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回忆录之：我给老师的第一封信（写于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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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论坛里看到一篇博士回忆录，把自己跟导师的点点滴滴都写下来，揭自己的伤疤，给那些在学术道路上挣扎的人启示。看完之后很受启发，所以也准备挖自己伤口，帮一些正在努力的师弟师妹和学友们疗疗伤。当然，我强调两个事情：第一，尊重那些关心学生的好老师；第二，少抱怨，自助者天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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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博士生涯始于2005年硕士第三年。因为考试能力很差，2005年秋第一次考博失败，2006年上半年侥幸过线。

2006年秋天，换学校换专业读博，其后当了两年学术团队秘书，做了不少杂事。

入学之后参加过一个对外的联合培养计划，直接指导我的是境外老师（他主动选我当学生），本来的博导间接指导。2007年底，境外老师觉得我水平很差，把我开了。当时感觉想死：硕士毕业浪费了去国外好学校直博的机会换专业，读了一年半之后指导老师居然不要我了，真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彼时，博导拉了我一把，找了一个做人做事非常好的师兄（其时是副教授）做我二导师，跟他开始共同指导我。

经过若干痛苦（省略一万字），换了研究方向，2008年12月底第一篇文章发在《管理世界》，其后学术道路顺利，一年后满足毕业要求。

2010年，博士第四年即将结束。临毕业前被博导逼了一把，他嫌弃我用小论文拼起来的博士论文不合格，提了很难的要求。我当时怨怼到极点，在跟母亲的电话中用三字真言问候了博导，结果换来母亲淡淡的一句：我要感谢你的老师，给了我的儿子这么多挫折。

其后熬了大概22个通宵，抛弃了在《管理世界》上发的论文，沿着我博士论文中未发表的理论模型彻底重做实证，结果最终得到较为满意的结果。博导很高兴，认为我终于达到了他的期许，让我毕业。收到他通知毕业邮件的当晚，对着邮件呆了一夜，没笑也没哭，不知道是啥心情。

2010年下半年毕业去做博后，沿袭了当年博士期间的习惯，感觉游刃有余。当年开始，每年给博导写一封长信，向他汇报情况，希望继续接受他的指导。

以下是我写给他的第一封长信，供在苦难之中的师弟师妹们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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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X老师，
您好！
记得我是去年8月20号之后离开了学校，9月12号到的XX。转眼之间，我就离开学校一年了。在这个时间，突然想跟您说点什么。
首先还是得感谢您——这话已经说得太多了。最初可能是出于敬畏以至于有些言不由衷，等到理解您之后开始感激。等到毕业，等到工作之后，是一种深深的感激。
在进入XX以前，我人生的前25年平淡如水，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影响我最深的是我的父母，至少，他们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健全的人格和同龄人里面相对宽容乐观的心态。除此以外，影响我最深的是初中时代教我手风琴的XX老师。尽管因为经济问题跟手风琴班的家长扯皮，但是这位仅仅收过我一个月学费的老师，这位眼睁睁看着我把手皮磨破依然说我不够努力的老师，教会了我一定要坚强、努力。
或许是缘分，我阴差阳错地知道XX有您这样一位老师，所以毛遂自荐报考到您这里。我的资质的确不好，第一次没能考上，第二次也是勉勉强强。第一次落榜时您鼓励我努力再考；第二次您找了XX老师和XX老师给我辅导，可我记得我只考取了惨淡的214分。我记得您看到成绩的时候写信跟我说：我很失望……但我是幸运的，XX的生源还是少了些，于是我有幸进入到您的团队。
记得第一次参加团队的seminar，你就指定我这个freshman接了XX师兄的班，担任团队的秘书。在某大散漫惯了的我满不在乎，以为就是帮老师跑跑腿，动动嘴，还一颗红心地认为这是锻炼人的好机会。如果当时知道您的要求是那么严格，那打死我也不会接下那摊子事情了。但是，不可否认，两年的秘书生涯给了我很多学习的机会。我逐渐知道怎么为人、处事，琢磨着怎么才能在您跟前进退适度。中国人的哲学是先做人，后做事，这两年的秘书生涯给了我太多这样的学习机会。偶尔在办公室里愤懑的时候，颇有经验的XX师兄就会告诉我：这是给你的锻炼机会，你应该高兴。记得2009年11月去北京参加完管理学年会的时候，您在车上告诉我说：让你当两年秘书，没错吧？的确，不是没错，而是相当不错。对此，我深以为然。
在几年的博士生涯里，影响最深的当然是X老师那件事情。这是我短暂人生里遭受过的最大挫折，也是我人生的最大转折。对于XX培养计划，我一开始抱有颇高的期望，也希望能做出些什么。后来那次paper presentation我的确是没做好（当然，可能也有一些别的原因），给您丢了脸、抹了黑，X老师当着一堆人告诉我说：“你下来吧”，“你不该在我们这个班里”，“你该去修个硕士的课程”，“你在这个班里会带坏其他的同学”……我想您当时对我很失望吧？其实我自己也很失望，从没那么失望过，甚至到绝望。我感觉我辜负了太多的人，除了自己，还有我的老师，我的父母。当时，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一样。
记得当时我在统计年度的论文发表情况，格式没调好就给您发过去了，换来您的一句“你做事粗糙、低质，难怪X老师不要你，一个学数学的人学成这样也不容易”。想到这句话，我至今心有余悸。但是，这句话也骂醒了我：一个自以为学习好的人，自以为是硕士的人，自己给自己加载一些虚荣光环的人，其实骨子里什么都没有。活干不好，以后拿什么在社会上生存？您当时骂得很对，我在那个时候的确就是一个虚荣而又没有实际生存能力的懵懂男生。
可是最关心我的也是您。就在X老师说放弃我的第二天，我在车站接到您的电话，您告诉我说帮我联系了XX师兄，请他带我。那是我在最绝望的时候触摸到的第一双来自父母之外的温暖的手。您可能不明白那件事情对于我这样有虚伪自尊的人有多大的打击：每天晚上失眠到只能睡2、3个小时，XX师兄给我的安眠药吃3片也睡不着，床下随时堆着一箱子啤酒等着把自己灌得能睡觉，时不时想着退学，甚至偶尔念及跳楼……所以，那双手对我的意义非同一般。后来我发现了，您就是这样一位老师：可能对自己的学生已经万分失望了，可是依然不放弃拯救他们的任何一次机会。
这次拯救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不仅去掉了自己那种无用的虚伪自尊，也重新拾起了攻关的信心。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情，我认清了自己，明白自己该干嘛。在后来的两三年里，因为这段经历，我再也没有什么时候丧失过信心。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能自信满满。当然，在我取得一些小成绩，偶尔有点得瑟的时候，您的杀威棒又会随时降临。这使我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带着一点自卑和敬畏。
这些年来，在您的身边，学到最多的其实不是知识，而是一种做人的态度。您是一个苛刻自己，宽容别人的人（虽然您眼里的宽容往往在别人眼里已经足够严厉，但是我仍相信您已经尝试着对身边的人宽容）。这种态度我学不来，也有可能学到了部分，成了一个“缩小版”。但是至少有一句让我印象深刻：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这件事情，但是既然做到了，就一定要做好……这是您在一次seminar上面讲的话，依稀记得是在XX楼315，那天晚上您组织大家听了一些英文歌曲。这句话一直影响我到现在，使得我在做任何事情时都抱定这种态度。有时候我在想，我的性格成份里面有多少您烙下的印子？我自己保守估计是40%。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上面那句话。
出来工作以后，才觉得当年在学校的苦日子过得有重要。如果少了那段经历，我想现在的我应该不这样。在遇到一些问题的时候，明明可以偷懒的，但是偏偏脑子里自己会跟自己过不去。我很庆幸有这样的一种“惯性”。说实话，工作之后，尤其是感情遇到挫折之后，我变得生活化了，开始学着打理自己的业余时间：一是多运动，二是多看一起非专业书籍。但是即便如此，在这种惯性的带动下，我依然还是可以把一些事情做好。中期考核下来，我的综合排名是第一。想了想，这应该算吃老本吧。
许久没给您写信汇报工作了，所以这些说了很多。离开学校一年多之后，发现自己还是不适应别人叫自己“X博士”。我经常会有种感觉：我仍然是那个游荡在XX校园里的phD，很多东西我依然不会，时时刻刻都需要我卑微地去学习。我在想：是否自卑和自信就是天生的孪生兄弟？可能这种性格特征，是从您的言传身教中学来的。Anyway，我很享受这种学习的过程。
给您写信的时候，我正在XX近郊的X城。明天在这里有个XX地区的XX座谈会，我将会在一群牛逼哄哄的XX老总之后做一个1小时主题报告。一如我在面试XX的那次，我突然又想到了XX校园里的seminar，那种唇枪舌战的锻炼对我的帮助太大了，以至于帮我应付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也带来了一些没想到的机遇。所以，突然觉得很感恩，遇到您这样的老师，是我人生里幸运。就像我母亲所说：我要感谢你的老师，给了我的儿子这么多的挫折，帮助他顺利地成长。我甚至有想过把这封信掐去一些部分，给仍在求学的师兄弟们看看。我想告诉他们，其实他们正在一种苦难交织的幸福当中。
去年11月的时候，我在感情上遇到很大波折，当时有想过辞职回XX，甚至已经跟XX提出了辞职意向。后来被人骂醒了：如果我辞职了，那我将是XX历史上第一个半途而废的博士后，我将使我的母校蒙羞，让我的父母难过，会给我的恩师带去无比的失望。于是，我意识到，我不仅对女人负有情感责任，我身上还负有对学校、父母、老师的社会责任。而这种责任感，是我从呕心沥血担任院长的您身上所看到的。您是我见过的最寒碜的XX学院院长，但是却是我心中洋溢着理想主义情怀的英雄。
离开学校一周年的时候，突然很想念XX，想念XX的银杏，和您的教诲。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我对您最大的意见，是那四年里您没有“开小灶”单独指导过我一次。在这一点上，我非常羡慕XX。当然，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足够幸运。所以，对您说的还是那句最多最俗的“谢谢”。因为是您，让我完成了从大男孩到男人的转变。因为是您，给了我安身立命的本领和勇气。
谨祝您和家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颂 秋安
学生XX
2011.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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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博导一直非常严厉，我极少在工作中见到他的笑脸。我原本以为他更偏爱其他师兄弟，而对我态度一般。但是他给我回信时，第一次告诉我“教几个你这样的学生也就足矣”，我才明白原来我也是他所看重的。

谨以这段经历和这封信，献给正在黑暗中艰难前行的研究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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