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基于 Melitz(2003)异质性企业模型,构建了一个将中间品市场对全要素生产率(TFP)的影响内生于创新固定成本下降的理论框架。研究突破传统边际分析的局限,运用超边际分析方法揭示了中间品市场通过降低创新固定成本影响企业 "是否生产" 的离散决策机制。理论模型表明,中间品市场的发育水平通过金钱外部性机制内生决定企业的创新固定成本,进而影响企业的进入决策和生产率分布。研究发现,经济系统存在双重均衡结构:低中间品市场发育水平下的 "低创新陷阱" 和高中间品市场发育水平下的 "高生产率均衡"。通过构建包含中间品异质性、创新固定成本和生产率的一般均衡模型,本文证明了双重均衡的存在性条件,并分析了非均衡要素在均衡跃迁中的作用机制。本文的理论贡献在于将中间品市场的作用机制从简单的成本节约扩展为复杂的创新激励机制,为理解中间品贸易与生产率增长的关系提供了新的分析视角。
一、引言1.1 研究背景与问题提出在全球价值链深度整合的背景下,中间品贸易已成为推动经济增长和生产率提升的关键因素。根据世界投入产出数据库(WIOD)的统计,全球中间品贸易占总贸易的比重已超过 60%,而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中间品贸易国,其中间品进口对制造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贡献日益显著。然而,主流经济学理论对中间品市场与生产率关系的解释仍停留在相对简化的层面。
传统贸易理论主要从两个维度解释中间品市场的生产率效应。一是基于克鲁格曼(Krugman)"价格指数效应" 的规模经济视角,认为中间品种类的增加通过降低最终品生产成本提升生产率。二是基于 Antras 等学者的 "边际成本节约" 观点,强调中间品贸易通过降低可变投入成本提高企业效率。然而,这类理论框架存在一个根本性缺陷:它们将中间品市场的作用简化为对可变成本的影响,忽视了创新活动本质上是 "是否进入新领域" 的离散决策,其核心约束是固定成本而非边际成本。
更重要的是,这些理论存在两个重大疑问。首先是在理论概念上,存在混淆中间品市场作用的外部性属性的疑问。中间品市场种类的增加属于通过价格变化影响经济主体的金钱外部性,他们可能将之与改变生产可能性边界的技术外部性相混淆了。其次在经济现实中,误判了中间品市场和生产率之间的相关性和因果性。忽略了中间品市场和生产率之间很可能存在创新的中介作用的影响。在美国对中国芯片产业的制裁之下,中国企业面临的主要问题不是自身生产率的突然下降,而是膨胀的必要投资预算和创新的固定成本的高企。
1.2 研究目标与理论贡献本文的研究目标是构建一个将中间品市场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内生于创新固定成本下降的理论模型,以超边际分析的视角揭示中间品市场影响企业 "是否生产" 决策的微观机制。具体而言,本文试图回答以下核心问题:中间品市场如何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经济体实现创新发展的根本动力或者说使经济体脱离均衡状态的要因是什么?
本文的理论贡献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突破了传统边际分析的局限,将中间品市场的作用机制从可变成本扩展到固定成本。通过引入异质性企业模型,本文揭示了企业的创新固定成本的下降或许是可变成本下降的原因。其次,构建了非均衡的理论框架,证明了在中间品市场发育的不同阶段,经济系统存在不同的动力向 "低创新陷阱" 和 "高生产率均衡" 两种可能稳定状态收束。最后,本文对金钱外部性的理解回归了 Scitovsky 的文本原义,纠正了主流学界长久以来的误读。
1.3 研究方法与结构安排本文采用理论建模与文献综述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在理论建模方面,本文以 Melitz(2003)异质性企业模型为基础,引入中间品市场的异质性特征和金钱外部性机制,构建了一个包含企业生产率、中间品可获得性和创新固定成本的一般均衡模型。
本文的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回顾相关理论文献,重点梳理 Melitz 异质性企业模型、金钱外部性理论和超边际分析方法的发展脉络;第三部分构建理论模型,详细阐述模型的基本假设、生产函数、中间品市场结构和均衡条件;第四部分分析双重均衡与非均衡机制,证明均衡的存在性和稳定性;第五部分总结研究发现并提出政策建议。
二、理论基础与文献综述2.1 Melitz 异质性企业模型的发展脉络Melitz(2003)的异质性企业贸易模型开创了国际贸易理论的新纪元,该模型成功解释了企业层面贸易参与的异质性特征。这一模型的构建深受产业经济学经典文献的启发,其理论根基可追溯至 Hopenhayn(1992)发表的《Entry, Exit, and Firm Dynamics in Long Run Equilibrium》。Hopenhayn 通过构建动态产业模型,揭示了长期均衡中企业进入、退出行为对产业结构演化的影响机制,为后续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分析范式。
Melitz 模型在 Hopenhayn 的动态产业框架基础上,融合了 Krugman(1980)的垄断竞争贸易理论,其核心洞察在于:由于存在出口的固定成本,只有生产率最高的企业才会选择出口,而生产率较低的企业只能服务于国内市场或退出市场。这一机制不仅解释了为什么出口企业通常比非出口企业更具生产率优势,还揭示了贸易自由化如何通过 "优胜劣汰" 效应提升行业整体生产率。
Melitz 模型的基本框架包含以下关键要素:(1)企业生产率的异质性,假设企业的生产率 φ 服从帕累托分布或其他连续分布;(2)进入成本,企业需要支付固定成本 fe 才能进入市场并了解自己的生产率;(3)市场选择机制,生产率低于临界值 φ∗的企业会选择退出,只有生产率高于 φ∗的企业才会留在市场;(4)零利润条件,自由进入假设保证了均衡时企业的期望利润为零。其中,企业进入与退出决策的核心逻辑直接继承自 Hopenhayn 的理论框架 —— 潜在企业通过比较预期的未来利润流与进入固定成本,决定是否进入市场。
2.2 中间品市场与生产率关系的理论演进中间品市场对生产率的影响机制一直是经济学研究的重要议题。早期研究主要从技术溢出和学习效应的角度展开。Feenstra 和 Hanson(1996)认为,中间品进口通过引入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提升了进口国的生产率。Keller(2004)的研究进一步强调了中间品贸易在国际技术扩散中的桥梁作用。然而,这些研究大多将中间品视为技术载体,忽视了中间品市场本身的结构特征。
近年来,随着全球价值链研究的深入,学者们开始关注中间品市场的网络效应和协调机制。Antras、Fort 和 Tintelnot(2014)的研究揭示了企业全球采购决策的复杂性,发现企业的采购选择具有显著的互补性特征,即从一个国家增加采购会提高从其他国家采购的边际收益。这一发现表明,中间品市场的价值不仅在于降低成本,更在于提供了多样化的投入选择。
2.3 金钱外部性的文献综述金钱外部性理论的发展根植于经济学对市场机制与产业发展关系的持续探索。马歇尔(Marshall, 1890)在《经济学原理》中首次提出外部规模经济概念,指出企业生产成本会因行业整体规模扩大而降低,这种通过市场交易实现的成本节约本质上是金钱外部性的早期雏形。赫希曼(Hirschman, 1958)进一步提出关联效应理论,强调中间品市场扩张产生的前向与后向关联,能通过价格信号传导形成产业链协同,显著降低上下游企业的交易成本。
罗丹(Rosenstein-Rodan, 1943)的大推进模型则从发展经济学视角深化了这一理论,主张通过大规模投资同时启动多个互补产业,利用中间品市场的规模效应实现生产成本下降与需求创造的良性循环,这一过程中价格机制驱动的金钱外部性成为打破贫困陷阱的关键。
斯卡托夫斯基(Scitovsky, 1954)首次明确区分金钱外部性与技术外部性,指出前者仅通过市场价格变化影响经济主体决策,不改变生产可能性边界,这一分类为后续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础。克鲁格曼(Krugman, 1991)在空间经济学框架下,将金钱外部性与地理区位因素相结合,构建了核心 - 边缘模型。该模型表明,中间品市场的集聚效应会通过价格竞争与运输成本的相互作用,放大金钱外部性的影响,促使企业向核心区域集中以获取成本优势。
这些理论共同揭示了中间品市场中金钱外部性的传导机制:随着市场规模扩大,中间品相对价格下降,不仅降低企业可变成本,更通过专业化投入网络显著减少创新固定成本。例如,成熟的研发服务、测试平台等中间品供给,能够帮助企业规避重复建设,降低进入新领域的门槛,这种效应在高技术产业中尤为显著。
2.4 超边际分析与分工超边际分析(Inframarginal Analysis)作为现代经济分析范式的重要突破,通过引入非线性规划与角点解概念,有效克服了传统边际分析在处理离散型决策问题时的理论局限。相较于边际分析聚焦于决策变量微小变动(即 "边际调整")的连续优化过程,超边际分析更强调经济主体在不同生产组织模式间进行非此即彼的离散选择,这种决策机制本质上属于 "0-1 型" 的角点决策范畴。该分析框架凭借其独特的理论特质,成为解析经济组织结构动态演进、专业化水平跃迁以及市场一体化进程等核心议题的前沿方法论工具。
从理论内核来看,超边际分析与分工理论存在着深刻的逻辑耦合,其核心概念体系主要涵盖以下维度:(1)角点解(Corner Solution):表征经济主体在资源配置决策中选择生产可能性边界端点的最优解,典型表现为完全专业化生产模式或完全自给自足模式的极端化选择;(2)内点解(Interior Solution):反映经济主体在生产可能性边界内部进行资源分配的中间态决策均衡,体现为多元化生产组合的连续型选择;(3)分工网络效应(Division of Labor Network Effects):阐释分工深化对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乘数效应,揭示专业化分工通过知识溢出、规模经济等机制形成的网络协同价值;(4)交易成本(Transaction Costs):包含为实现专业化分工所需承担的制度性、技术性及组织性成本,其量化水平构成分工决策函数的关键约束条件。
在新兴古典经济学创始人杨小凯构建的理论框架中,经济发展被诠释为分工演进的动态过程。基于超边际分析范式,当交易效率参数突破临界阈值,由专业化生产引致的比较优势收益将超过交易成本,经济系统将经历从自给自足均衡向分工均衡的非连续跃迁。这种离散型结构转变在现实中表现为企业生产模式的突发性调整,如个体生产者在交易效率改善后迅速转向完全专业化生产,此类非线性决策过程正是超边际分析的核心研究对象。
将超边际分析范式应用于中间品市场与生产率关系研究,能够为理解分工深化机制提供全新视角。企业创新决策本质上属于典型的超边际决策问题,其核心在于对创新固定成本与预期收益的离散型权衡。当中间品市场发展达到较高成熟度,通过提供标准化、专业化的中间投入品,能够显著降低企业创新的沉没成本门槛。这种成本结构的改善将改变企业的决策边界,促使其突破原有生产模式,进入新的技术与市场领域,进而推动产业分工网络的精细化演进。该机制有效解释了为何在中间品市场发达区域,企业创新活跃度更高、产业分工体系呈现出更复杂且高效的网络结构特征。
2.5 阿瑟的非均衡经济学阿瑟在复杂经济学理论体系中,开创性地提出技术的组合进化机制是导致经济系统非均衡的核心动力。根据《技术的本质》中的论述,技术并非独立静态的存在,而是通过已有技术模块的组合与再组合实现进化,这种进化过程具有显著的路径依赖与自我强化特征。当新的技术组合突破临界点,会引发产业结构重构与生产效率突变,从而打破原有经济均衡状态。例如,半导体技术与计算机科学的融合催生了信息技术革命,导致传统制造业生产率的相对下降,这种技术演进的非连续性加剧了经济系统的动态非均衡。
在《复杂经济学》中,阿瑟进一步强调技术组合进化的 "涌现" 特性,即技术创新不是简单的线性叠加,而是在特定条件下产生新的功能与价值。这种非线性创新过程使得市场主体难以准确预测技术发展方向,资源配置效率随之产生差异,不同产业与企业间的生产率出现分化。同时,技术组合进化带来的报酬递增效应,使得成功的技术组合获得更多资源投入,进一步扩大非均衡态势。后续研究如 Aghion & Howitt(1992)的创造性破坏模型,从内生增长视角验证了技术创新的非均衡冲击效应,为阿瑟的理论提供了动态增长框架下的补充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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