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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瑟斯《官僚主义》| 第一章：利润管理

本文选自路德维希·米塞斯《官僚主义》。

冯克利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中文版。

3．利润体系中的管理

一切商业交往，都是用核算盈亏进行评估。新项目要服从于对它所提供的机会的严格审查。实施的每一步都反映在账本和会计账目上。盈亏账目反映着整个生意或其中的任何一部分是否能够盈利。分类账中的数字，为整个生意及其每个分支提供指南。不挣钱的部门被终止，盈利的部门得到扩张。如果缺少在不太遥远的未来盈利的前景，没有任何理由维持那些无利可图的生意。

现代簿记和会计学的精密方法和商业统计，为企业家提供了一幅描述其全部经营活动的可靠画面。他能够知道自己的每一笔交易是否成功。借助于这些描述，他能够监督他的所有部门的活动，无论他的生意规模有多大。当然，在决定经常性开支成本的分配时，存在着一定程度的任意性，但是除此之外，数字可靠地反映着每个分支或部门的全部经营状况。簿记和资金平衡表是商业活动的良心。它们也是商人的指南针。

商人对簿记和会计手段已经习以为常，以至于他看不到它们是多么神奇的工具。只有伟大的诗人和作家，才能评价它们的真正价值。歌德把复式簿记称为“人类头脑最精妙的发明”。他的意思是说，商人在任何时候都能总览全局，不必纠缠于细节。②

②Wilhelm Meister’ Apprenticeship（《威廉·梅斯特的学徒生涯》, Book 1, chap. x.

歌德的形容切中肯綮。工商业管理的优点恰恰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它为管理者提供了一种总览全局及其各部分的方法，不必纠缠于细枝末节。

企业家所处的位置，使他能够对自己生意的每一部分分别核算，从而能够确知它们在整个生意中发挥的作用。对于公众来说，每个企业和公司是一个不可分的整体。可是在它的管理者眼里，它是由不同部门组成的，其中的每一个都被视为分立的实体，要根据它为整个企业的成功做出的贡献进行评价。在商业核算系统的内部，每个部门都是一个实体、一个假设性的独立企业。人们假设这个部门“拥有”全部企业资本的一部分，它从另一些部门购买，向另一些部门出售，它有自己的支出和自己的收入，它的行为造成盈亏，这归因于它本身的运行，与另一些部门取得的成果无关。因此，企业的总经理能够赋予每个部门的管理层以很大的独立性。总经理不必操心每个部门的管理细节。各部门的经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自行管理部门的“内部”事务。总经理对于他委托其管理不同部门或分支的人，唯一的指令就是：尽可能多地创造利润。审查一下会计账目，他就能知道他们在执行这一指令上是否成功。

在大企业里，许多部门只生产零件或半成品，它们不直接出售，而是供另一些部门用于制造成品。这一事实并没有使上述情况发生变化。总经理把生产这些零件和半成品的成本，与他从另一些工厂购买它们时必须支付的价格进行比较。他总是面对这样的问题：在我们自己的车间里生产这些东西划算吗？从专业化生产的工厂购买它们是不是更好呢？

可见，在追求利润的企业框架内，责任是可以划分的。每个部门经理要对自己部门的运行负责。账目上有了利润，是他的功劳，账目上有了亏损，是他的过失。他的自利心驱使他极为关心他的部门事务的表现。假如他造成亏损，他会为此而受到连累。他将被总经理预期有更成功表现的另一个人所取代，或是整个部门将被取消。总之，他都会被解雇，丢掉自己的饭碗。假如他成功地创造了利润，他会看到自己的收入增加，或至少没有失去收入的危险。部门经理是否有资格分享其部门的利润，就他的个人利益在于管理自己部门所取得的成果而言，并不十分重要。他的命运同他部门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在为它工作时，不仅是为自己的老板工作，也是为自己工作。

对具体事务进行过多的干预，从而限制这个负责任的下级经理的自决权，是行不通的。假如他很称职，那么这种干预即使无害，也是多此一举，这会束缚他的手脚。假如他不称职，这种干预也不会使他的行为更成功。它只会为他提供口实，把失败归因于上级不恰当的指示。唯一必要的指示就是使其心知肚明、不必特别提及的一点：“追求利润”。除此之外，大多数细节可以并且必须留给每个部门的头头去处理。

这一系统促进了现代工商业的进步。大企业的大规模生产，以及在国内各地和外国设立的分支机构、仓库和生产链，都是建立在下级经理责任制的原则上。这并不没有减少总经理的责任。下属只对他负责。他们并没有使他摆脱为每个岗位寻找适当人选的责任。

假如一家纽约的企业在洛杉矶、布宜诺斯艾利斯、布达佩斯和加尔各答建立分销店或分厂，主管经理仅仅通过公平的一般性条款，确定它与总部或母公司的从属关系。所有次要问题都属于地方经理负责的范围。总部的审计部门仔细审查分支机构的财务往来，一有反常的现象发生，马上向总经理报告。采取的防范措施，是为了防止投入分支机构的资金造成无可挽回的浪费，伤害整个企业的良好意图和信誉，以及在分部政策和总部政策之间的冲突。但是在所有其他方面，都为地方管理层留有自由空间。对分支机构和部门主管给予信任是可取的，因为他的利益和整体利益是一致的。假如他在当前的管理中花钱太多，或错过了有利可图的生意机会，他不但损害整体的利润，也会危及自己的职位。他不仅是一个雇员，唯一的责任就是自觉完成安排给他的明确任务。他本人也是一个企业家，是一个和企业家一样的下级合伙人，无论他的雇佣契约条款和财务条款是什么。他必须尽力而为，为自己企业的成功做出贡献。

因此，把重要的决策交给他不存在危险。他在购买产品和服务时不会乱花钱。他不会雇用不称职的助手和工人。他不会为了安插自己的不称职的朋友或亲属而解雇有能力的同事。他的行为服从于一个铁面无私的法庭的公正裁决：盈亏账目。在工商业活动中，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成功。失败的部门经理注定厄运临头，不管这种失败是不是由他引起的，或他是否有可能获得更令人满意的结果。不盈利的企业分支迟早会被关闭，经理丢掉饭碗。

消费者至上和市场民主，不会在大企业的门前停下脚步。它们渗透到它的所有部门和分支机构。在不受管制的市场社会里，对消费者负责是工商业的生命线。驱使企业家竭尽全力为消费者服务的利润动机，同时也是任何商业和工业企业内部的第一组织原则。它把整个企业的集权制同各部门的完全自治结合在一起。它使中央管理的全面责任同部门、分部和分支机构的下级经理的激励因素取得了一致。它赋予自由企业制度以灵活性和适应能力，结果是永不停歇的改进趋势。

4．不受管制的劳动力市场中的人事管理

现代大企业往往包括成千上万的职员和工人。他们构成一个有着高度差别的整体，从总经理或总裁到清洁工、报童和学徒。管理这个庞大人群面临着许多问题。然而它们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无论企业的规模有多大，中央管理层只同部门、分部或分支机构打交道，对后者的功能起决定作用的，是会计和统计数字提供的证据。当然，会计并不总是能够证明一个部门可能出了差错。它们只反映有些地方出了问题，它入不敷出，必须加以改革或关闭。对它们的宣判不能提起上诉。它们揭示每个部门的现金价值。在市场上只有现金价值才是重要的。消费者是无情的，他们从来不为低效率生产者的利益而购买商品，使他免于败给更出色的管理者的下场。他们要求得到尽可能好的服务。资本主义体系的机制，强迫企业家服从消费者发出的命令。他无权以消费者为代价，表现自己的慷慨大度。假如他把自己的钱用于这种目的，他就是在浪费自己的资金。他付给任何人的工资，只能是他通过销售产品而实现的收入。

总经理同他的直接下属、即各部门头头之间的这种关系，也渗透到整个工商业的等级制之中。每个部门的头头根据上级评价他时采用的相同原则，评价自己的直接下属，领班也以同样的方式评价他的下级。唯一的不同之处是，在下级单位较为简单的条件下，不必用精细的财务报表确定每个人的现金价值。支付的是计件工资还是小时工资，并不重要。从长远角度看，工人的所得，不可能高于消费者允许他得到的数量。

人人都会出错。上级判断下级时经常出错。对于任何高管的位置来说，必要的素质之一就是对人做出正确判断的能力。做不到这一点，就会损害他的成功机会。他不但损害自己的利益，而且损害他低估了其能力的那些人的利益。事情就是如此，没有必要为雇主寻找特殊的保护手段，以便防范雇员或雇员助手的肆意妄为。在不受管制的利润体系中，在人事管理上胡来，是一种自绝后路的错误。

在不受管制的市场经济中，对每个人的工作的评价，是同任何人格考虑分开的，所以它能够摆脱各种偏见和厌恶。对产品做出判断的是市场，而不是生产者。对生产者的评价，是从对其产品的评价中自动发生的。对每个合作者的评价，是根据他对产品和服务的生产过程的贡献。薪水和工资不是任意决定的。劳动力市场上的一定数量和质量的工作得到的奖赏，是根据消费者打算为其产品支付的价格。不是雇主喜欢支付工资或薪水，这是一种交易，他是在购买一种生产要素。劳动力价格是一种受消费者对商品和服务的需求决定的市场现象。其实，每个雇主总是在寻找更便宜的劳动力，而每个雇员也总在寻找报酬更高的职业。

在资本主义体制下，劳动力是一种商品，正是这个事实，使工薪阶层摆脱了任何人身依附。和资本家、企业家和农场主一样，工薪阶层也要依靠消费者的偏好。但是消费者的选择并不在乎生产者是谁。他们在乎的是物，不是人。雇主不能陷入对人的偏好或偏见。如果他一意孤行，那么这种行为本身就会对他做出惩罚。

正是这个事实，而不仅仅是宪法和权利法案，使得工薪领取者在不受管制的资本主义体系中成了自由人。作为消费者，他们是自己的能力的主人；作为生产者，他们和其他任何公民一样，无条件地服从于市场规律。当他们在市场上按市场价格向每个打算购买者出售一种生产要素、即他们的辛苦和血汗时，他们没有损害自己的地位。他们不感谢自己的雇主，他们也会不成为他的奴仆。他们只给予他具有一定素质和一定数量的劳动。另一方面，雇主不是在寻找投自己脾气的人，而是在寻找称职的、值得他支付工资的工人。

当然，资本主义关系中这种冷酷的合理性和客观性，并未在整个工商业领域得到落实。人们的职责与消费者的距离越近，人格因素也就越多。在服务贸易中，同情和理解发挥着一定的作用；交易关系更具有“人情味”。顽固的教条主义者和资本主义的死硬反对派，打算把这称为一种优点。而事实上，它缩小了商人及其雇员的个人自由。小店主、面包师、小旅馆的老板以及演员，并不能像棉纺厂厂主或钢铁厂工人一样自由地表达他的政治或宗教信仰。

然而，这些事实并没有抹煞市场体系的一般特点。它是一种根据每个人向至高无上的消费者群体、也即他的同胞们提供的服务，对他自动做出评价的体系。

本文选自路德维希·米塞斯《官僚主义》。

冯克利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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