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有邻》,讲的是王淑琴的故事。
她是吉利尔公司董事长,吉利尔的前身是高平丝织厂,一家有60年历史、计划经济时代华北地区最大的丝织企业,被誉为“太行山上一枝花”。
王淑琴曾2次拒绝做“官”,带领这个大国企进行了刻骨铭心的转型,又在最艰难的时刻,断臂求生……讲到这里,王淑琴眼中闪过一丝眼泪。她说:“很多人一开始说我傻,后来又说我有眼界。其实我没有什么眼界,我当初只是,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人生的十字路口,值得每一个人思考。
口 述:王淑琴 吉利尔公司董事长 正和岛岛邻 采 访:孙允广 来 源:正和岛(ID:zhenghedao)
一颗埋下的种子
1988年,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高平丝织印染厂。
高平丝织印染厂在历史上非常辉煌,被《中国画报》称为“太行山上一枝花”,很多人挤破脑袋都要往这儿来。我上高中的时候曾想,如果能来这里工作,那该有多幸福。
丝织厂最值得称道的是,它是一种高端丝绸——“潞绸”技术的唯一传承。山西是中国丝绸的起源地,盛唐时期,丝绸是山西出口最多的产品。明朝后,太祖朱元璋在山西潞安府设立了织染局,专为皇家派造丝绸,史称“潞绸”。
历史上有这样一段记载:
公元1856年,慈禧喜得龙子——同治皇帝。当时,咸丰帝大喜,母以子贵,命配“潞绸被”十八床,超过了皇后生产配十二床的规制。至今,故宫中仍保存了潞绸床品50件。
进入丝织厂后,我就在团委、工会、车间轮岗。当时有一个车间,生产的服装卖不出去,经营困难,厂长觉得女大学生做服装更适合,就找我谈话,希望我来负责此事。
1993年,我就去南方考察,去看市场。大半年后,我给厂长写了一份报告,说既然要做成品,单单一个车间是不够的,要成立公司。1994年,就把车间单独拉出来,成立了吉利尔服装公司。
吉利尔,一听这个名字就带有那个年代的特色。当初都是什么尔,雅博尔、海尔……觉得很洋气,很高大上。吉利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吉祥如意,吉利尔就是希望每个人吉祥如意的意思。
当一个公司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首先想的是做什么能卖钱?原来车间是做衬衫的,但当时整个高平市很少有人穿衬衫,人们觉得衬衫不实用,不吸汗还很容易脏。我们创新出一个新的品类——保暖衬衫。冬天穿一件衬衫就够了,结果一下子就打响了,在当地男士中,掀起一场穿衬衫革命。
不一样的是,吉利尔只做高端衬衣,坚持用高端材料,一件卖100块。1995年的时候,普通衬衣基本是十几、二十几块,一件卖100块,相当高端。现在很多晋城人回忆此事,对此依然很激动。
定位高端,自然要先从高端客户撬动市场。政府人员和企业领导是我们的标杆客户,市里领导班子几乎人手一件,很多机关一开会,70%都是吉利尔的衬衫……那时的短缺经济,市场不饱和,也没有互联网,一下子就引领了市场潮流。
也算是歪打正着,吉利尔衬衫被客户带跑了。很多人买衬衫当成高端礼品送人,吉利尔成了送礼佳品。最后销售好到什么程度呢?我们把营销砍掉了,无论西服、衬衣、睡衣、被子,只要一出货,立刻被抢光。
那是吉利尔公司的一个“黄金时代”,销售额很快破亿,真可谓顺风顺水。
35岁,拒绝副县长;40岁,拒绝副市长
而此时,吉利尔的母公司——高平丝织印染厂,陷入经营困境。1996年时候,丝织厂破产重组,更名为晋城市凤凰织品有限公司,换了厂长继续干,到1999年仍然举步维艰。
于是,上级领导找我谈话,让我兼任总公司的总经理。
为什么企业总搞不好呢?因为丝织厂是正处级单位,厂长就是正处级干部。自我1988年进厂后,平均一年半换一任厂长,大家想把这里当成跳板,跳到行政系统可以当个县长、局长。
我也有两次机会弃商从政。一次当副县长,另一次当副市长。
当上总经理4年后,我35岁,做到了正处级。市里在对各县配备干部时,考虑到女干部的职数要求,市长找我谈话,希望我出任某县副县长。我想了又想,觉得行政还是不适合我,最终拒绝了。
之所以没有离开,是因为心里那颗种子发芽了。高中的时候,丝织厂是时尚的风向标,从无锡、上海、天津来的工人们穿着漂亮,非常时尚洋气。企业效益好,附属医院、学校都是当地领先的。
每当市里举办文艺汇演,丝织厂的节目都在最后压轴,我们下了晚自习,跑去看节目,等到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
还有一个很重要原因,丝织厂是国有企业,经常和政府打交道。我深刻感受到,如果去搞行政,往往不是凭自己的本事,而是要看你和领导的关系。命运不能把握在自己手里,让我很难接受。
现在的丝织厂有2000人,只要有本事把企业做好,我就不能随便被撤换。换一个不能干的,企业就乱套了。虽然不是百分百把握,至少我有一半的主动权,这是我自己的“小算盘”。
亲戚朋友们都说我太死心眼,说我太“笨”。好在家里人还比较尊重我,我就继续干下去。
5年之后,组织又提拔我做某市副市长。40岁做副市长,是很风光的一件事。而此时,丝织厂也因为体制问题,面临经营困难。
要名?还是继续坚守?我又一次来到人生十字路口。
我对丝织厂埋藏了很久的感情,我能预料到,如果我不在这坚持,企业就完了。我不愿看到2000多个家庭陷入困境,割舍不下这种情结,也放不下这份工作的乐趣……我不允许“她”不好。没有太多权衡,我再一次拒绝。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紧接着,一场大变革就来了。
至今泪目的改革史
2008年的时候,企业到了最危险的关头,因为体制问题,经营压力很大。
那年正好是晋城市改革之年,我决定顺应潮流——改制!生死存亡一瞬间,胜败在此一举。
因为高平丝织厂是国企,是正处级单位,很多人享受惯了“官威凛凛”,不愿意失去职级,更不愿成为民企员工。改革就是对这些利益动刀子,其难度可想而知了。
因为政府的政策一刀切,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很多工人不满意,他们每天不是在办公室里闹,就是去我家门口堵我。我跟公安局说这个情况,他们说,这个事情管不了。我每天心惊胆战的回家,好几次夜里梦中被吓醒,惊出一身冷汗。
有一次,我婆婆在家,刚打开大门,发现门口外堵了一堆人,就赶紧关门。不小心一个人的手指被夹了一下,破口大骂。我婆婆很生气,开门跟他们理论,把他们“骂”走了。自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来围堵。
虽然他们走了,而我的担子仍没能放下。高平丝织厂有2000多户员工,家属院里的水、电、暖气都和企业连在一起,企业一停产,意味着他们的生活都是问题。一些员工各处上访,形势已经非常严重。
怎么办?虽然吉利尔公司的盈利很好,但我不能把吉利尔的利润,拿来解决这些,更何况也不够。我不能把吉利尔搞死,否则,吉利尔的员工怎么办?
作为一厂之长,员工的生活我不能不管。公司虽位于高平,但归晋城市政府管。我就去晋城市政府争取政策,经过十几次拉锯战,又和高平政府协商好,才彻底把水电暖问题处理好。
改革这个事情,很多人想不通。
那一年晋城市政府拿出几个亿,对非煤国企全面改革,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改制后,国有身份买断,员工灵活就业,也给企业注入活力。
在大势面前,有些企业领导推三阻四,因为改制之后,就当不上正处级干部了。还有的人想着改制后,企业能变成自己的就好了。于是想办法、打小算盘,把企业资产贬低,做成负资产。如果最后自己买到,就占便宜了。
结果,晋城市政府会议上划了一个标准:凡是负资产的企业,直接破产。我和我们班子成员全力支持改制,当时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解决员工水、电、暖的生活困境,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能因为自己的职位给耽搁了。
后来我看稻盛和夫的书,特别有感触:凡事考虑初心,考虑别人,遇到天大的困难,都能迈过去,如果只考虑自己,事情肯定做不成。
未能画上句号的改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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