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商”阶层的兴起和大清王朝的覆灭:清朝覆灭启示录之二
德国哥廷根大学 于晓华
历史中的商人
国家统治最重要的两项工具就是:财和人。从秦始皇统一中国开始,中国的王朝都是实行中央集权的封建社会;中央ZF控制着社会财政分配和官员任命。尤其,在唐宋之后,国家实行科举制度,选拔一批精明能干的官僚集团来统治国家。
这个官僚集团的选拔必须通过严格的科举考试。国家对科举考试的设计非常公平,为了防止作弊,设计了非常先进的制度。比如,考试试卷一般要重新找人誊写,如果发现作弊行为,在清朝是“脸上刺字,并发配至烟瘴之地”。严格的科举制度,一方面保证统治集团的流动性,出现所谓“富不过三代的”现象,从而维持了中国封建社会2000多年的统治;另一方面由于科举考试内容狭隘,限制了其他学科,尤其是科学的发展。比如,清末的留美学童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每周末还要集中学习四书五经,以备回国考取功名。这使得中国的科技发展落后于世界。
中国传统社会存在着“士农工商”的阶层划分,大概是统治者害怕商人掌握太多的资源,与ZF对抗,危害国家的统治。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即所谓的“士”,由于受到所谓“传统”和“文明”的束缚,对国家统治的伤害是非常有限的,从某种意义上还是维持国家统治不可缺少的工具。封建统治者最害怕的是那些所谓的商人。因为灵活的商人知道:在中国社会,要做大商人,就必须要象吕不韦那些学会政治投机,长期投资,奇货可居。政治投机和资本结合,对传统农业社会的国家政权的伤害是巨大的。 [1]
中国的传统社会是以农业为基础,如果放任商人自由,那会引起社会人口的巨大流动,非常不便于国家的管理;同时,如果金钱变成了社会的最高追求,统治集团的权力崇拜也随之瓦解;最终导致整个农业社会和统治集团的解体。黄仁宇在他的《中国大历史》中解释,中国的社会为一个三明治结构,上面一层为官僚精英统治阶层,下面一层为农民阶层,中间通过科举制度保持社会的流动性,从而维系社会的稳定。商人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没有他的地位。
在中国传统社会,为了维护社会的稳定,ZF必须压制商人的发展。一方面,对重要的战略物资实行国家垄断经营,限制商人的经济发展势力。比如,从东汉时代起,ZF就对人民生活和社会稳定最重要物资的盐和铁实行专卖制度,把它们纳入到国家控制中。另一方面,把商人阶层的政治和社会地位压制到最低,使得商人阶层对政治层面的干预降低到最低。地位低下的商人,在获取财富后,通常会让后代读书,以获取功名,提高社会地位。
但是,传统的社会结构和商人阶层伴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商人阶层开始扩大;同时“士”和“商”开始结合,在晚清形成了所谓的“绅商”阶层。这种变革在晚清,尤其是洋务运动之后,变得更加剧烈,最后导致了大清王朝的瓦解。
伴随着传统社会解体,过去的150年,商人一直在这个社会中摸索着定位。这个摸索的过程到现在还在继续。
„绅商“阶层的兴起
“绅”原意指古代士大夫用来束腰的大带子,引申为“束绅的人”,即掌握权力的人。“绅商”意思就是指和ZF权力保持千丝万缕联系的商人。但是,“绅商”作为一个特殊的阶层,它兴起于晚清。清王朝在19世纪中期,经历了两次鸦片战争和一次声势浩大的“太平天国“运动,王朝处于崩溃的边缘。在成功镇压了太偏天国之后,清朝ZF以”中兴四大臣“(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胡林翼)为代表的开明官员,开始思考ZF的未来。他们在与西方列强交往的过程中,发现了西方科技的强大,开始实施“师夷之长技以自强”。ZF开始主动改革开放,积兴办企业,促进经济发展。 历史上称之为“洋务运动“或者“自强运动”。
在洋务运动蓬勃发展的过程中,一大批商人开始涌现。结合洋务运动的背景,商人集团主要有两个来源:“买办”和“绅商”。“买办”作为洋人在中国商业的代理人和承包人, 1840年后在通商口岸大规模出现。他们具有有国际资本主义发展的视野,依靠洋人,是本土商人集团和国际资本主义的集合体。“绅商”集团却是本土商人集团和本土精英官僚的集合体。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不依靠“洋人”和“官僚”,纯粹的商人阶层并没有在中国大规模诞生过。
在19世纪中期,由于大型企业的兴办在中国历史上并无先例,ZF为了鼓励商业发展,主要采用“官办,官督商办,官商合办”三种形式,来发展“洋务运动”。也就是说,洋务运动中,企业和中国的商人集团不可能离开ZF的控制,只能与ZF结合。这是“绅商阶层”诞生的历史背景。从战国的吕不韦开始,中国的商人何尝不是这样呢?
“绅商阶层”在诞生过程中,主要有“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两种形式。所谓“自下而上”是指没有功名商人,投靠ZF或者捐钱获取功名。其代表人物为大名鼎鼎的“红顶商人”胡雪岩。他依靠投靠浙江巡抚王有龄以及闽浙总督左宗棠,政治投机加操纵市场,在商业上风生水起,可是最后在经济危机和ZF的政治斗争中,被盛宣怀等人整垮,落得身败名裂(我将在下一篇文章中介绍胡雪岩的垮台和1883年中国金融危机)。自下而上的“绅商集团”,只懂得“商务”和“洋务”,不懂得“官法”。由于没有科举考试和ZF从政经历,即使捐得顶戴花翎,也会在“士农工商”的社会中被真正的“士绅”集团所歧视,也不懂得ZF内部运作的规律,很难在诡谲风云的晚清政坛常青不倒。
所谓的“自上而下”,是指ZF委派官员兴办企业,或者有功名的官员,依照自己的ZF背景,积极兴办企业。前者的的代表人物为“盛宣怀”,后者的代表人物为“张謇”。这些人“官法,商务和洋务皆通”,能够商场官场常青不倒。
盛宣怀本来只是一个秀才出生,乡试三次而不中,失意仕途,决定学习“有用之学”。在当巡抚的父亲的介绍下,被李鸿章看中,延揽担任重要的经济幕僚,积极兴办各种企业和事业,包括铁路,电报,学校,纱厂等,而成为中国近代亦商亦官,富可敌国的代表人物,为官也升至商务大臣,邮传大臣等。
张謇,江苏南通人,出生贫寒,科举之路亦坎坷异常。16岁考中生员后,江南乡试5次而不中,33岁那年转赴顺天府乡试而中举人。虽然有朝中重臣翁同龢等提拔,历4次会试而不中,终于1894年以41岁高龄中状元。后恰逢甲午战争,中国战败,翁同龢失势,又逢父亲去世,于是寻例回乡守制。从而决于仕途,而专心发展实业,以振兴中国经济。
这些“自上而下”诞生的“绅商阶层”,既有传统社会的考试功名,又有ZF的经历,懂得ZF的内部运作规律和良好的人脉关系,所以能够常青不倒。从某种意义上讲,真正在晚清能够影响中国命运的正是这些“自上而下”的“绅商阶层”。
这些绅商阶层,根植于中国的传统文化,由于经历过科举考试,怀有“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赚钱不忘对社会的贡献。他们在发达之余,都大力兴办学校,水利,福利等社会公益项目,巩固自己的社会地位,从而达到“美誉”和“利润”的双丰收。
“绅商”和ZF的复杂关系
晚清,由于大量的官员和士绅开始经商,客观上讲这提高了商人的社会和政治地位,使得商人在晚清成为受人尊敬的行业[2] 。宏观上,也促使中国经济开始快速发展,从农业社会向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过渡,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准和国家的财政能力。1903 年4 月22 日,清朝ZF在宣布成立商部时,上谕曰:“自积习相沿,视工商为末务。国计民生,日益贫弱……总期扫除官习,联络一气,不得有丝毫隔阂。”这表明了清王朝对商业地位的重新认可。
另一方面,从宏观上讲,迅速变化的社会潮流,促使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不断解体。清王朝正是建立在传统的农业社会上。晚晴ZF虽然极力追赶这种社会变化的潮流,在晚清最后20年不到的时间里,出台了一些列社会改良的政策,比如废除科举制度,积极推进君主立宪制度等,但是还是落在历史潮流的后面,导致了大清朝的灭亡。
ZF目标为公共利益;商业目标私人利益。这两者之间本身是一种互补的关系。从微观上讲,当中国的官员和商人结合的时候,ZF和商业的分界线变的模糊。第一,商人讲求“实用主义”和“赚钱为目的”,和ZF“政权维护”的首要目标之间不可避免的要发生矛盾冲突。第二,“绅商集团”,作为一个特殊的团体,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的分界线发生模糊,国库通私库现象多有发生;在国家利益和私人利益发生矛盾冲突时,商人首先想维护自身的利益,而能置政权于不顾。
商人在面对纷繁复杂的政治环境中,多为“实用主义”,能赚钱的就是好的,多支持改良主义,和革命的理想主义存在一定距离。商人主要是要保证自己的盈利环境,所以他们在发生革命前多反对革命,不希望革命对自己利益发生伤害;而在革命成功后,多支持革命,希望能够保证自己的利益。看上去是一种投机,这其实正是商人的本质。
以张謇为例,它在辛亥革命前一直主张君主立宪,反对革命。但是辛亥革命后,他又迅速转向共和,剪掉辫子,日记换成阳历,并且受邀担任民国ZF的实业总长。据说,清帝的逊位诏书亦为其草拟。不过,张謇在日记里记载和孙中山初次见面谈话时,亦指出孙说话不着边际。孙中山一再强调“革命容易”,而张看到的是“建设艰难”。这也看到了商人和革命家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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