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所有看似健全的经济体制都会在某个时刻暴露出溃烂的创面。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亚洲的金融风暴仿佛证实了伦敦和纽约体制的优点,但随后爆发的全球经济危机却证明这只不过是错觉。1974年邓小平率团赴纽约 参加联合国代表大会时,整个中国的银行系统只能凑出3.8万美元,甚至不够支付代表团的旅费。如今,中国的外汇储备接近3万亿美元,多家中国银行跻身全球 五百强之列。
中国经济奇迹般的崛起有目共睹,但高速发展的背后是否潜藏着危机?卡尔·沃尔特(Carl Walter)和侯伟(Fraser Howie)在他们的新作《红色资本主义》中勾勒出了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
与多数分析中国经济的著作不同,《红色资本主义》没有一味堆砌宏观经济数据——就连中国的决策者们也承认这些数据是不可靠的。两位作者凭借在中国的金融及资本核心领域工作数十年的经验,解读了中国的经济体系如何在三十年间从无到有,逐步发展成今天这套复杂多变的机制。
该书对中国经济的定义充满了矛盾:在沃尔特和侯伟看来,“中国已经放弃了社会主义并创造了一套独特的资本主义体制,甚至有意超越它伟大的榜样——美 利坚合众国”。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指出“中国的财政体系和股票、债券、贷款市场仅仅为国有资产服务,”只有那些“根正苗红”的国有企业处于体制之内,而私 有资本,无论多么生机勃勃,始终处于体制之外。
沃尔特和侯伟认为中国存在两套平行经济体系,其中一种由外资企业和私人企业主导,主要集中在广东省和长三角地区。这两个地区吸引了中国70%的外商 直接投资,贡献着70%以上的出口,创造出令人瞩目的经济增长。另一种则是“体制内”的经济,由国有企业主导。在中国的执政党眼中,这套经济才是真正的政 治经济,整个中国的财政资源、物质资源和人力资源,甚至包括改革开放政策在内,一直在为这套经济服务。
1979年,中国的大门轰然打开,随后的十年内诞生了20家银行、745家信托公司、34家证券公司、180家当铺。然而,这些金融机构的运作方式 和资本主义国家截然不同。执政党把银行当做“为宝贵的国有企业提供无限资本的基础设施”,银行在地方政府的要求下大量贷款,导致了上世纪80年代后期严重 的通货膨胀和房地产泡沫。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国有企业造成的不良贷款逐渐积压,四大银行的坏账高达贷款总额的 40%。西方观察家绝望地摇着头,断言中国的银行系统将给整个经济带来灾难。
他们的预言至今尚未实现。前总理朱镕基上台后大力推行改革,将部分西方金融制度和现代风险运营技术引进了中国,包括股票、债券、商品市场、资产运营 和信用分析等。这些改革措施参考当时国际上最成功的范例,为1997年开始的银行系统重组打下了基础。沃尔特认为,正是这幅改革蓝图让中国的银行取得了今 天的成就。假如朱镕基的改革措施得到长期坚持,中国很可能早已和“毛时代”的残余彻底决裂,走向彻底的资本主义模式。
2005年之后以朱镕基为代表的改革派领导人相继卸任,新一代领导层不愿承受一个以市场为主导的体制带来的风险,他们不再推行浮动汇率、独立债务定 价,不再鼓励国际资本进入中国市场,也不再促进传统金融机构进行商业化转型。2008年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倒闭引发的全球危机使领导层对美国模式更加抵触,改革派人士逐渐丧失了影响力。中国经济改革的步伐再次停滞不前,通向资本主义世界的大 门始终未能完全打开。
在沃尔特和侯伟看来“改革的不彻底或许是无可避免的……因为整个国家的政治体系缺乏完整性,特殊利益群体和当权政党实体——中国执政党并存。推动这 个体质的不是市场经济及其供求规律,而是一套围绕某些革命家族的利益精心构建的社会机制,正是这些家族组成了中国的政治精英阶层。中国就像是一个家族企 业,一旦统治集团更新换代,利益的平衡便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但这些家族的最高利益是一致的,即整个系统的稳定。只有社会稳定,他们才能追求特殊利益。这 就是‘和谐社会’的含义。”
半途而废的改革给中国留下的现实是以中国执政党谱系为中心的“保护人体制”(Patronage System)。大型国企吸取国际同行的金融技术并获取了亿万美元的资本,其成长规模是中国历史上前所未见的。然而,沃尔特和侯伟认为“这些公司并非自主 企业,甚至根本算不上企业。它们的高级管理和最终命运完全取决其政治保护人。至今为止,政治需求总是压倒商业需求。”整个中国经济都处于“保护人体制”的 影响之下,加入世贸组织也未能从根本上改变局面,外资银行在华总资产仅占中国金融总资产的2%。
这一体制并非完全没有优点。从整体上说,中国的银行免于暴露在西方沉重债务的影响之下;更重要的是,中国银行从未采取西方金融业隐藏风险的惯用手 段。然而,中国的金融机构也有自己的问题。金融风险通过种种神秘的途径从国有银行转移到了其他国家机构,从而歪曲了外界对中国偿付能力的认识。从国际标准 看来,中国的债务相当低(不到国内生产总值的20%),但如果算上各种政府负担,沃尔特和侯伟估计这一数字实际高达76%。
更大的问题是,这个体系几乎只在自己内部交易。关于可靠度和定价的关键信息不是被有意隐藏就是无法获取,外来经济体根本不可能通过市场投标制定价 格,这种情况阻碍了资本的有效分配。很多中国官员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由于利益冲突,这个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现实情况是:国有垄断和寡头企业不希望看 到改革或外国竞争,而在沃尔特和侯伟看来,只有通过大刀阔斧的改革建立真正的资本主义经济,中国才能走向稳定、持续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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