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世纪的经院哲学中,有两派对一个问题争论不休——事物的“共相”是否具有实在性?持肯定意见的叫“实在论”,代表人物是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持否定意见的叫“唯名论”,代表人物是奥卡姆的威廉。没错,奥卡姆剃刀就是他发明的,这把刀原本就是用来剃“共相”的实在性。
尽管教会和教皇宣称阿奎那的正统经院哲学是“天主教会至今唯一真实的哲学”,但事实上即使在教会内部,也有些唯名论者对阿奎那的学说进行了批驳,形成了反对托马斯正统经院哲学的思潮和派别。罗吉尔·培根(Roger Bacon)、邓斯·司各脱(Duns Scotus)、威廉·奥卡姆(William Ockham)就是他们的代表,而其中又以“不可战胜的博士”奥卡姆最为厉害和出色。
奥卡姆(约1300—1350)出生于英国苏黎郡的奥卡姆村。奥卡姆早年就读于牛津大学,成绩优异,完成了获得神学博士学位必需的所有课程,但由于在思想上与基督教正统教义相冲突,因而终身没能获得博士学位。1322年左右,奥卡姆陆续发表了一些论文反对教皇专权,主张教权与王权分离,教会只应掌管宗教事务,关心“灵魂拯救”,不应干预世俗政权。于是,奥卡姆被教皇宣称为“异端”。1324年,奥卡姆被恼羞成怒的教皇拘捕,关进了亚威农教皇监狱。次年底,教会组织了6个神学家专门研究了他的著作,结果有51篇被判为“异端邪说”。
1328年初,奥卡姆在一天深夜逃出了监狱。同年6月6日,罗马教皇革除了他的教籍,下令通缉捉拿。奥卡姆逃往了意大利比萨城,晋见了反对教皇的皇帝路德维希,对皇帝说:“你若用剑保护我,我将用笔保护你!”从此,奥卡姆公开与罗马教廷断绝了关系,定居在慕尼黑,展开了对教会和阿奎那正统经院哲学的口诛笔伐。可是,20年后,路德维希皇帝去世了,奥卡姆再次遭到教廷传讯。但是教廷还来不及给奥卡姆定罪,一场黑死病在整个欧洲蔓延开了,奥卡姆也没能幸免于难。
奥卡姆是个唯名论者。他认为,只有个别事物是最终的存在,个别事物当中也没有寄居或隐藏那种“隐蔽的质”。所以,人类的知识是从个别事物开始的,例如,人们多次看到马,根据重复的相同感觉,人们的理性就产生了“马”这个一般记号。
一般不是思维的虚构或者幻想,而是起源于个别的感觉经验,是标志许多个别事物的相似性的一种记号。人类的认识是一个由感性直观到理性认识的过程,开始是直觉的直观知识,然后是抽象的普遍知识。
但是,托马斯·阿奎那却认为,存在于个别事物中的一般,是寄居在个别事物中的某种“特殊实体”。物体之间的不同特性,是由于这种“隐蔽的质”所决定的。铜之所以为铜,是因为它里面潜藏着“铜”这种特殊实体。所以,有多少种物体的特性,就有多少种“隐秘的质”。
奥卡姆认为,阿奎那的所谓隐蔽的质的学说,不但没有把事物本身说清楚,反而增加了比原有事物多一倍的东西。比如,我们用感觉就能知道铜的压延性,然而“压延性”这种“隐蔽的质”,不但没有把铜为什么能压延说清楚,反而又增加了一项任务,那就是说明“压延性”又是个什么东西。
针对托马斯之流的繁琐哲学,奥卡姆提出了一个“思维经济原则”。即“切勿浪费较多的东西去做用较少的东西同样可以做好的事情”(出自《箴言书注》),或者表述为“如无必要,切勿增加实体数目”。奥卡姆说,为了节省时间和精力,就应该把“隐蔽的质”这类累赘的东西,用“思维经济原则”这把“剃刀”统统剃掉。这就是著名的“奥卡姆剃刀”。——《世界哲学知道点》
借用爱因斯坦在《物理学与实在》中的比喻,阿奎那认为个别事物和共相的关系是肉汤和肉的关系,先要有肉然后才能有肉汤,我们的使命是去发现肉汤中的肉。奥卡姆则认为两者的关系是衣帽间中的大衣和号码牌的关系,号码牌不过是一个记号,不具有实在性——这更加接近现代科学的观点。奥卡姆的后继者是乔治.贝克莱,在波普尔的《猜想与反驳——科学知识的增长》中有一章叫“谈贝克莱是马赫与爱因斯坦的先驱”,里面列举了21个贝克莱在物理哲学领域的思想观点,“它们十分新颖惊人”。我这里只摘取一小段:
(5)考虑到这一些,牛顿理论就不能作为一种真正的因果性解释、也即根据真正的自然原因所作的解释来接受了。认为重力解释了物体(行星、自由落体等)运动的因果关系,或者认为牛顿发现重力或吸引是“一种基本性质”(《人类知识原理》,106),它内在于物体的本质或本性之中,足以解释物体运动定律,这种看法必须抛弃(《西雷斯》,234;又见《西雷斯》,246,最后一句)。但必须承认,牛顿理论得出了正确的结果(《论运动》,39,41)。要理解这一点,“最重要的……就是区分数学假说同事物本性[或本质][5]……我们如果看到这一区别,则一切力学哲学的著名定理都可以保留……这些定理使人们有可能计算这个宇宙系统[即太阳系];同时,对运动的研究也将摆脱大量空洞繁琐的细节,和[毫无意义的]抽象观念”(《论运动》,66)。
我们人类作为衣帽间的使用者,只能谈论发明的号码牌系统好用不好用,不好用就换一套更好用的。牛顿理论作为一套“有用的”号码牌系统(数学假说),是可以接受的,并且,它可以被更加先进的号码牌系统所取代。
像“绝对空间”、“以太”、“物自体”、“客观规律”这类“隐蔽的实体”,有或者没有都没什么影响,属于累赘的东西,都应当剃掉。
所以,哲学是可以指导科学的,不过得分谁。现代科学是受奥卡姆的唯名论、贝克莱的唯经验(感知)论、休谟的怀疑论这些哲学思想指导的。
爱因斯坦在《恩斯特.马赫》(1916)中写道:
按照马赫的看法,科学不过是一种用我们逐步摸索得来的观点和方法,把实际给予我们的感觉内容加以比较和排列的结果……这种在排列事物时被证明是有用的概念,很容易在我们那里造成一种权威性,使我们忘记了它们的世俗来源,而把它们当作某种一成不变的既定的东西。这时,它们就会被打上“思维的必然性”、“先验地给予”等等烙印。科学前进的道路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常常被这种错误弄得崎岖难行……但是由于有关的这门科学的发展需要,要用一个更加严格的概念来代替一个习用的概念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这时,那些从未认真对待过这些概念的人,就会发出严厉的抗议,并且抱怨说,这是对最神圣遗产的革命的威胁。在这种叫喊声中,也夹杂着那样一些哲学家的声音,他们认为那个概念是不可缺少的,因为他们早已把它放进他们的“绝对的东西”或“先验的东西”的珠宝箱里去了,或者简单地说,他们早就这样安排好了,他们宣称这个概念是根本不可改变的。
读者一定已经猜到,我在这里所影射的,主要是空间和时间学说以及力学中的某些被相对论所修改了的概念。没有人能够否认,那些认识论的理论家们为这一发展铺平了道路;从我自己来说,我至少知道:我曾直接地或间接地特别从休谟和马赫那里受到很大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