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塞斯：反对资本主义的非经济理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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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塞斯：反对资本主义的非经济理由（上）

本文选自路德维希·米塞斯《反资本主义心态》第4章，秋风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中文版。

3、不公正

资本主义最激烈的批评家，是那些因为资本主义不公正而拒斥它的人士。

大谈应当如何而现实却非如此，是一种免费的消遣活动，因为这是与宇宙的不可改变的规律相矛盾的。只要这些想法仍然是白日梦，那也许没有多大危害。但如果提出这些想法的人士忽略了幻想与现实之间的区别，他们就成为人们改善生活的外部条件和自身福利的最严重的障碍。

这些谬见中最糟糕的是下面的观念：“自然”赋予了每个人以某种权利。根据这一理论，自然对它的每个孩子都是慷慨的。每个人都理应拥有一切。因此，每个人都拥有某种平等的资格，可以向其同胞和社会要求完整地得到大自然分配给他的那一份。大自然的永恒法则和神圣的正义要求我们，任何人都不得将本应属于他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穷人之所以陷于贫穷，就是因为那些不义之人剥夺了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利。教会和世俗当局的任务就是防范这些掠夺行径，使所有人同享幸福。

这一理论的每个字都是错误的。大自然一点都不慷慨，反而很吝啬。对人类维持生存所不可或缺的所有东西，它的供应都是有限的。在这个世界上，大自然繁殖了种种动物、植物，它们天然地都具有毁灭人的生命和幸福的本能。大自然展示了种种自然的力量和因素，这些力量和因素正在伤害人的生命，毁坏人类维持生命的努力成果。人的生存和幸福是他娴熟地利用大自然赋予他的主要工具——理性——的结果。这个世界上的全部财富，都是人在劳动分工体系之下彼此合作创造出来的，而那些喜欢幻想的人士却以为，这些财富是大自然免费的赐予。涉及这些财富的“分配”的时候，奢谈所谓神圣的、或自然的正义原则，纯属胡扯。至关重要的不是如何分配大自然赐予人们的一笔财富，问题毋宁在于改进那些能够使人们维持并扩大他们所需要之种种物品的生产的制度。

一个全球性的新教教会组织——世界教会理事会（The World Council of Churches）于1948年宣布：“正义要求，亚洲和非洲的民众应当享有更广泛地使用机器生产的好处。”这句话背后隐含着这样的意思：上帝赐给了人类一定数量的机器，并希望这些发明创造在各国中间公平地进行分配。而资本主义国家却太坏了，他们所占据的东西竟然超过了“正义”分派给他们的份额，因而也就是剥夺了亚洲和非洲人理应得到的份额，多么可耻啊。

事实却是，西方人之所以拥有更多财富，是因为他们积累了资本并将其投资于机器，而这些要归功于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但教会的文件却完全歪曲了资本主义，并根据道德原则拒斥资本主义。亚洲人和非洲人没有采用可以使当地资本主义顺利发展的意识形态和政策，这并不是资本家的错。这些国家的政策妨碍外商进行投资，这也不是资本家的错，而本来这些外商投资是可以让他们享受“更多使用机器生产的好处”的。没有谁会否认，成千万上亿亚洲和非洲人贫困的原因在于，他们固守原始的生产方式，而不能享受更好的机器和更先进的技术设计带给他们的好处。而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缓解他们的悲惨状况，那就是切实实行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他们所需要的是私人企业和新资本的积累，需要资本家和企业家。把落后国家自己造成的困境归咎于资本主义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是毫无意义的。唯一的出路不是“公正”，而是用健全的、也即自由放任的政策，取代错误的政策。

是不是那种模糊的公正概念将资本主义国家普通人的生活水平提高到目前水平，这样的研究，也许并非毫无价值，而把个人的活动冠之以“残酷的个人主义者”和“剥削者”，则没有任何意义。落后国家之所以贫穷，乃是由于他们的暴力没收、歧视性税收和外汇控制政策妨碍了外商投资，而他们的国内政策也不利于当地资本的积累。

有些人之所以错误地认为资本主义是一种不公平的体系，因而根据道德原则反对资本主义，乃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弄清，资本是什么东西，它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如何保持供应的，在生产过程中使用资本，从中所得到的收益到底是什么性质的。

形成资本品的唯一来源是储蓄。如果生产出来的所有产品都被消费掉，那就不可能形成新资本。而如果消费落后于生产，新生产出来的东西中多出消费所需的那一部分，会被用于下一步生产过程；随着更多资本品的注入，后来的生产过程就可以进行。所有的资本品都是中间形态的物品，是从原始的生产要素即自然资源和劳动力的最初利用，走向最终生产为消费者所消费之物品的道路上的一个阶段。它们都是非耐久性的。它们迟早都要在生产过程中被消耗掉。如果所有产品都被消费掉，而没有用来替换在其生产过程中已经消耗的资本品，资本就被消费掉。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下一步的生产就只能得到较少量的资本品，因而所投入的每单位自然资源和劳动就只能得到较少产出。为防止出现这种透支和投资缩减现象，人们就必须将生产性活动的一部分用于维持已有资本（capital maintenance），以补充在生产可用商品的过程中已经被吸收利用的资本品。

资本并不是上帝或大自然的免费赐予。它是人们为了将来而抑制自己当下消费的结果。它是由储蓄创造出来并不断增长的，又通过防止透支而维持着现有资本。

资本或资本品本身都没有力量提高自然资源和人的劳动的生产率。只有储蓄被明智地利用或进行投资时，资本或资本品才能提高每单位自然资源和劳动投入的产出。如果不明智，它们就会被耗散或浪费掉。

积累新资本，维持以前积累的资本，及利用资本提高人的劳动生产率，所有这些，都是人的有目的的行动的产物。它们是进行储蓄、拒绝透支的俭省的人士、即获取利息的资本家活动的产物；它们也是那些成功地利用自己可以获得的资本最好地满足消费者的需求的人士，也即获取利润的企业家的活动的产物。

如果资本家、企业家之外的人不以某种方式作出适当的反应，资本（或资本品）与资本家和利用资本的企业家的活动根本不可能提高社会普遍的生活水平。如果工人是按照错误的“铁的工资规律”所说的那样行事，在利用自己的收入的时候，除了生养更多的孩子外不知道派别的用场，那么，资本积累的增长速度也许只能与人口增长速度持平。从不断增加的资本积累中所获得的收益，将被数量不断增长的人口所消耗。但是，面对其生活的外部生活环境的改善，人类并不会作出啮齿类动物或细菌那样的反应。除了生儿育女之外，他们还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其他能令人心满意足之事。因而，在资本主义文明国家，资本积累的增长速度超过了人口数量增加的速度。正是由于这一现象，劳动的边际生产率相对于物质的生产要素的边际生产率而言提高了。于是就形成了工资水平提高的趋势。产品总量中，相对于资本家的利息和地主的地租来说，流入工人腰包的比重提高了。

当我们谈论劳动生产率的时候，只有当我们所指的是边际劳动生产率时才有意义，也即减少一个工人被所导致的净产出的递减。因而它所涉及的是确定的经济上的量，涉及的是一定量的物品或其货币等价量。我们平常所说的一般劳动生产率的概念，涉及的则是工人要求从生产率的总增长中分享收益的某种所谓的自然权利，这样的概念空洞无物，模糊不清。它基于下面的幻想：我们有可能确定彼此互相依赖的种种生产要素在产品生产过程中所作出的贡献之明确比例。假定一个人用剪刀裁一张纸，我们是不可能确定剪刀（或者每片刀刃）和拿剪刀的人在这一活动中所占的比例的。生产一辆汽车，需要种种工具和机器，需要无数原材料，需要数不胜数的工种的劳动，最重要的还需要设计师的劳动。但恐怕没有人能够确定，在一辆完工的汽车上，为生产该车而需要的种种要素之活动在其中所占的比例各为多少。

为了进行论证，我们也许可以把对这一问题的种种流行的错误看法暂时搁置一旁，而提出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在资本和劳动两种要素中，哪一种导致了生产率的提高？我们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其实已经预设了我们的答案：是资本导致了生产率的提高。当今美国的总产出之所以高于（工人人均）从前，也高于经济落后国家——比如中国，就是因为，当代美国工人可以利用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好的工具。如果资本设备（工人人均）不比三百年前丰富，或者没有当今中国充裕，那么，当今美国的产出（工人人均）就不会高于自己从前或当今中国。如果投入使用的工人的数量并没有增加，那么，要想提高美国工业产出的总量，就必需增加资本投资，而这些额外资本只能通过不断储蓄来积累。正是这些储蓄和投资，使整个劳动力的生产率提高了好倍。

要想使不断增加的资本积累促进产出的提高，从而提高工资水平，使产出中分配给工人的比例不断上升，就必须使资本积累的速度超过人口增长的速度。正统的理论则无视甚至坚决否认这一事实。而工会奉行的政策则清楚地表明，他们的领导人已经完全意识到了我们的理论的正确性，尽管他们在公开场合诋毁它是妄图为资产阶级辩护。他们提出反移民法，急切地要限制整个国家的求职者人数，在每个具体的劳工市场上，他们则极力阻止新手进入。

工资水平的提高，并不取决于单个工人的“生产率”，而取决于劳动的边际生产率，下面的事实可以清楚地证明这一点：一方面，工资水平在不断上升，而具体的个人的“生产率”表现却根本就没有发生变化。不少行业都是如此。今天的理发师给顾客理发的方法，跟两百前年的理发师的方法，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伺候在当今英国首相桌旁的男管家，跟曾经伺候过皮特（William Pitt，父[1708-1778]子[1759-1806]均为英国近代著名政治家，都曾任英国首相——译者注）、帕麦斯顿（Henry John Palmerston，1784-1865，英国政治家，曾任外相、首相——译者注）的他的同行，干的是一模一样的事情。在农业领域，有些工作的性质几百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然而，所有这些行业的劳动者的工资都要比他们的前辈高得多。他们之所以得到更高收入，就是因为他们的工资是由边际劳动生产率决定的。一个人从一家工厂的工人中雇佣一个人当男管家，他就必须向该人支付与工厂多雇佣一个工人将带来的产出之增加等价的工资。男管家之所以能得到这一份高工资，并不是由于他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是由于投入资本的增加超过了工人数量的增加。

所有贬低储蓄和资本积累之作用的伪经济学学说都是无稽之谈。相对于非资本主义社会的财富匮乏，资本主义社会之所以财富丰裕，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可用的资本品供应要多于非资本主义社会。工人的生活水平之所以获得了提高，乃是由于工人的人均资本拥有量提高了。由此得到的结果则是，生产出来的可用商品总量中，流入工人腰包的比例在不断提高。那些热情地贩卖马克思、凯恩斯及一大堆不怎么有名的学者的观点的人士，没有一个能对下面的命题给出哪怕是脆弱的论证：只有一种办法可以不断地提高工资水平，并造福于所有以工资维持生存的人，也即使可用资本的增长速度超过人口增长速度。如果这也是“不公正”，那么，应该怪罪的是大自然，而不是人。

（选自路德维希·米塞斯《反资本主义心态》第4章，秋风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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