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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吕思勉《大中国史》至31%。
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各本无此六字,段玉裁注本,依《左传》宣十五年《正义》补);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按:封于泰山者七十二代——这句话原不必真,然而照古人的意思说起来,自多在黄帝以前;许慎的意思,也未必有异。照此处文义看起来,却像这七十二代,就在三王五帝之世似的;这是古人文法疏略,不可以辞害意)。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二曰“象形”……三曰“形声”……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假借”……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至孔子书《六经》,左丘明述《春秋传》,皆以古文……其后诸侯力政,不统于王,恶礼乐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分为七国,田畴异亩,车涂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闻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依《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是时秦烧灭经书,涤除旧典;大发吏卒,兴戍役,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趣约易,而古文由此绝矣。
程邈是中国一个改良字体的大家,他所改定的隶书,到如今还沿用它(真书和隶书,算不得什么变迁)。然而这个人事迹不详。只据《说文》的序,知道他是下杜人。《说文》序说王莽时的六书:“三曰篆书。即秦小篆,秦始皇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这句话当在“四曰左书,即秦隶书”之下,看《段注》就可以明白。卫垣《四体书势》:“……小篆,或曰:下士人程邈,为衙狱吏,得罪始皇,幽系云阳十年,从狱中作……奏之始皇,始皇善之,出以为御史,使定书。或曰:邈所定乃隶字也。”前一说,想又是因说文的错简而致误的。
研究古代的学术,先得明白两种道理:其一,古代的学术,是和宗教合而为一的;到后世才从宗教中分了出来。其二,古代的学术,是贵族所专有的;到后世才普及到平民。因此,讲我国的学派,只得从东周以后起,因为西周以前,学术是和宗教合而为一的,是贵族所专有的。看本章第一节,已经可以明白它的思想;看了古代的一切制度,就可以明白它的外形了。东周以后的学派,可考见的,无过于《史记 · 太史公自序》里头,述他的父亲谈所论六家要旨和《汉书 · 艺文志》所根据的刘歆《七略》。且把它节录在下面。司马谈所论,是“阴阳”、“儒”、“墨”、“法”、“名”、“道德”六家。
秦代以前的世界,是个封建之世;秦汉以后的世界,是个郡县之世,其情形是迥然不同的:中国成一个统一的大国,实在是从秦朝起的。所以秦朝和中国,关系很大。郡县之治,咱们现在看惯了,以为是当然的。然而在当时,实在是个创举。
天子虽尊,还不过是各阶级中之一,并不和其余的人截然相离。到秦始皇,便无论“命”、“令”、“自称”,都要定出一个特别名词来,天子之尊,真是“殊绝于人”了。“太古有号无谥”,自是当时风气质朴,并不是天子有种权力,不许人家议论。到始皇,除去谥法,不许“子议父,臣议君”,才真是绝对的专制。焚书这件事,不但剥夺人家议论的权利,并且要剥夺人家议论的智识。——始皇和李斯,所做的事,大概是“变古”的,独有这件事,是“复古”的。他们脑筋里,还全是西周以前“学术官守,合而为一”的旧思想,务求做到那“政学一致”的地步。人人都要议论,而且都有学问去发议论,实在是看不惯的。“坑儒”的事情,虽然是方士引起来的,然而他坐诸生的罪名,是“惑乱黔首”,正和“焚书”是一样的思想。这两件事,都是“无道”到极点的。
萧何、曹参,都是刀笔吏;只有张良是个世家子弟,然而他的性质,也是和江湖上人接近的;陈平便是个不事生产的人;韩信、彭越更不必说了。汉高祖用了这一班人,却居然成功,项王“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这是陈平说项王的话,见《史记 · 陈丞相世家》),分明带有贵族性质,就到底败亡。而且当时不但贵族里头没有人,就是草野之间出一点“贤人”的名声的,这个人也就没甚用处(如周文、张耳、陈馀等),反不如这一班无赖,这不是气运使然吗?实在就是社会组织的变迁。赵翼的《廿二史札记》里,有一段论这事的,题目是《汉初布衣卿相之局》,考据得很精详,可以参看一下。
秦始皇帝尝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尝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尝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可见当时“造谣惑众”,两口子都是串通了的。还有吕后的妹夫樊哙,是和高祖同隐于芒、砀山泽之间的,沛县人起兵时,就是托他去寻找高祖。吕后的哥哥,一个唤做泽,一个唤做释之,都是跟随着高祖起兵的。高祖彭城之败,得了吕泽的兵,方才站住。吕氏一系,有这许多人,如何能不成为特殊势力呢!所以当时的人说:“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这句话,实在不是瞎说的。当时的功臣,有封地的,都给高祖和吕后两个人灭掉。这个可算刘、吕两系,合力以摧残功臣系。
秦汉时代,是中国国力扩张的时代。这是为什么?一、战国以前是分裂的,秦汉时代变做统一的大国。二、去战国时代未远,人民尚武之风还在。三、从汉初到武帝,经过七十年的休养生息,国力也极充足。从秦到清盛时,两千多年,中国“固定的领土”和“对外扩张的方向”,无甚变更。这个规模,是秦始皇开其端,汉武帝收其功,所以说雄才大略的,一定要数秦皇汉武。咱们现在要讲汉朝的武功,因为匈奴是汉朝一个大敌,就从它讲起。我在第一篇第六章第一节里,不是说过当时的匈奴,都是些“分散溪谷”的小部落,只有河套里的一个部落,稍为绝大吗?这个部落便是秦汉时候的匈奴。秦始皇时候,匈奴的单于唤做头曼。秦始皇叫蒙恬去斥逐他,头曼不能抵抗,只得弃河套北徙。到秦朝灭亡,戍边的人都跑掉了,匈奴复渡河而南,仍旧占据了河套。这时候,匈奴国里又出了个冒顿单于,东击破东胡,西走月氏,南并白羊、楼烦二王,又北服丁令等小国(这个丁令,在贝加尔湖附近。贝加尔湖,当时唤做北海),就并有如今的内外蒙古和西伯利亚的南部了(老上单于时,又征服西域)。
汉初,中国西北的境界限于黄河。渡河而西,祁连山脉之北是大月氏(后来河西四郡之地)。从大月氏再向西,便是西域三十六国了。大月氏本来是个强国,冒顿和老上单于时,两次为匈奴所破,逃到伊犁河流域,夺了塞种的地方(塞种于此时南君罽宾)。乌孙本来和大月氏杂居的,尝为大月氏所破,到这时候,便借兵于匈奴,再攻破大月氏。于是大月氏西南走,夺了大夏的地方。乌孙便住在伊犁河流域。汉武帝听得大月氏是个大国,想和它夹攻匈奴,募人往使,张骞以郎应募前往,路经匈奴,被匈奴人留住一年多。张骞逃到大宛。大宛派个翻译,送他到康居,康居再送他到大月氏。这时候,大月氏得了“沃土”,殊无“报胡之心”。张骞留了一年多,不得要领而归。恰好这时候匈奴的浑邪王,杀掉休屠王降汉,汉朝得了河西的地方。张骞建言,招乌孙来住。汉武帝就派他到乌孙,乌孙不肯来;而张骞的副使,到旁国去的,颇带了他的人回来。汉武帝由是锐意要通西域,一年之中,要差十几回使者出去。
使者走过各国,各国是要搬粮挑水供给他的。加之当时出使的人,未必各个都是君子,颇有些无赖之徒想借此发些财的(因为所带金帛甚多。这种金帛,回来时候,未必有正确的报销。要是无赖一点,沿路还可以索诈,或者还可以带着做点买卖)。其行径,颇不敢保它正当。因此当道诸国,颇以为苦。于是楼兰、车师先叛。公元前 108 年,汉武帝发兵打破了这两国。后来又有人说大宛国里有一种“天马”,汉武帝差人,带了“金马”去换它的。大宛王不肯,和汉使冲突,把汉使杀掉。武帝大怒,派李广利去打大宛。第一次因为路远,粮运不继,不利。武帝再添了兵去,公元前 101 年到底把大宛打破。大宛离汉甚远,给汉朝打破之后,西域诸国见了汉朝就有些惧怕。加之乌孙也是一个大国,它起初和中国颇为落落寡合,后来因为时常同中国往来,匈奴人想要攻它,乌孙人急了,就尚了中国的公主。从此以后,乌孙和中国往来极为亲密。这都是汉朝的声威所以远播的原因。至于三十六国,当老上单于攻破月氏之后,就臣服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童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之间,赋税诸国,取给足焉。”从浑邪王降汉之后,而汉通西域之路始开。攻破大宛之后,则“敦煌西至盐泽(如今的罗布泊),往往起亭。而轮台(如今新疆的轮台县)、渠犁(轮台东),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外国使者”。然而当这时候,匈奴还时时要和中国争西域。公元前 68 年,郑吉攻破车师,屯田其地,保护了南道。公元前 59 年,匈奴内乱,日逐王降汉。于是匈奴所置的童仆都尉消灭,而中国叫郑吉并护南北两道,谓之都护(治乌垒城,在如今库车县东南)。元帝时又设立戊己校尉,屯田车师。西域诸国,就全入中国的势力范围了(南道,是如今从羌、且末经于阗到莎车的路。北道,是从吐鲁番经焉耆、库车到疏勒的路。当时的争夺西域,只是争两条通路,而汉朝以屯田为保护路线的政策)。
文景以前,七十年的畜积,到此就扫地以尽,而且把社会上的经济,弄得扰乱异常。这都是汉武帝一个人的罪业。然而还有崇拜他的人,不过是迷信他的武功。我说:国家的武功,是国力扩张自然的结果,并非一二人所能为。以武帝时候中国的国力,倘使真得一个英明的君主,还不知道扩充到什么地步呢?“汉武式”的用兵,是实在无足崇拜的。
后来霍氏的权势,和他的结局,则所谓“伊霍”,和历代所谓“权臣”,原相去无几。原来把科学家的眼光看起来,人是差不多的——在科学上,是不承认有什么非常之人,也不承认有什么太善极恶之人的。研究历史的目的,在于把古今的事情互相比较,而观其会通。就是要把许多事情,归纳起来,得一个公例。若把儒家改制所托的话,通统认做实在,在后世,都是“欺人孤儿寡妇”的操、莽,而古代忽然有个“天下为公”的尧舜,在后世,都是“彼可取而代也”的项羽,“大丈夫当如此也”的汉高,而在古代,忽然有个“非富天下”的汤,“以至仁伐至不仁”的武王。那就人的相异“如金石与卉木之不同类”,就无从互相比较,无从把许多事情,归纳了而得其公例,科学的研究,根本取消了。所以这些“偶像”,不能不打破它,并不是要跟死人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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