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对互怼的详细内容不感兴趣,可以直接拉到最后第4部分,是我的总括性点评。
央行研究局局长徐忠发长文《当前形势下财政政策大有可为》,指出财政政策目前存在的诸多问题,随后引来财政部官员的直接回应,被媒体称为“互怼”。虽然已经有很多白话版本解读,但都省略了很多关键内容。本文的前三部分会逐条还原两个部门的文章内容,最后是我的结论。
具体来看,两个部门“互怼”的问题围绕以下几个方面展开:
1、积极的财政政策不是真积极
徐局长是怎么怼的呢,看下原文的摘选,大家就能感受到了,根本不需要翻译成白话。
回合一:
相比之下,中国的财政透明度很不够,信息披露大而化之,缺少公众监督,不要说人大代表看不懂财政报表,我也看不懂。没有有效的信息披露,事实上监督制衡无法实现。
这句话是徐忠对比中国与全球其他经济体得出的结论,他认为现代财政体制必须要有好的制衡监督机制,才能防止政府乱花钱。而中国财政的信息披露不充分,如此专业的央行官员都看不懂财政报表,其他制衡力量(人大比如)更不用说。
防止政府乱花钱,做好制衡监督,这个论点很关键,其实是中国很多问题的症结所在,后面我还会讨论。
这一点上,财政部官员“回怼”的文章中,没有给予回应。原因嘛,大家都懂的。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徐忠说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第一回合,央行代表胜出。
回合二:
为了防范和化解金融风险,金融部门正在去杠杆,货币政策实际上是稳健中性的。在这种背景下,财政政策应该是积极的,然而现在看到的情况是,财政收入以较高的速度增长,今年预算安排的赤字率是2.6%,与去年3%的水平相比是紧缩的。
这里徐忠怼的是财政政策不够积极,依据是预算赤字率在2018不增反降。而财政部回应的文章里,则提到,不能用财政赤字率来简单衡量财经政策的积极程度,因为财政赤字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且不同赤字计算口径不同。
财政的确有广义和狭义之分。
狭义财政简单理解,就是政府预算范围的财政,通过收税实现收入,通过各种财政开支实现支出,核心是收入支出都是真金白银。
广义财政就是在狭义的基础上纳入很多非预算项目,最主要是地方政府通过融资平台融入的资金(专项债)和与之相关的支出。广义财政和狭义财政,中间差了很多“金融类”的项目,这些项目不是真金白银收税收上来的,而是靠发债这种金融手法借进来的。此外,地方政府卖地收入也算在广义财政但不算在狭义财政里。
根据天风证券固收团队的测算,目前的广义财政赤字率大约在4.3%左右,且近年来保持持续攀升。
因此,徐忠局长的依据更多是狭义财政的赤字水平,但从广义财政的角度来看,说财政政策不积极是不合理的。
第二回合,财政代表胜出。
顺便科普以下,所谓的积极的财政政策,在经济金融的专业术语里,指的是通过减税,增加财政支出(赤字率)等方式,来增加社会总需求,通常在经济增长承压时使用。
回合三:
财政支出以应对短期问题为主,缺少对长期问题考虑的财政制度设计。近几年减税政策不少,但是企业和居民缺少实实在的获得感,有的企业税负不降反增。
这一回合徐忠引用了很多论据来怼财政政策的制定不考虑长远机制。
比如说,财政部不能通过一味地增加收入(意味着多增税实际上)来覆盖多项重要长远问题涉及的支出,而是应该通过提高支出的效率来实现这个目标。当中又提到了建立对财政支出的监督机制。
再比如说,看似减税,但税收收入的增速远超GDP的增速,说明实际上单位产出的税负是增加的。税率税基可能减少了,但是税收征管力度加强了(如营业税改成增值税)。
又比如,支持创新的企业所得税优惠政策,税率上的优惠实际上是以企业有盈利为前提的,一些中小企业根本没有税前盈利,这种政策不过是空中楼阁。最终结果是大中型国有企业减税,小微企业增税了。(写到这一段时,忍不住给徐忠局长鼓起了掌!)
这一回合,央行代表可谓是直击要害,招招致命。财政部代表根本没办法回应,因为说的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第三回合,央行代表胜出。
2、财政对国有金融机构的资本支持不足
回合四:
金融机构的杠杆是被动加起来的,是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规模扩张、杠杆率攀升的结果。
从金融业的角度看,现有国有金融企业的国有资本在很大程度上是不真实的,有的是自己为自己注资,有的注资早已消耗殆尽。之前的历次注资,财政并没有真正掏钱,“特别国债”实际是在央行的帮助下财政发债银行买、银行自己为自己注资,没有真正增强银行吸收损失的能力。
如果光是派人、给国有金融机构当“婆婆”,不能改善公司治理,我估计将来中央可能需要出另一个文件,授权人民银行或其他部门来履行出资人职责。
这一回合,央行首先把金融机构高杠杆的锅甩给了财政,认为金融机构加杠杆都是地方政府和国企搞出来的幺蛾子,跟本妈无关。
现在金融行业去杠杆,金融机构的资本金就显得捉襟见肘,因此央妈抱怨财政没有给够钱,且以前给的钱也是变着法子让妈放水出来完成的,是银行自己给自己注资。
财政部则说:
财政发债注资商业银行,举债的同时形成收益率较高的资产,同时央行释放流动性,缓解资金面紧张,实属十分正常的协同操作。只不过20年前市场主体和手段有限,定向发行国债、降准备金率和被注资的对象都同为四大行而已。
通过发行国债的方式发行货币,确实是很正常的货币投放方式,美联储一直就是这么投放货币的。这个问题上,我认为财政部的回应更有道理。
这一回合的互怼,我认为各自都有合理的地方,各打五十大板,不会胜负。
3、财政对地方债务不能一推了之,要避免财政风险金融化。
回合五:
徐忠认为,将一些隐性债务划到政府债务之外,一推了之,可能引发地方政府的道德风险,将财政风险转嫁金融部门。同时,金融机构对地方政府处于弱势,由于财税改革落实不到位,金融机构管不住地方政府的违规融资行为。
要既赋予地方政府主动作为的空间,又要建立硬约束机制,防止地方政府乱作为。
而财政部的回应中说,
金融机构在地方债乱象中,很大程度上扮演着“共谋”或“从犯”的角色,绝不是只会产生幻觉和弱势的“傻白甜”。
真正需要防范的是另一种倾向,就是站在金融机构的立场上,以防范金融风险为借口要求地方政府兜底,对不该担保或救助的隐性债务提供保护。这种做法延续了对金融市场的扭曲,不利于打破刚性兑付。尤其是提供保护的潜在手法,同样能给新增隐性债务打开方便之门,刺激金融机构继续“创新”,助长地方违规举债融资。这种现象更为隐蔽,危害更大。
双方的互怼,有一个共识:
现在的金融(经济)风险,的确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地方政府长期乱借债形成的(通过地方债务融资平台等“准政府”方式),建立起对地方政府举债的硬约束是非常有必要的。
这一回合双方其实是在相互扯皮和甩锅,也无法分出胜负。
最后,财政部官员在回应完央行徐忠局长的喊话后,还狠狠地概括性地补了一刀:
央行方面,虽然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积极推进,央行在全球货币政策协调中的作用不断增强,但人民币的国际地位滞后于中国经济的国际地位,利率、汇率市场化水平与国内外期望还有不小距离。比现实差距更为重要的是理念差距,即决策思路上仍然属于小国央行的特征。
诚然,中国实施货币政策有很多客观困难和约束条件,央行有不少苦衷可以理解。可让人遗憾的是,一些内部专业人士主观上对中央银行的独立性和权威性缺乏足够重视,在徐博士的此篇文章中多处可见这种思维痕迹。
补这一刀也很致命,基本把央行的弱点全部点到了。
总体来说,在我梳理的5个回合中,央行胜出2个,财政部胜出1个,双方打平2个,央行的观点以微弱优势胜出。
4、高调互怼背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经济的发展,国家的改革,的确已经进入了高风险区,或者叫深水区。
抛开互怼的细节,其实中国经济走到现在,最重要的也是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广义财政缺乏硬约束。
也就是上面反复提到的,财政缺乏公开透明的监督和制衡机制,也没有相应的信息披露机制。特别是对地方政府举债的问题上,一直都是软约束。所谓的软约束,很多时候就等同于没有约束。
这样的结果下,地方政府债务扩张,进而倒逼金融机构的信用扩张,最终就释放出了中国信用货币派生的洪荒之力,这是理解中国财政和金融问题的核心。
在在这股洪荒之力下,各种隐性债务,隐性担保,刚性兑付,政府预期,央妈预期,逐渐得以成形并相互缠绕和强化,最终形成了中国经济当前面临的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棘手难题。
既然是棘手的难题,那解决起来自然是非常痛苦的,甚至是伤筋动骨的。这一过程当中叫唤几句,互怼几句,都是很正常的行为。
但需要知道,互怼是没有用的。问题就摆在那里,雷就在藏在那里,怼完还得手拉着手,共赴地雷阵。一起解决问题,谁也跑不掉。
无论财政和地方政府,还是央行和金融机构,接下来都要准备过上一段时间苦日子。老百姓都被要求要与国家共渡时艰,那财政和金融更应该以身作则,做好表率。
与其发文高调互怼,不如大家坐下来,把锅分一分,你背一点,我背一点。搀扶着上路。前行的路上,碰到月黑风高,下起冰雹来,才好有东西可以挡一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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