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一个“新概念”视角下的中国增长奇迹
自1978年启动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实现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快速增长。从传统经济学视角,这一奇迹常被归因于要素投入(特别是资本积累)、技术进步、制度变革和全球化红利。然而,这些解释往往侧重于增长的表层驱动力,未能深入到价值创造与分配的内在逻辑层面。
本文旨在运用 新概念资本论纲 的理论框架,重新审视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经济增长历程。我们将聚焦于两个核心问题:第一,在 资本(C)严格定义为生产性投资 的前提下,中国惊人的资本积累过程如何影响了价值创造结构?第二,以 劳动自身增殖价值(L2) 为核心的“资本收益”,其动态变化如何塑造了中国的增长模式与分配格局?通过这一分析,我们试图揭示中国经济增长中“资本”与“劳动”关系演变的独特逻辑。
二、分析框架与阶段划分
根据新概念资本论纲,我们将国民经济简化为以下核心关系:
· 总产出价值:W = C + L,其中 C 为生产资料转移价值(资本消耗与存量),L 为劳动新创价值(国民收入)。
· 价值分配:L = L1 + L2,L1 为劳动报酬总额,L2 为资本收益总额(利润、利息、租金等)。
· 关键比率:
· 资本/收入比:β = C / L(资本密集度)
· 资本收益率:r = L2 / C
· 劳动增殖价值份额:α = L2 / L(利润份额)
· 恒等式:α = r × β
结合中国经济转型的典型事实,我们将四十年历程划分为三个阶段:
1. 1978-1990年代中后期:改革启动与资本形成初期。特点是资本稀缺(β低),劳动力从农业大量释放,劳动自身增殖率(λ) 因制度松绑而迅速提升。
2. 1990年代后期-2012年前后:高速工业化与资本深化期。特点是投资驱动,β迅速攀升,资本收益(L2)总量和份额(α)显著扩大,r维持较高水平。
3. 2012年至今:新常态与转型期。特点是β趋稳甚至局部过高,经济增长更多依赖λ的提升而非资本堆积,r面临下行压力,分配矛盾凸显。
三、阶段一(1978-1990年代中后期):释放λ的“帕累托改进”
此阶段的核心特征是体制松绑对劳动生产率的巨大解放。
· 资本(C)状况:改革初期,中国生产性资本存量薄弱,β处于历史低位。资本积累主要源于农业剩余和轻工业部门的利润再投资,外资开始试探性进入。资本不是主导力量。
· 劳动新创价值(L)的爆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乡镇企业崛起和城市国有企业放权让利改革,极大地激发了微观主体的积极性。这实质上是 劳动自身增殖率(λ) 的一次性巨幅提升——同样的劳动时间,在更有效的激励和资源配置下,创造了数倍于以往的新价值(L)。
· 分配格局:由于资本尚不强势,劳动报酬(L1)随L的增长而普遍提高,资本收益(L2)虽然绝对值增长,但其份额(α)在初期并未急剧扩大,甚至因“让利”改革而有所调整。r(L2/C)可能较高,因为少量的资本(C)结合了被解放的巨大劳动潜能(高λ),产生了可观的增殖价值(L2)。增长具有广泛的“帕累托改进”色彩。
四、阶段二(1990年代后期-2012年):资本深化与α的崛起
此阶段的核心特征是资本主导的“斯密-马克思混合型”增长。
· 资本(C)的狂飙:分税制改革、金融体系改革、加入WTO等一系列变革,激发了地方政府和企业的投资冲动。储蓄率和投资率长期维持在极高水平(接近GDP的50%),生产性资本存量(C)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积累,资本/收入比(β)急剧、持续上升。这是典型的“资本深化”。
· λ提升与资本深化的协同:资本积累不仅体现为数量增长,更通过设备进口、技术模仿和干中学,持续提升了与劳动结合的效率,即继续推动 λ 上升。但此阶段λ的提升,更多依赖于“资本体现型技术进步”。
· 分配结构的根本性转变:伴随资本深化和全球化分工,资本在价值分配中的谈判权力增强。尽管劳动者数量庞大,但在全球资本流动和“世界工厂”模式下,劳动的议价能力相对受限。这导致 资本收益份额(α)显著且持续地上升。国民收入中,企业利润和财产性收入(L2)的比重扩大,而劳动报酬份额(L1/L)相应下降,成为学术界关注的重要现象。
· 资本收益率(r)的高位维持:虽然β大幅上升,但得益于全球化市场扩张、低廉的要素成本和高储蓄支撑的低利率,资本收益率(r = α / β)在相当长时间内保持在较高水平(据多项研究,中国宏观资本回报率在2000-2010年间处于世界高位)。这解释了资本积累自我强化的动力。
五、阶段三(2012年至今):λ的“新来源”挑战与r-g关系重塑
进入新常态,传统模式面临瓶颈,新概念框架下的矛盾显现。
· 资本深化的边际收益递减:β已升至很高水平,许多行业出现产能过剩。资本过度深化导致部分领域 r(L2/C)面临下行压力。
· 寻找λ的新源泉:经济增长的驱动核心必须从“堆资本”转向 “提升λ” ,即从所谓"要素驱动"转向创新驱动。这包括技术创新(自主研发)、"人力资本"提升(教育、技能)和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然而,提升λ比积累C更为艰难和缓慢。
· 分配困境与“r > g”的国内显现:皮凯蒂揭示的 r > g 现象在中国语境下表现为:在过去高速增长期积累的庞大资本存量,其收益率(r)即便有所下降,在特定领域(如金融、部分垄断行业、房地产)仍可能超过整体经济增长率(g)。这导致资本收入增长快于劳动收入增长,加剧了财富和收入不平等。α(利润份额)居高不下与L1(劳动报酬)占比有待提升的矛盾成为社会焦点。
· 政策转型的取向:当前的政策重点,如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共同富裕、科技自立自强,在新概念框架下可解读为:通过提升广义的λ(包括技术λ和制度λ)来做大L,同时通过再分配和政策引导调节α和β,以缓解社会矛盾并维持长期增长潜力。例如,“房住不炒”旨在抑制非生产性投机,引导货币回归生产性领域;“反垄断”旨在防止资本权力过度集中侵蚀L1和中小企业的L2。
六、结论与理论启示
运用新概念资本论纲分析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我们得出以下结论:
1. 中国增长故事的核心主线,是从 “λ驱动” (改革初期的制度红利)到 “λ与C协同驱动” (工业化时期的资本深化与学习效应),再到追求 “λ的新突破” (创新驱动转型)的动态过程。资本积累(C)是增长的必要条件和显著特征,但价值创造的终极源泉始终是 劳动新创价值(L)及其增殖能力(λ)。
2. 分配格局的演变 内生于增长模式。资本收益份额(α)的上升是资本深化阶段(β快速上升)和特定全球化分工下的自然结果,但当资本深化趋于饱和,维持合理的α水平、提升L1份额,对于维持社会总需求(L1是消费基础)和激励劳动(λ的源泉)至关重要。
3. “r > g”的风险 在中国语境下真实存在,它是不平等加剧的财务动力学机制。应对之策关键在于:一方面通过创新提升g(根本在于提升λ),另一方面通过完善税制、拓宽财产性收入渠道、加强劳动者保护等,影响r的分布和α的水平。
4. 新概念框架的理论优势 在于,它用一个统一、清晰的价值创造与分配逻辑(C, L, L1, L2, λ),将中国经济增长中的资本形成、效率提升、收入分配和不平等问题有机地串联起来,避免了传统分析中要素投入、生产率、分配等模块相互割裂的状态。它揭示了中国经济奇迹的深层动力与当前挑战的价值根源,为理解发展转型提供了有力的分析工具。
未来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取决于能否成功培育出 不依赖资本过度深化、而以人的能力发展和科技创新为核心的新时代λ,并在此基础上构建更加公平、可持续的价值分配体系。这正是新概念资本论纲所揭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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