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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天道》
天道运而无所积①<天道：指自然界及其运行规律。运：运化。积：滞积不通>，故万物成②<成：生成>;【“天道运”既生成万物，又损杀万物，此处只言“万物成”乃引人向道之法】帝道③<帝道：指帝王应具备的“无为”之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④<归：归附>;圣道⑤<圣道：指下文所说的“玄圣素王”之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⑥<服：宾服，服从>。明于天⑦<天：天道>，通于圣⑧<圣：圣道>，六通<六合>四辟<四时>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⑨<自为：谓纯任万物自由发展>，【物有三“自”，即自在、自觉、自为，自为是其最高层次】昧<隐藏>然无不静者矣。【悄悄自为生成变化的事物没有不是安于“静”的】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⑩<铙：通“挠”，挠乱>，故静也。【心静不等于身静，或说静非不动，而是不躁动、不妄动、不乱动】水静【水之静实乃动中之静、动者之静】则明烛须眉⑪<烛：照>，平中准⑫<平中准：谓水处于静止状态，其平面合于水准器的要求>，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神躁亦难明】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⑬<鉴：镜>，万物之镜也。【心静方可为天地万物之鉴、镜，不唯圣人如此，凡人皆然。此处只言圣人，乃是因其聪明睿智而更然如此；凡人则受限太多】夫虚静、恬淡、寂漠<“漠”不可误为“寞”>、无为者，天地之平（一说为“本”）而道德之至⑭<平：准则>，【“虚静、恬淡、寂漠、无为”为天地之本、万物之本。此处“虚”非全虚、唯虚，而是可虚、若虚，即不全实、唯实；其他“静”“寂”“漠”“恬淡”“无为”亦作如是解。此处“本”是指的“根”或“根”的一部分，实际上“虚”“实”//“静”“动”//“寂”“闹”//“漠”“系”//“无为”“有为”等均为万物之“根”的一部分，不过道家更重“虚”“静”罢了】故帝王、圣人休焉⑮<休焉：使心息虑>。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⑯<者：当为“则”字之误。伦：当为“備”字之误。備，完备>。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⑰<得：得其宜>。【“休-虚-实-備”、“虚-静-动-得”说明上述诸状态是辩证互动、相互统一的，唯道家更重“休”“虚”“静”而已】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⑱<任事者：指臣下。责：各守其职，各尽其责>。【此处“无为”是指君上的“无为”，特别是不妄为或说不胡乱作为】无为则俞俞⑲<俞俞：恬愉、安逸的样子>，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⑳<南乡：即南面登天子之位。乡，通“向”>，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㉑<北面：指北面就臣位>，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君、上、帝、王等应静、无为】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㉒<玄圣素王：指有帝王之道而不居帝王之位的人>。【臣、下、玄圣素王等应静、无为。此处似与上文“任事者”冲突。或者说“臣”与“任事者”本来就不是同一类人，前者专指重臣？】以此退居而闲游㉓<退居：谓晦迹隐处>，江海、山林之士服㉔<江海、山林之士：指隐士。服：诚心服从>;以此进为而抚世㉕<进为：指出仕。抚世：安抚世人，即统治百姓>，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静圣动王似应为互文用法，否则无法说通】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㉖<天地之德：指天地虚静无为之道>，此之谓大本大宗㉗<大本：比喻事物最关键的部分，或事理最主要的依据。大宗：比喻事物的本源>，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㉘<均调：协调>，与人和者也。【后文有“子（尧说舜），天之合也;我（尧自称），人之合也”，“和”“合”之意甚近】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䪡万物而不为戾㉙<䪡(jī)：粉末。此用作动词，谓弄成粉末。戾(lì)：暴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仁为一果，非为前因；仁得于后，非固于前；仁为后赋，非为先天】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㉚<天行：顺天而行>，其死也物化㉛<物化：随物而化>。静而与阴同德㉜<同德：相符合、相一致。与下文“同波”义同>，动而与阳同波。’【阴-静/阳-动】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㉝<责：责备，谴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天-动/地-静】一心定而王天下;【定即静，非静不定】其鬼不祟㉞<祟：作祟，作祸>，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于天动天行中，非虚不可有定，非定不可有静；同时，非虚不可有动。虚在内，可内动而外静；虚在外，可内静而外动；虚在内外，故有静在于动中并因动而静，而动在于静内外。无虚静而言动，即为乱动妄动】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㉟<宗：本源>，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天地：无为而无不为，其要在微动而持久】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馀;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无为则有余，有为则不足/资源有限而欲求无穷】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㊱<不易：不变>。【无为：上之道德；有为：下之道德。以上制下，以无为统制有为。此处的“下”，指的是“臣”还是“民”？如是“民”，据说可类于亚当《国富论》？】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㊲<落：通“络”，笼络。引申为周遍、覆盖>，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㊳<雕：雕饰>，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万物自化自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㊴<功：成功>。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㊵<乘：驾驭>，驰万物㊶<驰：驱使>，而用人群之道也㊷<用：役使。人群：指有才智之士>。
本在于上㊸<本：无为>，末在于下㊹<末：有为>;要在于主㊺<要：简要>，详在于臣㊻<详：繁冗>。【上：无为-纲要/精要/简要；下：有为-详备】三军五兵之运㊼<三军：军队的通称。五兵：弓、殳、矛、戈、戟五种兵器。此泛指兵器。运：运用>，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㊽<五刑：劓、墨、刖、宫、大辟五种刑罚。辟：法>，教之末也;礼法度数㊾<度：计量长短的标准。数：计算之术>，形名比详㊿<形名：指事物的实体与名称。比详：比较详审>，治之末也;钟鼓之音〔51〕<钟鼓之音：泛指音乐>，羽旄之容〔52〕<羽旄之容：泛指舞蹈阵容。羽，古代文舞所执的雉羽，故常用以代指文舞。旄，指旄舞，是周代统治者制定的六种祭祀小舞之一，因舞者手执旄牛之尾而得名。容：指舞蹈的阵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53〕<衰(cuī)：也作“缞”，古时用粗麻布制成的丧服，披于胸前。绖(dié)：古时用麻做的丧带，系在头上的叫首绖，系于腰间的叫腰绖>，隆杀之服〔54〕<隆：加等，加级。杀：减等，减级>，哀之末也。【德（→军队、兵器）、教（→刑、赏）、治（→礼法、名、物）、乐（→音/歌、舞）、哀（→哭泣、丧服）】【德-合道之准则；教-化民之法；治-理民之术；乐-精神文化活动；哀-宗族大事】【首重德，而后重教】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55〕<先：根本>。君先而臣从〔56〕<先：居于尊贵、主宰的地位。从：处于卑贱、从属的地位>，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57〕<取象：取法，效法>。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58〕<区：通“句”，指草木出生时的拳曲者>，盛衰之杀〔59〕<杀：借为“差”，等差，即万物由盛转衰的变化次第>，变化之流也〔60〕<流：流行>。【“天地”代表空间、“四时”代表时间、“万物化作”代表变化，三者各有其序】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61〕<尚尊：注重官爵的高下>，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宗庙、朝廷、乡党为当时社会生活的三个重大领域，行事指重大活动】语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道各有序，非其序则非其道】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62〕<分守：职分>，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63〕<因任：因材授任>，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64〕<原省：省察，考察>，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至治九变：明天（知天）-道德-仁义-分守（责任/分其能）-形名（名、物/由其名）-因任（因材授任）-原省（考察）-是非-赏罚】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65〕<处宜：各得其所>，贵贱履位〔66〕<履位：各安其职>;仁贤不肖袭情〔67〕<袭情：各因自己的本性>，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大平<太平>，治之至也。【至治四要：事上、畜下、治物、修身】故书曰〔68〕<书：道家之书。或谓古逸书>：“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69〕<举：列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70〕<骤：突然>，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71〕<始：起始，根源>。【大道、本、始：明天-道德】倒道而言〔72〕<倒道：颠倒大道给万物万事所规定的先后、本末的次序>，迕道而说者〔73〕<迕：违逆>，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治之道：无为-纲要】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74〕<辩士：徒以华辞饰辩的人>，一曲之人也。礼法数度，形名比详，【前文称之为“治之末也”】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75〕<天王：即天子>?”尧曰：“吾不敖无告〔76〕<敖：通“傲”，傲慢，傲视。无告：有苦无处申诉的人，主要指鳏寡孤独者>，不废穷民〔77〕<废：遗弃，抛弃。穷民：穷苦的百姓>，苦死者〔78〕<苦：哀怜>，嘉孺子而哀妇人〔79〕<嘉：爱怜。孺子：孤儿。妇人：寡妇>，此吾所以用心已。”【同情、帮助弱小/穷苦/底层民众】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80〕<天德：自然之德。出：运行。宁：安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81〕<经：常则>，云行而雨施矣。”【单靠顺其自然、无为而治，轻则优胜劣汰，恶则弱肉强食】尧曰：“胶胶扰扰乎〔82〕<胶胶、扰扰：皆扰乱之貌>!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83〕<谋：出主意>：“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84〕<征藏史：掌管府藏坟籍的官。征，掌管>，免而归居〔85〕<免：解免征藏史的职位。归居：归家闲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86〕<因：依凭>。”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繙十二经以说〔87〕<繙(fān)：反复申说。说(shuì)：游说，说服>。老聃中其说〔88〕<中：中途>，曰：“大谩〔89〕<大谩：太空泛繁冗。大，通“太”。谩，通“漫”，繁多>，愿闻其要〔90〕<要：纲要、精义>。”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老聃问“人”，孔子曰“君子”，此为偷换概念】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君子：成由其仁、生合其义】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91〕<恺：和乐>，兼爱无私，【仁义：心求其“中”，导其“物恺”，兼爱众庶，消无私念】【“中”必“仁义”？——对个体的“仁义”还是对群体的“仁义”，或对总体、整体的“仁义”？】【仁义是对良好的结果的说明，而非对其始因、过程的说明】【不爱则不仁？不兼爱则不仁？——倒果为因必难于行】此仁义之情也〔92〕<情：实>。”老聃曰：“意〔93〕<意：通“噫”，叹词>，几乎后言〔94〕<几：危殆。后言：浅近之言>!夫兼爱，不亦迂乎! 【爱无上下，兼爱则必为大爱众小、上爱诸下。爱之未必利之、益之、助之、成之，兼爱更有取舍平衡之难为。】无私焉，乃私也。【为“无私”而无“私”，实乃为私】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95〕<牧：养育>?则天地固有常矣〔96〕<固：本来。常：常存>，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97〕<列：罗列>，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98〕<放德：仿效天理。放，通“仿”>，循道而趋，已至矣!【循道、仿德而行，以顺合其固、常】又何偈偈乎揭仁义〔99〕<偈偈(jié)：用力的样子。揭：高高擎起>，若击鼓而求亡子焉〔100〕<亡子：谓逃亡之人>!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士成绮〔101〕<虚构的人名>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102〕<百舍：三千里，极言路途遥远。舍，三十里为一舍。重：多层。趼(jiǎn)：通“茧”，脚底板上因走路摩擦而长成的硬皮>。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馀蔬而弃妹之者〔103〕<鼠壤：耗子凿洞所排出的泥土。妹通“昧”。弃妹：不爱物>，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104〕<无崖：无限>。”老子漠然不应〔105〕<漠然：不介意的样子>。
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于子〔106〕<刺：讥刺>，今吾心正郤矣〔107〕<郤(xì)：“却”的异体字，退，引申为躬身自省。正郤：刚才省悟到自己的过错>，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超脱>焉。【不累于虚名】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108〕<与之：给他>，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实则受名，恒服则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绮雁行避影〔109〕<雁行：侧身斜步而行。避影：不敢履蹑老子的脚迹>，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110〕<而：通“尔”，你。容：仪容。崖然：傲岸的样子>，而目冲然〔111〕<冲然：突目而视的样子>，而颡頯然〔112〕<颡(sǎng)：前额。頯(qiú)然：颧骨高耸，此处引申为前额突出的样子>，而口阚然〔113〕<阚(hǎn)然：口大张的样子>，而状义然〔114〕<义然：高大的样子>，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115〕<持：矜持>，发也机〔116〕<机：弩箭上的扳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泰〔117〕<睹：外露。泰：骄傲放肆>，凡以为不信〔118〕<信：信实>。边竟有人焉〔119〕<竟：通“境”>，其名为窃〔120〕<窃：盗贼>。”
夫子曰〔121〕<夫子：指老子>：“夫道，于大不终〔122〕<终：穷尽>，于小不遗〔123〕<遗：遗漏>，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124〕<广广乎：虚旷无人的样子>，渊乎其不可测也〔125〕<渊乎：幽深渊静的样子>。形德仁义〔126〕<形德：刑戮与庆赏。形，通“刑”>，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神-至人-形德仁义】夫至人有世〔127〕<有世：据有天下>，不亦大乎〔128〕<大：指天下广大无边>，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129〕<棅(bìng)：通“柄”，权柄>，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130〕<假：通“瑕”，瑕疵>，极物之真〔131〕<极：穷究>，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132〕<遗：遗弃，忘掉>，而神未尝有所困也〔133〕<困：困扰>。通乎道，合乎德〔134〕<德：天德，大道>，退仁义〔135〕<退：斥退>，宾礼乐〔136〕<宾：通“摈”，摈弃>，至人之心有所定矣〔137〕<定：寂定，宁静>!”【至人：极物之真，能守其本，通乎道，合乎德，不与利迁，不足以为之累→退仁义，摈礼乐→定其“形德仁义”（？）】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138〕<随：指称>。意之所随者，【书-语-意-意之所随】不可以言传也，【意之所随者，有可言传者，有暂不可言传者。一律视为“不可以言传也”乃为不可知论者的偏见】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139〕<知：通“智”>，言者不知，【知者有所不言，但未必不言；言者有所不知，但未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桓公读书于堂上〔140〕<桓公：齐桓公，名小白>，轮扁斫轮于堂下〔141〕<轮扁：制作车轮的匠人，名扁。斫轮：砍削木头，制作车轮>，释椎凿而上〔142〕<释：放下。椎：捶击凿子的工具>，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143〕<糟：酒糟。魄：通“粕”，烂食>!”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144〕<徐：宽。甘：滑动>，疾则苦而不入〔145〕<疾：紧。苦：苦涩，涩滞>，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得心应手”的出处】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146〕<数：术数，技巧>。【某不能言，未必不可言，未必他者不能言】臣不能以喻臣之子〔147〕<喻：晓喻，明确地告诉>，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某觉“不可传”未必为真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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