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必须说明的是,我认真阅读了楼继伟部长在清华大学讲话的全文,并对其在讲话中表述的大多数观点表示赞同。例如:中国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可能性超过50%;中国需要重新思考粮食战略,取消部分农业补贴;中国需要加快破除户籍制度实现实现人的自由流动等等。
应该说,楼部长看清了中国经济的病症,但在寻找病因的时候犯了一个大错误——他把2007年出台的《劳动合同法》看做是导致中国有可能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主要原因。鉴于这个问题绝不仅仅是一个学术问题,更不仅仅是个立场问题,而是涉及到中国是否能够绕过中等收入陷阱、走上可持续发展的重大方向问题,而楼部长又是中国经济决策的重要角色,所以实在是忍不住斗胆认真的探讨一下。
在中国,务实的学者型官员们从他们的工作岗位上总能用专业的眼光观察到经济肌体里已见的和潜在的病灶。但他们信奉的那一套经济学理论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左右他们分析问题的思路,他们用CT机诊断,然后用《黄帝内经》解释给病人。
谁都知道,在中国一部法律颁布和它被认真的执行,中间至少隔着一个孙悟空筋斗的距离。事实上《劳动合同法》的执行并不比《环境保护法》执行的更好,而如果按照同样的思路,按照法律的制定而不是执行来考量的话,我们能得出的结论是——《环境保护法》才是导致中国有可能掉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真正原因。那里面对环保的规定是多么严苛啊,会让企业提高多少成本啊!在这样严苛的法律约束下,怎么会有雾霾产生呢?
《劳动合同法》被严格执行了吗?时至今日,除了在深圳等少数地方如沃尔玛等企业尝试过集体薪酬谈判,我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个中国著名企业有过哪怕是走过场式的集体薪酬谈判,行业薪酬谈判更是闻所未闻。我也很少听到有哪一家企业因为严格执行劳动合同而导致经营破产的新闻。楼部长能告诉我们,哪家企业的农民工因为被《劳动合同法》罩着导致无法解雇工人?事实上,《劳动合同法》仅仅被少量法律意识强的白领用来保护自己的权益,而不是绝大多数普通劳动者抬高自己身价的武器。
的确,进几年来,农民工的劳动报酬增长较快,楼部长能告诉我们,哪家企业的员工平均工资的增长是通过工会集体谈判赢得的?由于供求关系发生变化导致普通劳动者的工资的增长才是事实的真相。
缩小贫富差距才能绕过中等收入陷阱
一个全世界人口最多的经济体成功对接了全球化带来的制造业转移的历史契机,一跃成为地球上另一个“超级大国”。如今的中国,不论从经济总量、科研能力、基础设施各个方面看,都与其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地位相匹配。
然而,如果我们把“改革“、“开放”仅仅看做是表述一种经济政策取向的中性词,而不是另一种顶礼膜拜的意识形态的话,那么在肯定中国改革开放伟大成就的同时,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发展的过程中过度的追求效率,而忽略公平的价值取向,让中国在取得巨大经济成就的时候,贫富差距过度拉大。过度拉大的贫富差距,一方面消解了人们对改革开放的正当性理解,一方面减弱了人们对生活水平巨大提升的满足感,同时为中国经济下一步的可持续发展设置了障碍。
就中国目前的状况来看,无论按照哪一种测算方法、哪一种统计口径的数字都表明,在短短的十几年的时间里,中国已经从一个收入相对平均的国家,转变为贫富差距扩大现象严重、其收入差距超过了国际上中等不平等程度的国家,这样迅速的变化是让人担忧的。
在过去的30多年里,从发展轨迹上看,中国基本效仿了日本经济成长模式:高效而强有力的政府主导和推动下经济高速发展。但从国民财富分配的结果上看,却产生了如巴西、墨西哥等国走过的所谓“拉美化”趋势。
二战后,拉美和包括泰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东亚国家都曾经经历过经济快速增长阶段,而只有日本、中国台湾、韩国等少许几个经济体成功越过“中等收入陷阱”进入到高收入或准高收入国家的行列,而大部分国家跌入“中等收入陷阱”,经济增长陷入长期停顿状态。从这些国家的发展过程来看,哪个国家在快速发展过程中贫富差距没有快速拉大,哪个国家就能通过“中等收入陷阱”,反之哪个国家在快速发展阶段贫富差距快速拉大,那么哪个国家必将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无一例外。
也就是说,较小的贫富差距是不跌落于“中等收入陷阱”中的前提条件。而中国目前的发展状态恰好处于两者之间。从经济发展的质量来说,更接近于日本、韩国、台湾——完备的工业体系和强大的制造能力。但从贫富差距来说更接近于拉美国家和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泰国等国家。中国的这一现状决定了,如果中国能够在短期能缩小贫富差距,那么中国在经历一番艰苦的跋涉之后,能够勉强绕过“中等收入陷阱”。而一旦中国错过了眼下的时机,任由贫富差距扩大的趋势发展,那么中国必将掉入“中等收入陷阱”。中国众多的人口、贫乏的资源、错综复杂的矛盾都将导致中国永远失去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强国的机会。
贫富差距的问题解决不好,改革开放就等于全面失败。这绝非危言耸听。
近几年,由于劳动力供求关系的变化,导致普通劳动者薪酬上升,从而让贫富分化加大的趋势得以减缓,这恰好是中国跳出中等收入陷阱的有利条件,怎么在楼部长那里反而成为掉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了呢?
有经济学家指出:“高度的不平等有可能会阻碍增长,因为无法获得信贷的穷人也许不能利用投资机会,也有可能成为政局和社会不稳的根源,阻碍投资和增长。”
更早的年代,卢梭在《论不平等》中说过:“社会经济不平等给予共同体中有些人过分强大地影响法律制定的力量,把共同体分裂成充满敌意的帮派,都不愿意为了整体利益而牺牲小团体利益。”放在200多年后的当下中国,这话精准的令人毛骨悚然。
先贤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贫富差距这种经济不平等所引发的严重后果,即通过隐秘手段暴富的群体会干预立法、司法、行政,并结成特殊利益集团,吞噬经济发展的硕果。他还说,巨大的贫富差距将造成公民间的相互仇恨、对公共利益的冷漠。贫富差距是真正民主的障碍。
保护穷人免受富人的暴政是所有政府的最重要的责任,社会一旦出现非常富有和非常贫穷的人,再来做就往往为时已晚。最好的做法是从最开始就防止财富极端不平等的情况出现,通过管理社会保证没有特别贫穷的人。在卢梭看来,缩小贫富差距,进行收入制度改革,是社会免于陷入混乱和无序的重要措施和必要措施。
对中国来说,现在亡羊补牢,的确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在2003年之后,中央的政策已经出现了非常明显的缩小贫富差距的走势。一些列缩小贫富差距的措施出台,包括农业税的减免、社会保障制度的建立、医改的推进、保障房的大规模建设等等。但突发的金融危机打乱了这一进程。四万亿巨额投资在缺少监管的环境下迅速投放,一方面抑制了经济的下滑,保证了就业。但巨额投资中的贪腐现象和巨大货币发行推高的资产泡沫,导致财富迅速向富人集中,中央几年来缩小贫富差距的努力几近付之东流。而由于“刘易斯拐点”的出现,劳动力供求关系出现逆转,才让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的趋势得以稍稍缓解。
一次分配和二次分配双管齐下,才能抑制贫富差距的进一步扩大
世界上,印度几乎是一个唯一和中国具有可比性的国度,人口接近,文明古国。拿中国跟印度比,我们很容易找到优越感。在经济总量、人均GDP、经济增速、基础设施建设、人均用电量、人均用钢量等几乎所有的经济评价指标中中国都遥遥领先于印度,但只有这一项——基尼系数,按照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2009年印度是0.368,而中国是0.47!中国比印度高出0.1个百分点。当我看到这个数字时,我以为我看错了。
基尼指数(Gini Coefficient,基尼系数)是指在全部居民收入中,用于进行不平均分配的那部分收入占总收入的百分比。基尼指数在0和1之间,数值越低,表明财富在社会成员之间的分配越均匀。国际上通常把0.4作为收入分配差距的“警戒线”。一般发达国家的基尼指数在0.24到0.36之间。基尼指数在0.20以下表示绝对平均;0.20-0.30之间表示比较平均;0.30-0.40之间表示较为合理;0.40-0.50之间表示差距较大;0.50以上说明收入差距悬殊。
刘戈
央视财经评论员,人大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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