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吾师林少宫教授
田国强|文
2009年11月11日
11月7日晚上7点45分,我正在参加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为第三届中国政治经济学年会举办的晚会时,几乎同时收到了华中科技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徐长生教授和林少宫教授三公子林子予教授的手机信息,告知我,我最尊敬、最敬爱和最敬重的老师,林少宫教授于10分钟前逝世了。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尽管在预料之中,但还是感到非常的突然和震惊,表面上虽镇静如常,却无法抑制内心巨大的失落感和痛苦,我最可亲、可敬的老师永远离开我了!林先生和我虽说是师生关系,但情若父子,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林老师在德和学方面的培育和潜移默化的身教,就没有今天作为经济学家的我。自从1979年我首次报考林先生的研究生而相识,30年来我们就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出国后信件往来非常频繁,一来一往持续了10多年,直至打电话方便才终止写信。先生到美国探亲访问时,每次总是要到我家小住几个星期,就像父子一样地相处。后来打电话方便了,几乎每一两个星期就要通一次电话,直到最近几年由于先生听力大幅下降,听不了电话,才减少联系。每次与林老师相处和通电话,我都有讲不完的话,无所顾忌,真实地谈出自己的想法和看法,以至于每当和我敬重的人在一起也形成了这种交流习惯,无论是和我在美国留学的两个老师Leo Hurwicz和John Chipman、母校华中科技大学的老校长朱九思,还是到上海财大后和谈敏校长在一起都是如此。
早在今年上半年,先生就病重住院,虽说有三个儿子,但都在国外,师母也是年纪大,身体不好,不能照顾林老,只能由保姆和亲戚照看。华中科技大学党委书记路钢教授刚上任,一天深夜独自前往探望先生,看到先生孤独地躺在病床上咳嗽,胸前沾满了残汤剩饭,感到非常痛心,一位为我国教育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经济学界、数理统计学界的泰斗,居然如此处境,马上作出指示要对林老师的病要充分重视和进行精心治疗,但先生的肺功能已基本丧失,康复的可能性非常小。即便如此,华中科技大学和路刚书记仍然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尽最大人道进行抢救,希望奇迹能够发生。路钢书记对像林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教师如此敬重并给与如此礼遇,让我深受感动和肃然起敬。这种美德和功德让我最敬爱的老师在世上多活了大半年。在此,对母校华中科技大学及路钢书记表示由衷地感激!
我本来准备今年6月初结束上海财大的高级微观经济学教学后再去探望林老师,但5月下旬时,林老师病情进一步加重,基本处于昏迷状态。林先生醒来后一直地喊着:“让田国强来看我。”林先生的几个儿子和徐长生院长告知我后,我急忙调整课程,于5月底赶往武汉。走进病房,林老师仍然在昏睡,我走到床前,提高嗓门,喊了一声:“林老师,小田来看你了!”林老师马上睁开了眼睛,脸带微笑,深情地盯着我足足看了十来分钟。中南民族大学经济学院院长、林先生的第一个博士生张跃平教授想检验他是否真能认出我来,问先生:“这是谁?”,他用非常虚弱的声音说,“田国强!”连林老师的儿子、儿媳们都感到惊讶,他们都喊不醒,我一来居然能喊醒。林先生的生命力真是顽强,病危通知单已下过好几次,抢救数次,挺了大半年,直至2009年11月7日晚上7点35分与世长辞。所以,这个噩耗对我来说是既在预料之中,又非常突然和震惊。
这些天,我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老师与我交往的情景、对我的教诲一幕一幕地涌入脑海。在电子邮件没有普及而国际长途又比较昂贵的一二十年前,和老师的交往主要靠信件来往。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保存了不少和老师的来信。今天在办公室花了一整天时间整理信件,在几百封信件中找到了林老师从1988年至1997年的20封来信。捧着这些发黄的信纸,一遍一遍、逐字逐句地反复读着这些来信,我被先生圣人般的纯洁而又高尚的道德情操不断地感动,眼睛总是湿润的,眼泪无法控制,不时地往外涌。林先生热爱祖国,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现代经济学,特别是数量经济学在中国发展经常是信中的主题。字里行间充满着老师对我的鼓励和期望,对我和其他学生真切的关心,为我和他其他学生所取得的每一个成绩真心地高兴,艾春荣、谭国富、徐滇庆的名字高频率地出现在信中。林老师在1989年5月14日的来信中写道:“前些时你寄给我的一些信和你的论文都收到了,对于你的成就我们深深感到高兴,后来还知道小谭【指谭国富教授,田注】也获得一次Sloan奖,更觉欣慰。”“除谭国富外,刘安平、尹冬平、艾春荣等同学都是能做学问的,善于学术交流的,想你们常有共同的学术会议碰在一起?我经常收到留美青年经济学家办的一份杂志,由茅于轼先生(中国社科院美国所负责同志)分寄给我的,从中还知道华中管理系的徐滇庆同学也是活跃分子,令人高兴。”特别是推荐他的两个学生刘立群和李东到德州A&M大学学习以及对他们申请的整个过程和来后学习的关心多次出现在信中。
林老师有着强烈的爱国、报国情怀,他把自己五十多年的光阴奉献给了国家教育事业。办好教育,振兴祖国是先生一生的梦想和追求。1954年,林老师毅然放弃美国大学的教职,和非常欣赏林老师、最近刚去世的钱学森老人同船回国,向教育部报到。然而,在那个时代,现代经济学出身的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专业,转向数理统计的教研工作,为我国数理统计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奠基性贡献。其间,由于国内英文资料很少,只有俄文资料,林老师为了尽快把概率统计引入国内,开始学习俄文,付出了巨大的艰辛。他自言这里面最主要的动力“是一个作为有主权国家的公民的社会责任心。” 这么多年来,林老师精勤不倦,在研究、教学和实践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著述丰硕,出版了10余部计量经济学方面的经典著作、译著,为计量经济学在中国的发展做了大量奠基性的工作。在实际应用方面,仅正交设计实验一项的研究和推广就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林先生研究和推广应用正交设计成果,编制了“正交实验极差临界值系数表”,大大加速了正交试验的分析和计算工作,在我国工农业生产实验中被广泛采用,在1994年统计研究会的新闻发布会上被评估为创造了30亿元以上的经济效益,如果在加上最近15年经济效益累积,应是一个更巨大的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