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liangliutao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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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张五常关于“中国经济问题”的问答 [推广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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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ngliutao415 发表于 2007-12-28 20:45:00

主持(向松祚):

 

现在有15分钟的时候可以让各位向张教授提问题。

 

 

提问一:

 

教授,我冒昧提一个问题。国内的企业MBO的问题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前一阵子比较热门的郎咸平教授也受到影响。我个人理解,可能也跟刚才讲到的自由化的步骤有一点关系。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张五常:

 

郎咸平教授不是学经济的,他是搞管理方面的。所以他对中国企业的观点,不是经济的看法。当我们看,说国营企业行不通,我们不是说股份制行不通。股份制去到哪个程度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在某些情况下,一个上市公司是可以看作一个私营的企业。其中牵涉到转让权的问题是很关键的,也就是说我有没有权收购这家公司,我能不能把这家公司的股票随时随地卖出去?这些都带出很多经济学的问题。但郎咸平不是研究这些问题。我听说,但没有看过他的文章,他关于企业方面的某些调查是做得挺好的。但他研究的不是经济学方面的问题。

 

我强烈反对他的,是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现在的中国是五千年以来最糟糕的。这一句话我骂得很厉害。他不能为了自己出风头,就这样侮辱中国人。你们不明白,中国有今天,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弗里德曼,也不是因为科斯,而是因为那些劳苦大众。他们是很辛苦的。你们见过吗?清晨三点钟,在上海的那些高楼大厦的钢架上,几十层楼的钢架上,已经有人在烧焊。你们可以想象,他们只是为了多赚几元钱。中国就是有这样的人。我们的责任,就是把制度搞好,让这些人可以尽己所长。但真正的英雄,还是他们。你们可想而知,那东海大桥,才花了多长时间就建起来?七千人日以继夜。你说中国五千年来最糟糕,得罪我张五常不是问题,但是你得罪了这些人。你想一下现在人民币这么强是什么原因?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弗里德曼,而是因为那些人在工厂里这样苦干。我看到了真的非常感动。脏兮兮的,水也不能多喝一口,东西也不能多吃,但他们无所谓。他们这样,是因为中国开放,他们看到有前途,所以就拼命了。中国人真的能吃苦。你还这样侮辱中国人?这是说不通的。所以他的问题是,他想出风头,太多口。

 

 

提问二:

 

Ronald CoaseFriedman对你和对中国的改革都有很大的影响。我想起他们在Director家里进行的那场大辩论,最后Friedman是同意了科斯的看法。Friedman后来是被convince了呢?还是他自己本来就有这样的想法?

 

 

张五常:

 

这件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太紧张刺激了,虽然我不在场,但左问右问,十个参与辩论的人我认识其中七个。简单地说一次这件事吧。科斯1959年的那篇关于音波频率的那篇文章,里面提到一个例子。他说的是,我在这里种着玉米,你在我的玉米田里泊车,是损害了我,我有权要求你赔偿。但是倒过来,如果我不给你泊车,因为我要种玉米,我是损害了你,你可以要求我赔偿。他用了这个例子,文章寄给Director的时候,芝加哥的人说他这一点是错的。因为他们历来相信,一家工厂污染邻居,这家工厂要补偿给邻居。但科斯倒过来看,可不可以是邻居补偿给工厂让它不要污染呢?他们反对得很厉害,反对得最厉害的是嘉素,就叫Director不要刊登这篇文章,说这篇文章是好的,但要取消这个泊车的例子。幸好科斯不肯取消,因为在这一段的最后一句,就是“权利界定是市场成交的先决条件”。取消那个泊车的例子事小,没有了最后那一句就事大。我认为那最后一句就是科斯定律,别人却不知道,以为60年那篇文章才是科斯定律。

 

科斯怎么也不肯取消那一段,就引起了辩论。Director就说:“要发表没有问题,你要来芝加哥大学做一次演讲,澄清你的观点。”科斯就说:“演讲就不必了,跟几个人谈一下就可以。”Director就把这篇文章摆在59年那一期的首位,然后在60年的春天,科斯去Director的家里吃晚饭。Director就找了当时最厉害的经济学家来。我听到的是几个不同的版本。有些是相同的,有些不同。John McGee说他记得很清楚,说他们凌晨离开Director家的时候,就知道刚才发生的是历史。Harberger的记忆,是Harry Johnson当时在英国,听到这件事,就打了一封电话回芝加哥大家,说恭喜一个英国人再发展新大陆。所以这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McGee跟我说,HarbergerDirector的家里搬动家具建造栏杆,把牛与麦隔开。科斯和Harberger就不记得有搬家具的事,但McGee说肯定搬过。科斯怎么也不肯认输,人人都反对他。他一吃完饭就说:“假如一家工厂污染了邻居,工厂应不应该赔偿给邻居?”人人都说应该,但科斯说不,就吵了起来。吵了一个多小时,人人都说他错了,但他不肯认错。根据Stigler的回忆,Friedman突然之间站起来,开机关枪一样乱扫一通,半小时之后,所有人都躺下了,只有科斯一人还站着。所以有人就说,科斯定律应该是Friedman的。这是不对的。为什么不对呢?因为他1959年的那篇文章已经说了出来。如果不是59年说了那一句,那么你可以说60年那篇文章是受Friedman的影响。

 

根据科斯的回忆,他对我说得很清楚:“我想来想去不觉得自己有错,不可能错,所以怎么也不肯认错。但是,弗里德曼那么清楚,他一说完的时候,I knew I was home。”就是弗里德曼说完了,他才知道自己对了,(笑声)是安全抵家了。其实他59年已经说过了。(笑声)所以这个问题是很简单的问题,界定权利就是私有产权,但其实想象下去是很深的,否则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弄不清楚。这个故事是科斯亲口跟我说的。在芝加哥校园里,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Alchian也听说,其实Coase TheoremFriedman的嘛。Stigler也曾经说过,imply可能Friedman占较大的贡献。而Stigler是搞经济思想史的第一人,他跟我说过很多次,整个20世纪最重要的经济思想就是科斯定律那句话。这是Stigler的判断,而且Coase Theorem的名称是他起的。我问过科斯之后,认为主要的证据就是59年那篇文章,科斯定律应该还是科斯的。

 

我还做过最后一次求证,我问了Friedman。科斯拿了诺贝尔奖,我被邀请去瑞典观礼。Friedman很喜欢我们两夫妻,一见到就拉我们坐在他的身边。有会场的工作人员拍我肩膀,说Coase在外面,叫我出去迎接他。我们出去,见到科斯,互相拥抱。科斯走路很慢。我们回到原位,坐在Friedman旁边。掌声雷动,我就问Friedman:“坦白地说,这个人值不值得拿诺贝尔奖?”Friedman是很坦白的人,如果Coase Theorem是他的而不是科斯的,他不会客气的。(笑声)他说:“他啊?10年前就该拿了。”所以Coase Theorem是科斯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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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ngliutao415 发表于 2007-12-28 20:46:00

张五常:

 

(续前)

 

第二方面的问题,就是产权的问题。他们反对私有产权,不喜欢那个“私”字,到现在还是要用“民营”来代替“私营”。(笑声)这就很困难,要怎么解释私有产权,才能说服中国使用这种制度?他摆明了是共产国家嘛。后来我说服了弗里德曼,我说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名号没有关系,问题是怎么推行私有产权制度。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土地怎么能私有?1985年的时候我开始推出两权分离的说法,说明土地不需要所有权也可以私用。说到“私”字,他们就难以接受,所以在这方面我认为科斯的贡献很大。

 

其实是很简单的问题,所谓私有产权无非是指人与人之间的权利界定得清楚。就是这么简单,但科斯没有用到“私”字,北京容易接受。一讲他们就明白,比打针吃药还快。(笑声)你说这是不是神奇的事,其实没什么深奥。当时我是Alchian的学生,他最喜欢讲私有产权的事,但他来来去去都讲不出这一句,就是权利界定这一句。这么简单的事情,科斯讲出来了。但是当时很多人读科斯那篇关于音波频率的文章,他讲到权利界定的问题,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在讲私有产权。我将这一点卖出去,北京马上就抱住。

 

看看所有法律的书,当年我看很多这类的书,看看所有讲产权的书,没有人能讲出这一句。只有科斯1959那篇关于FCC的文章,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权利界定是市场成交的先决条件。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一读到就跳了起来。后来很多人都不知道。所以科斯对中国的贡献很大。说私有产权,怎么说他们都不明白。但你说权利模糊不清不行,他们就认同。你说权利界定清楚就行,他们也认同。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都是幸运的事情。我自问是想不到这种说法。Alchian教了我那么久,他也说不出来。你问什么是私有产权,打开法律书看,看得眼都花了,还是看不明白。但科斯只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据我所知,北京的朋友自80年代中期起,一提起权利要界定清楚,人人赞成。你说大锅饭不可取是因为界定不清楚,人人赞成。你说要砸了大锅饭,人人赞成。你说人民公社不可行,人人赞成。所以回想起来,这些思想的东西,不需要很深的,只要说得对。所以科斯的贡献很大。

 

去年,我带着芝加哥大学法律学院的院长去杭州。杭州的青年才俊、党委书记请我们在西湖边一个豪华的大厅里吃饭。本来是为了邀请这位院长,他才是贵宾,但他们都不管那院长,人人当我是贵宾,拉着我拍照。那院长站在那里就很尴尬,他以为自己是贵宾。(笑声)那院长跟我说:“原来你才是贵宾,我不是。”我也觉得很尴尬,我当他是贵宾的嘛。(笑声)结果贵宾说他不是,我才是。我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呢?我说:“我再向你们介绍这位朋友:这位是科斯的老板。”(笑声)科斯还是芝加哥法律学院的人嘛,虽然是90多岁退了休,还是挂名在那里。这个是法律学院的院长,那你说是不是科斯的老板?(笑声)马上人人都不理我了。(大笑)当时侯运辉在场,真有其事吧?所以科斯的名气在中国很大。

 

第三个问题,改革的时候,原本是等级排列的制度,改为是以权利界定的制度。以前等级很高的人,并不等于是资产多的人,所以这些人就反对改革。

 

80年代时,这就是改革的困难。我当时建议花一笔钱来买断特权,但怎么说得出口呢?高干子弟在外面拿点好处,如果完全封杀这种行为,是很难办的。要买断特权,又想不到办法。完全不给好处,他们又反对改革。

所以88年我跟弗里德曼到中国时,我说:“我跟你约法三章,你有什么意见与我不同的,我们关起房门打清楚。在外面,你不要不同意我。我不会不同意你,但你也不要不同意我。”因为当时中国的情况,是对什么事情都怀疑。如果我们是同一个学派出来的,却在公开场合互不同意,就很难推销我们的主张。

 

当时就有这个问题:高干拿好处这件事,不可以完全反对。想买断又买断不了,也不好看。当时说到Stigler的观点。Stigler怎么看呢?他认为财富应该落在竞标最高的人手上。这是Stigler的观点,他认为不能随便把财产送出去,要以投标的方式进行。我跟弗里德曼说,Stigler是错的。你别管是谁,只要成了私产,随便乱扔出去,都比不变成私产的好。这个观点,就是艾智仁(Alchian)和科斯的观点。但是Friedman的老朋友是StiglerStigler是不会同意这个观点的。所以当时我跟他说:“这一点你要想清楚。不要动不动就投标,要尽快抛出去,变成了私产后再让市场来进行投标。”他考虑了这一点,想了一晚,然后对我说:“你是对的。”弗里德曼对事客观。所以我不同意你们说跟弗里德曼辩论都输。我认识他那么多年,跟他讨论问题时就集中在事情上,通常是无所谓输赢的。

 

又如关于国营企业的问题。我跟他说得很清楚:问题不在于国营的低效率,而是因为国营的缘故,为了维护那低效率,就不给私营参与竞争。这个就是问题。就像中国电信,打电话去美国那么贵,为了维护其存在,就不允许竞争。Friedman就有这一点好,他一同意你、支持你,他马上对外讲。他对中国的事情真的很尽心尽力。

 

但有一件事我要说的,是像弗里德曼这样地位的人不容易做到的,这对我影响很大。也就是以他那样的地位,有时说话稍微说歪一点,可以获得很大的利益。我认识很多在香港搞政治的人,如立法会议员,有谁真的能做到言出由衷?很难做得到,没有人做得到,尤其像弗里德曼那样举足轻重,说歪半句可以有很大利益的人。但他真的是不讲就是不讲,这是很难做到的。我只是个小人物,但有时即使是我说歪半句也可以有很大的利益,或者是有些话可以不讲。但弗里德曼就不是,他完全不卖账。真是难得,我从未见过。怎么可以做得到呢?有时在不同场合,稍微客气一点。但他完全不做。在这方面他对我影响很大。因为我后来也知道自己也能做到,也就把心一横,什么利益都不要考虑,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当你做得到,就树起了这个招牌。

 

我最记得在苏州的一晚,是陪他从上海到苏州,张永珍的女儿招待我们。天也黑了,我们又迟到了。那晚也挺冷的,是十月份了,天气开始冷了。在酒店里,已经是晚上九点、十点了,肚子又饿,一桌子都是饭菜。张永珍请了很多高干来,副市长啊,副书记啊,坐满了一桌。坐下来,就吵了起来。那是1988年,他们说国营企业是好的,可以挽救,弗里德曼当然不同意,通过翻译就吵了起来。我坐在那里,看着一桌子菜都凉了,又肚子饿(笑声)。怎么办呢?他们在吵架。我当然很想吃了,就用中文说:“某些情况下,弗里德曼教授是对的。在某些情况下,你们是对的。”(笑声)然后我就拿起筷子吃了。(笑声)不知道为什么弗里德曼猜到我在说什么。(笑声)他用英文说:“史蒂芬,我知道一个人的灵魂可以出售,可是不要减价减得那么快。”(笑声)他就是这么一种人。所以当我自己想出卖灵魂的时候,很难说不想一下他。想到他,灵魂就加价了。(笑声)

 

后来去到南京,有件事也是挺尴尬的。伦敦大学有一个经济学院,那里的一个教授,是整个香港大学系统的External Examiner(校外考试官)。他是经济学教授,来中国做生意。做什么生意呢?他是帮中国的高干子弟,拿着爸爸妈妈的好处所得,去伦敦读书,去拿学位。当晚碰到他的时候,当弗里德曼大致上知道这个是什么人的时候,就很尴尬。他很清楚地跟我说:“这只猴子是谁?(笑声)我不要跟他一起吃饭。”这就是弗里德曼。

 

谢谢各位。(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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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ngliutao415 发表于 2007-12-28 20:47:00

张五常:

 

各位朋友,大约在两个月前,在北京,周其仁带了两本书来让我签名,一本是《中国的前途》,一本是《再论中国》,是19851986年的时候在《信报》出版的。这两本书很特别,虽然是《信报》出版的,但有人把它们全部复印,内容是《信报》的版本,封面的书法则另人模仿,在北京各印了2000本,上面印了几个大字:内部阅读。据说这两本书当时在《信报》出版了之后,在北京就这样复印了,派给干部阅读。事后很多人说读过我关于中国的看法,很多国内的朋友都这样说,国内的很多干部也这样说,主要就是因为这两本书的盗版,由国家盗版(笑声)。这两本书里很多次提到科斯,很多次提到弗里德曼,所以我趁着今天的机会讲一下中国的发展和我们几个老头子的关系。

 

你从这里望出去看深圳,很不错吧,二十年前你是不可想象的。我记得1988年带着弗里德曼来这里,才开始有房子,但这里还没有,这整个区都还不存在。弗里德曼很关心中国,他的自传里,我数过,讲中国的那一章最长。我数了一下页数,占了全书的六分之一,所以他对中国是相当重视的。

 

说起来,1980年的冬天,科斯要我回来香港工作。然后81年中的时候很多人通知我,其中一个是杨怀康,他说香港大学的教授位子会空出来,叫我申请。科斯也叫我申请,逼得很厉害。当年的11月左右,我们在UCLA开会庆祝戴维德和科斯的退休,弗里德曼坐在我身边。我跟他说起他那本《自由选择》的书,我问他:“你这本书卖得那么好,是1980年最畅销的书,是因为你写得特别好,还是因为加上你的夫人的名字?”因为以前可没卖得那么好。他说:“不是这些原因。以前我那本《资本主义与自由》,比这本更好,但那时的时势与现在不同,是时势造英雄。我想少赚一分钱都不行。”

 

他听说我想回香港工作,他就知道科斯是想我去讲制度问题,帮助中国改革。弗里德曼当时是反对我回来香港的,他的理由很简单。他说:“你在西雅图那样的不毛之地,不可能有什么学术的,竟然能写出《蜜蜂的神话》,你无需回香港。在西雅图也可以写出这么好的文章,在美国可以找到饭吃的。”但后来我还是回香港了。

 

我记得我当时问他很清楚:“如果我回香港,要推广(今天叫)新制度经济学的东西。我是不喜欢搞政治的,但是写文章的时候,我要提你的名字。你要站在我这一边。我一个人怎么能打得上去?我说什么,你在站我旁边支持我。我说你讲过什么,你要承认。”(笑声)他说:“没问题,你要用(我的名字)就用。”科斯也说这样说,Alchian也这样说。

 

因为当时我觉得,要推行中国的改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几乎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我记得那时有美籍的华裔经济学家,还有一个拿了诺贝尔的,搞Macro。他们三个人加起来,也教中国改革,用的是production function(生产函数)理论。苏联也是专家,已经很多年了。函数理论就是函数理论,有什么特别的呢?苏联的,日本的,美国的,火星的都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形式略有不同,干嘛要用这些呢?中国的问题就是制度的问题,但他们有拿了诺贝尔奖的,有Princeton的,有Stanford的,我就一个人,那是输定的。这就是当时的背景。因为他们说得很清楚,产权不重要,制度不重要,把生产函数弄好就行。(笑声)我当时回到香港,你们有诺贝尔奖得主,那我也有诺贝尔奖得主。(笑声)但我背后的诺贝尔奖得主的后台,就比他们的大。(笑声)因为只要我提到谁,他们都让我用他们的名字。我就是有这些缘份。所以我的书里,动不动就提到科斯、Stigler,因为他们都答应给我用他们的名字。但是如果不是他们说过的,我不可以硬说他们说过,但他们起码是说过类似的话。(笑声)

 

你们可以想象我当年的困境。怎么跟当年北京的朋友介绍这些东西?你张五常是谁啊?我于是就不是说这是我张五常说的,而是说弗里德曼也是这么说啊,因为有一群人围着我嘛。中国就有这个问题,他们是崇拜英雄的。所以后来有人批评我,说我喜欢在文章里讲自己认识哪些大师。这是误解。我的确是不但认识他们,而且很熟。我不会那么蠢的嘛,我摆他们的名字出来岂不是把我自己的名字压下去了吗?你问我,是我的经济学好,还是弗里德曼的好,当然是我的好嘛。(笑声)我没有理由把他的名字摆出来,压了我自己的名字嘛。所以我摆他的名字出来,是要告诉中国的朋友,这观点不止是我个人的,而是很多人支持我的,这不过是“抛浪头”而已。(笑声)

 

回想当年,中国的改革有几大问题。第一是他们不相信市场。听起来很无稽,但他们真的不相信,真的不知道。80年代初期,武汉开始搞蔬菜自由市场,这以前是国营的,现在给私营做。中央领导人亲自飞去武汉去看,他要亲眼看见才相信。这是多么的无知。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管制,都由国家领导,突然说要做自由市场,他们是不相信的。如果是在香港有这种事,会是多可笑。1993年,我带弗里德曼去见中央领导人,高海燕当时在场。中央领导人在弗里德曼面前教他经济,(笑声)他说:“弗里德曼教授,北京有一千多万人,家家户户天天都能买到蔬菜,如果没有政府的领导,怎么可能有蔬菜吃?”(笑声)他们是到1993年都还不知不信。

 

深圳是最好的例子,这里卖地是1987年时我叫他们卖的。我说你们不卖地,是不可能搞得起建设。他们听从我并不是因为什么自由市场,而是因为“经费”二字。(笑声)不卖地何来经费?他们一听“经费”二字就很开心。(笑声)他们其实也是不相信的。我说把地卖出去没有问题的,只要不管就行。把地卖出去,让地产商竞争发展,政府不要插手干预。他们问:“那你们香港呢?”我说:“香港就是不懂。你们听我说吧。”你看日本的明治维新。这一方面弗里德曼是很佩服我的,因为我是到处钻。我说日本的明治维新,大量的人口涌向城市,政府完全不用管,没问题。深圳有很多移民进来,政府不要插手,不要搞租务管制,不要建廉租房,这些是最忌讳的。当时深圳只有30万人,现在是1370万。多少人来了深圳!没问题。这就是自由市场,香港是没有的。你听说过有人没地方住吗?

 

但是有些事情也挺好笑的。他们听我说,没有搞租务管制,可能听得过了头。90年代初期深圳的法例规定,住客欠租的时候,只要有证据他没有支付租金,不用审判,公安就会进去搬家具扔到街上去。你说这是不是维护私有产权?在自由市场这方面,在不干预市场这方面,你们可能会认为中国是不干预得太过份,但事实上中国的市场比美国自由很多。你要订枕头,订家具,怎么订造都可以。你要把自己的名字烫在磁砖上也没问题。你要枕头加三两、减四两,随便!的士司机可以一天开车17个小时不休息。这些事情在美国是不可想象的。你要买个枕头,想订造,给你做枕头的人有可能要坐牢。要经过很多部门的批准,要贴上“经政府审核”的标签。

 

所以国内的自由经济,主要是受弗里德曼的影响。这比他的货币理论对中国通胀的影响要大得多。当我说来说去不能说服的时候,就抛出弗里德曼的名头,说他也是这样主张的。回顾整个20世纪,听Becker讲话,听Stigler讲话,都没有Friedman这样主张自由的程度。弗里德曼甚至是赞成自由自杀,(笑声)赞成自由吸毒,赞成自由嫖妓,自由得发神经。(笑声)你们听过这样的故事吗?他的两个儿女要去坐火车旅行,Friedman就说:“这里有两张头等票的钱,给你们去坐火车。如果你们要买三等座位的票,这是你们的选择,但我就给头等票的钱。”结果他的儿女都拿了头等票的钱去买三等座位的票。这就是弗里德曼。虽然我不敢肯定,如果他的儿女吸毒,他会不会也鼓励。(笑声)所以说到自由,弗里德曼的自由是近于发神经的自由,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但这个概念是好的。当我推广这个概念的时候,当然不会说自由自杀这一类的,但他的影响是一定的。在某一方面,北京的朋友是很尊重弗里德曼的。当然提到弗里德曼,我们要尽量表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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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ngliutao415 发表于 2007-12-28 20:48:00

把政府上市 问:
 
有张老的理论依据,可否把中国的县政府当作一个分公司,他们分成固定,向世界招骋县长,甚至把政府上市?

 


答把政府上市:

 

问题有意思,但答案复杂,让我分点说吧。

 

(一)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今天中国的县是公司无疑问。有清楚的范围界定,干部职责与财政分成皆有规定,而县做的是土地与其它项目的生意。

 

(二)从法律的角度看,中国的县可不是西方的公司,不依照西方的公司法(corporate law)。

 

(三)西方的公司法,其实起于地区公司法律,起自英国,而今天美国不少城市是成立了地区公司的(incorporated)。

 

(四)西方地区公司的起因,可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两方面。其一是要成立一个法人,永远不死,作为信托之用。其二是成立了地区公司后,多多少少可以避去上头政府的侵犯。在法律形式上,这种不做生意的地区公司与今天大做生意的有限公司(corporation或limited company)没有什么不同。有法人,有股份,而又因为亏蚀是有限的,法人可以永远不死。

 

(五)原则上,中国的县当然可以成立地区公司,但因为大做生意,不少入不敷支的县,地点欠佳的,需要政府分配帮忙,有限公司于是不易成立。地区公司破产是很头痛的事。不是有限公司是不能上市的。

 

(六)招聘县长与今天由上头委任(其中有委员投票的决定)是有矛盾的,不能二者并存。我看不到今天的委员投票委任制有很大的不妥,更无从肯定招聘制度较为可取。我的立场永远是:一个事实证明可行的制度,效果不错的,不要乱动它。同学要明白,今天中国的地区制度是经过近三十年由经济压力逼出来的,绝对不是北京上头以独裁胡乱取舍。因此,虽然有不少问题看来不妥(所有制度皆可批评),我们只能衡量效果来作取舍。论经济效果,人类历史没有见过像今天中国的地区制度那么高明的。我知道有不少细节还要改进,但要想得相当肯定才敢提出建议。目前看,招聘县长不要考虑,因为会影响地区制度的整个结构。如果有朝一日,中国的县按西方的法律成立公司,这招聘是一个考虑重点。问题复杂,因为西方可行的不一定是较好的。

15
liangliutao415 发表于 2007-12-28 20:50:00

广东 Jim 问:

 

现排污和环保是我国经济发展的瓶颈,请问有何对策?

 


答Jim:

 

人口密度高的国家,排污与环保非常头痛,何况随地吐痰的炎黄子孙历来没有洁癖。

 

日本的人口密度比中国还要高,但国家非常清洁。这可见文化传统对环保有决定性的作用,虽然人口密度高无疑是大困难。曾经发表《惊喜洛阳》,大赞该市清洁。然而,跑到那里市区之外的乡镇,其清洁则不敢恭维矣!

 

环保困难,因为市场确实不容易处理。千万不要相信市场无所不能之说。文化传统是重要的,非常重要,但要培养出清洁的文化谈何容易哉?曾经建议推广可取的宗教,让教会协助清洁教育,而教育的本身,不管是教会的、家庭的、学校的——对清洁的习惯重要。在清洁教育这方面,中国的推广是不及格的。

 

排污这种事,政府参与策划是需要的。今天国家有钱,是大花一点钱来处理排污与环保的时候了。然而,政府的策划虽然需要,但执行起来有很多问题。要点是有了专家策划后,工程事项要全部招标,由私营机构从事。要严厉的:若有作奸犯科,或偷工减料,判以重罚不会有多少人反对。

 

此外,老百姓的清洁习惯,也可通过重罚逼出来。这是香港近几年的经验。不妨建议,在地上吐一口痰罚款五百,出不起钱的罚扫街三日,如此类推可也。当然,要找到证据而罚之于法不容易,但杀一可儆百,而重罚在美国及香港是证明有效的。当年美国总统的弟妇在街上弃纸一张,被罚扫街,后来罚款了事。

 

在大事推广清洁环保的过程中,一个重点是要保护神州大地的文化风貌。这点非常重要。我认为清洗一番之后,文物、古村等保护得宜,中国是天下最幽美的国家。这样看,主理环保的人要有很好的品味,也要对中国的文化传统有深入的认识。唐诗宋词总要背得出一两百首吧。

16
liangliutao415 发表于 2007-12-28 20:51:00

深圳 张迷 问:

 

既然私有产权对国富如此重要,为什么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近代没有发展、完善、保护私有产权?

 


答张迷:

 

中国的产权制度,从十九世纪开始(乾隆之后)出现了大问题。有三方面。其一是货币制度的崩溃。首先是白银的供应短缺跟着大量流失,导致严重通缩,带来太平天国的大不幸;跟着是八国联军之后纸钞兴起,到了国民党就胡作非为,严重的通胀使钞票成为废纸了。物价的波动对产权的维护有不良效应是明确的——有杀伤力也。

 

其次,西方工业形式的引进,大概二十世纪开始。从家庭产出转到工厂去,离乡别井工作的无数,中国的传统家庭制度守不住,而这重大的转变当时的中国应付不了。其三是有关的。因为家庭的转变,以往的三从四德或以伦理、道德治国不管用,引进西方的法治谈何容易哉?旧礼教不成,法治又不成,产权的维护当然困难重重,加上官员们营私舞弊,国民党在大陆的可怕日子可想而知。毛主席当年推出共产制度,无疑是有劳苦大众支持的。

 

俱往矣!今天中国对产权的维护,虽然在法治上还有不少问题,但因为从承包合约演变出来的权利界定很有看头,这维护的明确性高于不少先进之邦,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年中国的经济突飞猛进。要知道,法律说的是一回事,做起来是另一回事了。先进如美国,今天对土地产权的维护就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法律说一块地可以建什么说得一清二楚,但真的要兴建是另一回事。什么环保,什么马路、水电等的手续动不动要十年八载,尚在其次,只是邻居联手反对,说明可以兴建的土地很可能变为废物。美国的土地使用律师是一个庞大行业,这行业今天的中国是没有的。任何行业律师愈多,其权利界定愈有问题。称之为张氏定律吧。

17
liangliutao415 发表于 2007-12-28 20:52:00

昆明 潘浩 问:

 

请问张教授,您怎么欣赏古典音乐?我非常喜欢古典音乐但是我只懂一些简单的音乐知识,又苦恼于自己没有专业的音乐知识(读谱,演奏之类的)。 

 


答潘浩:

 

欣赏古典音乐的法门,是多听。不需要懂,但要多听,不爱听也坚持听下去,一两个星期就开始喜爱,跟着就会听得比较深入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不难找,大家研讨一下,交换心得,乐事也。

 

千万不要从理解入手。不要管贝多芬那首乐曲是在说什么,也不要管巴赫的和音变化分析。这些是后来的事,欣赏是可有可无的。我历来建议初入门的从莫扎特的音乐入手,因为莫氏的是纯音乐,好听,完全不需要懂,而听到后来,遍听众多名家之后,你会发觉莫氏的音乐还是最好的。

18
liangliutao415 发表于 2007-12-28 20:53:00

美国 Julian Qian 问:
 
今天读到一则新闻:效法香港公屋计划中国计划大建廉租房。能否请张教授就香港经验谈谈廉租房?

 

 

答Julian Qian:

 

政府提供廉租房是大败笔,香港与深圳的经验互相映照,高下立分,不需要辩论了。

 

昔日佛利民大赞香港,说是个经济奇迹,因为三十年人口上升了十倍,经济发展却奇速。深圳呢?三十年人口上升了四十五倍,经济发展得比香港还要快,高下分明,不用左推右挡了。

 

昔日的香港见人口急升,推出租金管制,也大量推出廉租房,后来惹来一身蚁,原定尝试一年的租管要施行近五十年才能解除,而廉租、公屋等一塌糊涂的问题仍在,可悲也。深圳却完全不搞这一套。

 

是很大的讽刺。六十年代香港的财政司郭伯伟,大名鼎鼎,以精明知名天下。但他大事增加廉租房,不敢手起刀落,解除租金管制。深圳呢?那里的经济主事者不见经传,但在房屋处理这个重要话题上,比郭伯伟高明得多了。

 

我是信奉实践的,认为成败得失只能从效果衡量。同学们要重视这一点。说得怎样口沫横飞也没有用,要拿出成绩来才可以作准。我对那些在名学报发表过不少文章的经济学新秀往往不认为怎样,因为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足以传世的话。说写文章吗?拿一篇出来给我看吧。艺术摄影吗,理论多多的「大师」无数,只是作品一拿出来就令人反胃。书法亦如是。

 

这就是问题。拿得出作品,大有看头的,怎样夸夸其谈我也容易接受,拿不出就少说为妙了。可惜好些时,历史上,浪得虚名之辈不少,其中得享大名的有些可以历久不衰。同学们不要羡慕这些怪例子。要尝试自己喜欢的,做出一些什么来,自己欣赏一番,才有意思。

19
liangliutao415 发表于 2007-12-28 20:54:00

网友 问:
 
觉得教授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现在我想问的是教授的性格是怎么培养的?

 


答网友:

 

我只是认为自己的生命只有这一次,不会再有来生。是那么宝贵的生命,我要选自己喜欢做的去做,不管他人怎样想。

 

困难是虽然我不管他人,但他人却要管我,于是惹来非议无数。既然我不管他人,当然也不管他人怎样说。但我很有点可怜那些喜欢管我的人。无聊的人实在多。他们的困难,要不是不知道生命只有一次,就是视自己的生命如粪土了。

20
liangliutao415 发表于 2007-12-28 20:55:00

杨慧 问:

 

周其仁教授曾经质问过土地涨价归公的问题,说是土地贬值时,政府又何尝承担过成本呢?您曾经研究过土地制度,对这个问题您有何见解呢?

 


答杨慧:

 

不知其仁老弟有没有说过这些话,算他说过吧。

 

一个国家的经济有增长,人民大众的财富积累总要放在一些资产上,而房地产通常是个好去处。这样,经济增长导致的财富积累,会反映在房地产的价值上升——这也是反映着人民大众的劳力所得的一部分了。如果政府规限房地产的升值为公有,人民会把财富的积累转移到其它资产去。这样,人民投资的积累会因为政府的左右而受到误导,而房地产的发展会出现很大的浪费。

 

政府抽资产的增值税(capital gain tax)有不少问题,其中最严重的是误导了投资积累的方向。美国政府抽房地产的增值税,知道是祸害,前几年力图取缔,但因为成了一项重要的政府收入,取缔不了。

 

北京如果要压制房地产之价急升——其实主要反映着的是经济急升,没有什么不妥——他们应该提高建造楼房的土地供应,或增加容积率,同时增加交通设施。

 

上述是我作本科生第二年知道的答案,不知今天的经济学变成怎样了。困难的答案,我作研究生时也不知道的,是一个国家之内的每个地区的楼房土地要增加多少才对。中国应否让大部分的人口集中在长三角与珠三角呢?这是研究生以上的问题。但关于「土地涨价归公」,当年的本科生懂得破口大骂。

 

一个研究生应该知道的,是如果北京不希望中国的人口集中于珠三角与长三角,那么让这两区的楼价上升是有效的阻吓,比任何其它方法高明。可惜目前我们见到的,是这些地区一方面压制楼价,另一方面不多放土地建造楼宇,使我们无从猜测政府要的是些什么。

 

经济学的分析与推断可以做得很精确,但从事者对局限与需求要有充分的基础掌握。正确的答案永远都是浅的,言之成理,可惜这样的基础,今天的经济学课程不再涉及了。可能因为政府不相信经济学,大学课程于是不教。久而久之,今天大学教的与我昔日学的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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