
可以看到,孙金龙的招引定位非常清晰,承接发达省份和日韩的产业转移,同步打造本区域的营商环境。现在各地政府的招商人员满世界招引项目,却对营商环境关心不够,大部分地方的营商环境并无实质性改善。自孙金龙书记开始,合肥经过十几年的努力,营商环境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编撰的《2019中国城市营商环境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正式对外发布。在“36城市政务环境维度排名”中,合肥市紧跟北京、上海排在第三位。
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编撰,是一份第三方营商环境权威报告。《报告》设计了由五个维度构成的评价体系,包括基础设施、人力资源、金融服务、政务环境、普惠创新。政务环境维度下设了6个分项指标,分别是政务公开、行政效率、政府干预、司法结案、权益保障、治安环境等。
《报告》中的综合评价排名对象为4个直辖市、27个省会城市和自治区首府,以及5个计划单列市。值得一提的是,在政务环境维度分项排名中,北京、上海、合肥依次位列前三甲;重庆、济南、杭州、广州、青岛、成都、深圳位列4到10名。招商环境这一软性指标的跃升,可抵招商的十万大军,杀伤力极大。
客观来说,当时孙金龙提出的合肥绿卡给予的合肥户口、医疗、教育等等优待,比起北上广并不算值钱。一张绿卡对于外商来说,算不上什么香饽饽,但是意味着合肥的态度——只要你来投资,制度上的麻烦事都不是事。关键是这种态度由上到下,被贯彻到合肥政府的一兵一卒。(这个是关键,如何上下同欲,是一个重要问题。)
02合肥资本招商的三大战役
靠着这套招商功夫,合肥做成了国内家电基地的老三,只输给海尔大本营青岛、美的大本营顺德。2006年,合肥市长带队亲自赶往珠海,招来了格力电器年产600万台空调的项目。2007年,长虹、美的、欧力等等企业也先后在合肥投产。到2008年,合肥已经隐隐成为家电王者了:洗衣机产量695万台,居全国第2位;空调产量658万台,居第3位;电冰箱产量1130.5万台,稳居全国第1位;电视机产品达到600万台。
在传统家电产业逐步集聚后,一开始意识到液晶面板重要性的是合肥经济开发区的一个副主任,这位副主任出身清华,认为一定要沿着产业链往上延伸,打破家电发展的瓶颈,建议引进液晶显示项目。为了找到合适的招引标的,这位副主任找到了清华大学教授、液晶显示专家张百哲。
张教授告诉合肥,你们要找的液晶标的不在北方,不在南方,不在西方,就在京东方。
液晶显示行业是一个重资产行业,韩国的三星、LG公司,凭借着国家资本支持,逆周期投资,大杀四方。京东方为了与韩国、日本企业对等竞争,持续饱和式投入,致使连年亏损,05、06这两年,京东方累计亏损三十个亿,也成了中国大陆唯一一个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液晶厂商,当时计划建设第六代线,得知此信息,不少城市闻腥而来,想要把京东方收入囊中:比如武汉、深圳、成都等。
2008年,孙金龙得知京东方设厂信息后,亲自带队考察京东方。考察回来之后,孙金龙把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各区县、开发区及市直部门主要负责人全都叫过来开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主题只有一个:如何搞定京东方。
最后会议决定,全市老小齐上阵,砸锅卖铁都要把京东方招过来。整个合肥都被发动起来了。首先是融资。一开始的方案里,总投资175亿,60亿由京东方定向增发产生,60亿通过银行贷款,最后三分之一需由合肥市政府拿出。合肥一咬牙,同意了。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金融危机一来,京东方资金又吃紧了。王东升试探性地问合肥:你们能不能出90亿?合肥领导们闭门开会,谁也拿不出主意了。最后孙金龙一拍板,90亿,给!不但要给,而且给的相当痛快。(当然,最后只用了30亿)
合肥正在兴建的地铁项目,停了,留钱用来支持京东方。为了帮京东方融资,合肥之前就多家企业合并成立的城投平台公司,开始了波澜壮阔的资本运作。最终,京东方选择了合肥。京东方董事长王东升说,走遍全国这么多城市,还是觉得合肥实在,上上下下都在为我们考虑。(很多企业家拜访地市领导,领导们非常热情,但是到底下后各种执行不得力)
京东方是合肥资本招商的第一枪,一鸣惊人,合肥也尝到了甜头。
京东方之后,合肥市区先后通过资本招商发展壮大了多个战略新兴产业。投资京东方落地之后,京东方8.5代液晶面板生产线、全球最高世代线的10.5代线、维信诺全柔AMOLED6代线继续落户合肥,前前后后京东方在合肥投资近千亿。由于京东方的存在,京东方面板产业链上的其他企业也都选择了落户合肥,基板玻璃、偏光片、模组等企业都跑来配套集聚,形成了全产业链,给合肥带来了更多的投资和工作岗位,合肥也成了国内的液晶面板之都。
在成功拿下京东方后,合肥又将目光盯上了半导体产业。相比于京东方,这一战则更为艰难,京东方当时已经掌握了面板生产的核心技术,只是缺少土地和启动资金,而国内的半导体产业可谓是一穷二白,人才和技术都没有。动态随机存取存储器(DRAM)是半导体行业中体量最大的一块,无论是手机、电脑还是服务器都需要DRAM作为数据传输的通道,但如此重要的一款产品中国却只能依靠进口,一旦被国外政府禁止出售,将会对国内的电子产业造成重大的打击。DRAM的主要玩家只要是美韩公司,其中三星一家就占有了45%的市场占有率,海力士占有了29%的市场占有率,美光占有21%的市场,余下的市场被台湾的南亚和华邦瓜分。在这种情况下,时任合肥市委书记宋国权决定要在半导体行业打出一片天地,将合肥打造成中国的IC之都。
2017年,合肥市政府找上了兆易创新这家国内闪存芯片行业的龙头。当时合肥政府表示要和兆易创新一起上一条DRAM生产线,还要一起出钱买专利,但是,兆易创新却并不相信合肥市政府。兆易创新认为,建设一条生产线一年至少需要100亿,研发DRAM过程更是相当烧钱,合肥政府未必会出钱帮助他们搞研发。面对兆易创新的质疑,合肥市政府向兆易创新讲了他们与京东方的合作情况,并表示,他们当初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拉起京东方,现在也愿意花钱花力来打造中国的DRAM产业。双方就成立了一家合资公司合肥长鑫,专门从事DRAM的生产。合肥政府出资75%,兆易创新出资25%,成立后,这家公司仍然由兆易创新来经营。
2017年3月,双方开始建设工厂,10个月后,厂房建设和设备安装完工。2018年年底,合肥长鑫就推出了8Gb DDR4工程样片。2019年,长鑫从加拿大知识产权商Wi-LAN Inc.手中买到了一千多万份与DRAM相关的技术文件(约2.8TB数据),以及16000份专利。2019年9月20日的2019世界制造业大会上,合肥长鑫就展示了与世界主流产品同步的8Gb DDR4。合肥成为了全国少数几个芯片自主制造基地之一,让国内的DRAM产业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
第三大资本招商战役就是2019年广为大家津津乐道的投资蔚来汽车项目,在2019年蔚来汽车基本上弹尽粮绝之际,在美股上市的蔚来汽车的股票降到了冰点,合肥联合战略投资人投资蔚来汽车70亿,结果迎来了2020年新能源汽车板块的绝地大反转,合肥2019年的投资,在股价最高时,账面浮盈1000多亿。2019年蔚来汽车的创始人李斌被称为中国最惨企业家,蔚来汽车的商业模式受到极大挑战,现金流当时只剩2个月,随时有资金链断裂的风险。当时多个城市与蔚来汽车接触,有的几近达成结果,还是态度坚决的合肥最终合作成功。当时的蔚来汽车与武汉已经签订了协议,后因种种原因搁置;京亦庄经济开发区要注资百亿,后来也是不了了之;浙江湖州也与蔚来有过深度沟通,但迫于媒体压力而放弃。
京东方项目后,合肥已经形成了系统的资本招商方式,也培养了类似投行素养的招商人员,对行业有独到精准的认知,基于产业链布局的思维,通过资本招引行业龙头,从而带动产业链上下游的打法日趋成熟。在已经形成大规模盈利的前提下,对外的资本招商方式也日趋多样,构建了多层次的基金形态,以对应不同阶段的产业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