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资本流动悖论:从穷国向富国流动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所 王永中
July 29, 2010
yongzhong01@yahoo.cn
内容提要 新世纪以来,国际资本流动方向出现了逆转,由先前的从富国向穷国的顺流,转变为由穷国向富国的逆流。国际资本逆流与标准经济理论的预测相悖。本文对国际资本流动悖论的理论假说和经验研究作了一个系统的文献综述。首先,建立一个简明的开放经济条件下的新古典增长模型,分析导致国际资本流动悖论的潜在因素。其次,从发展中国家在人力资本、制度质量、资本市场发育程度和外资利用能力方面存在的不足,以及国际货币金融体系和亚洲金融危机的消极影响等角度,对国际资本流动悖论的理论假说进行深入阐述和系统分析。最后,对论文作评论性总结。关键词 国际资本 流动悖论 理论经验
一 引言
标准经济理论告诉我们,资本应从富国向穷国流动,即从人均资本存量较多而资本边际生产力较低的国家,流向人均资本存量较低而资本边际生产力较高的国家。国际资本的这一流动将使富国和穷国同时获益,富国可获得更高的资本收益,而穷国则有更多的资本用于物质资本投资,如机器、设备和基础设施等,从而可提高就业和收入水平。因此,根据新古典增长理论,经济开放将导致更多的资本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流动,所有国家的福利均可提高。然而,这只不过是一个乐观的理论假说,现实的国际资本流动与理论假说相距甚远甚至截然相反。Lucas(1990)在一篇著名论文中指出,资本从富国向穷国流动的规模非常小,远低于新古典增长理论的预测规模。这就是“卢卡斯悖论”(Lucas Paradox)。那么,金融全球化和国际资本流动自由度的提高能解决“卢卡斯悖论”吗?在“卢卡斯悖论”提出后的 30年间,金融全球化呈现出加速的趋势,国际资本流动规模迅速增长。尽管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新兴国家的国际金融一体化程度显著提高,但令人惊讶的是,国际资本流动的反常状况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有所强化。
图1, 1980-2008年资本输出国和资本输入国的相对人均 GDP

注:资本输出(输入)国的相对人均GDP为所有经常顺差(逆差)国的人均GDP相对于所在年度人均GDP水平最高国家的比例的平均数,权重为该国在世界总顺差或逆差中的份额。人均GDP以2000年不变美元计价,经常项目余额以可变美元计价。样本包括191个国家和地区,有数据缺失。图1显示,资本输出(经常顺差)国的人均相对GDP均值出现明显的下降趋势,而资本输入(经常逆差)国的人均相对GDP均值呈显著的上升态势。1980-1998年,资本输出国的人均相对收入水平一直高于资本输入国,说明资本是从富国向穷国流动的。
这与新古典增长理论的预测方向是一致的。不过,资本从富国向穷国的流动规模并未如新古典增长所预期那么大。1999-2008年,资本输出国的人均相对收入水平持续低于资本输入国,表明国际资本的流动方向发生了逆转,已不仅仅是资本从富国向贫国的流入量不足问题,而是持续地从穷国向富国流动,即出现资本逆流(capital uphill flow)现象①。这与新古典增长理论的预测方向正好相反。
显然,近年来,美国持续的经常账户逆差和中国持续的经常顺差,是造成国际资本逆流的一个重要因素。不过,当前国际资本逆流现象并不完全由美国、中国等一些大的逆差国或顺差国所驱动。如图 2所示,在剔除美国、日本和中国等一些持续性经常逆差或顺差大国之后(这些国家可视为异常值),资本输入国的相对人均收入在1990-92年开始超过资本输出国,并于 1999-2008年期间持续、稳定的高于资本输出国。这说明,国际资本逆流不是一种存在少数国家之间的个别性景观,而是一种广泛存在于国际社会的普遍性现象。
图 2 1980-2008年资本输出国和资本输入国的相对人均 GDP

注:本图的数据不含美国、日本和中国。本图的计算方法与图 1相同。
“卢卡斯悖论”的提出,激发了大量关于国际资本流动悖论问题的研究。一些解释性假说认为,穷国的风险调整后的资本边际生产力并不像其低资本劳动比率所体现的那样高,这是因为其制度基础薄弱、劳动力受教育程度低、ZF债务违约和信贷市场不完善。而且,Gourinchas and Jeanne(2007)还发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悖论:1970-2004年期间,经济增长速度最快的发展中国家所吸引的外国资本规模低于增长速度中等、较低的国家。这表明,国际资本较少地流向经济增长速度较快的发展中国家,而这些国家的资本边际生产力和信用等级通常较高,或者说,资本流入未能促进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他们称之为 “国际资本配置之谜”(Allocation Puzzle)。显然,“国际资本配置之谜”是对“卢卡斯悖论”的一个拓展和深化。
国际资本流动悖论是一个重要的国际经济学之谜,如何对其进行合理解释,是当前国际经济学面临的一个重要挑战。本文旨在对国际资本流动悖论的解释性理论假说和经验研究作一个系统的文献综述。论文结构安排如下:首先,建立一个简明的开放经济条件下的新古典增长模型,分析导致国际资本流动悖论的潜在因素,为全文的分析提供理论框架。其次,从人力资本差异、制度质量差异、资本市场不完善、外资利用能力较低、国际货币金融体系失序和亚洲金融危机等角度,对国际资本流动悖论的各种解释性理论假说作深入阐述和系统分析。最后,对论文作评论性总结。
二 资本流动与新古典增长模型
1.国际资本净流动规模:经常账户余额根据国民经济核算恒等式和国际收支平衡表,一国的经常账户余额,不仅等于一国的储蓄减去投资的差额,而且等于一国净流入或净流出的民间和官方资本的总规模。从而,经常账户余额提供了一国资本净流动状况的概要信息。根据国际收支平衡表的定义,有KAFR EM ) (1)其中, CA为经常账户余额;KA为资本和金融账户余额,度量民间和官方的金融资本的净流出规模,如债务、ZF非赠与援助等; FR为货币当局所持有外汇储备的净增加量; EM为误差和遗漏账户净额,通常反映未登记资本或热钱的净流动规模。若经常账户出现顺差( CA >0),要保证国际收支平衡,则有 KA ++ FR EM <0 ①,即与经常账户资本流入相对应的,是资本必须通过资本和金融账户、外汇储备账户以及遗漏与误差账户等任意一个或多个账户流出。因此,经常账户盈余度量了给定时间内一国资本的净流出规模,而经常项目逆差则度量了资本的净流入规模。
CA +KA ++
FR EM =0 →CA =.( ++
同时,经常账户余额还可以表示为储蓄与投资的差额。根据国民经济核算恒等式,有 GNPCS CI XM NFI →CA =X .+ NFI =S .I =+=++. + M (2)
其中, C为消费, S为储蓄, I为投资, X为出口, M为进口, X .M 为净出口, NFI为净要素收入。经常账户余额等于净出口额和净要素收入(资本投资净收益、劳务输出净收入等),即上式中的 CA =X M NFI ②,从而,经常账户余额便可表示为一国储蓄与投资的缺口。若一国经常账户出现顺差 ( CA >0),则有 SI>,即储蓄过剩(储蓄超过投资),表明该国在国际资本市场上向外国投资者贷出了本国过剩的储蓄;而若一国经常账户逆差,即储蓄不足(储蓄小于投资),说明该国在国际资本市场上借入了外国储蓄。因此,经常账户余额体现了一国国内储蓄与投资的关系状况。
2.开放经济条件下的新古典增长模型
新古典增长理论假定经济增长是由外生技术进步驱动的。假定两个国家投入同样的资本和劳动,使用规模报酬不变的生产技术,生产出一种相同的产品。在所有其他因素相同的条件下,如果这两个国家的人均产出水平不相等,那必定是由人均资本存量的差异引起的。在资本边际报酬递减规律作用下,人均产出水平低的国家(穷国)的资本边际产出较高,而人均产出高的国家(富国)的资本边际报酬较低。如果资本品可在两国间自由流动,新的资本将会投向穷国,直至两国的人均资本从而人均产出水平相等为止。
在转移增长路径上,资本将从富国向穷国流动。然而,现实的国际资本流动与新古典增长理论的预测存在着显著的差距,甚至是完全相反的。资本从富国向穷国的流量不足,以及资本从穷国向富国的逆流现象,表明穷国和富国的资本边际报酬并未收敛至同一水平。
3.解释国际资本流动悖论的潜在因素
目前,关于国际资本流动悖论的理论解释,主要可划分为两种思路。第一种思路关注一些影响各国经济生产结构的基础性因素的差异,如技术差距、生产要素缺失、ZF政策和制度框架,以及国际货币体系的失序等;第二种思路集中于国际资本市场的不完善和发展中国家金融系统的低效率,如信息不对称、信贷约束、主权债务违约风险和资本配置低效率等。在考虑了这些潜在因素之后,发展中国家的风险调整后资本边际报酬将远低于其人均资本存量所体现出的边际生产力水平,从而,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巨大的资本边际生产力鸿沟便消失了。
生产要素缺失。关于资本不从富国向穷国流动的一个解释是,一些对资本边际生产力产生正向影响的生产要素,如人力资本和土地,通常被新古典增长理论所忽视。例如,如果人力资本对资本边际回报产生正向影响,那么,人力资本禀赋较低的资本稀缺国所能吸引的外国资本量也将较低。
在考虑了人力资本对生产技术所产生的外部性之后,印度和美国的资本边际报酬的比值仅为1.04。于是,印、美两国之间巨大的资本边际生产力差别便全部消失了。从而, Lucas通过引入人力资本因素,成功地解释了 “卢卡斯悖论 ”。 Sanchez (2006)的经验研究支持了Lucas(1990)的人力资本差异说。他运用动态 GMM 估计方法,分析了造成 “卢卡斯悖论”的一些潜在因素,如人力资本、全要素生产率和资本市场不完善等。他发现,在吸引外国资本方面,人力资本存量发挥着关键性角色。而且,在一国物质资本存量的决定因素中,人力资本水平是主要的,金融发展程度是次要的。显然,这一经验结论证实了Lucas的假说。他还认为,资本管制影响着一国产出向稳态水平收敛的速度但不影响稳态产出水平,资本管制较少的国家向稳态产出收敛的速度快于资本管制较多的国家。其政策建议是,为吸引更多的外国资本,发展中国家应大力发展教育、实行经济开放和解除资本流动限制。
四 制度质量
目前,一个得到广泛认可的观点认为,发展中国家制度体系的低效率,如产权保护不力、契约执行力度不足、ZF主权债务违约和官员贪污腐败盛行等,致使发展中国家风险调整后的资本边际报酬可能不高于甚至低于发达国家的水平,从而导致资本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的流动规模偏小,甚至是从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逆流。除强调人力资本外部性等基本因素外,Lucas(1990)还考察了“政治风险”(ZF违约)所引发的国际资本市场不完善对国际资本流动的影响。他认为,国际资本流动实际上是一个借贷契约,穷国现在向富国借入资本,未来将以商定的产品(本金和利息)偿还富国。在富国和穷国签署借贷契约之后,资本将从富国向穷国流动,直至两国人均资本存量收敛至同一水平。此后,穷国必须向富国偿还本金、支付利息和投资收益,从而,产品将由穷国向富国流动。要保证资本和产品在穷国与富国之间的平稳流动,需要建立一个有效机制来保证穷国切实履行国际借贷契约。否则,穷国将因在偿还阶段开始时单方面撕毁协议而获益,而富国因预期穷国的可能违约行为而拒绝向穷国提供信贷。他将这种类型的国际资本市场不完善概括为“政治风险”。不过,Lucas并不认同制度质量差异,如政治风险(国家征收),是影响发展中国家的资本流入的主导因素。他指出,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当今的发展中国家均为发达国家的殖民地,实行当时宗主国的法律,从而,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制度质量差异并不悬殊。因此,人力资本等基本因素的质量低下是阻碍发展中国家资本流入的关键,人力资本外部性促进了资本在富国的再投资。卢卡斯“新增长理论 ”视角的解释,与通常强调制度低效和信贷市场不完善的假说形成了有趣的鲜明对比。
Reinhart and Rogoff (2004)沿着 Lucas虽论及但忽视的“政治风险 ”(主权债务违约)角度,对“卢卡斯悖论”作了理论解释。他们发现,1946年以来各国ZF债务违约次数与人均收入(1998-2002年平均水平)成显著的负相关关系。尽管最贫穷的国家所借外债规模非常小,但它们在 1/3甚至 1/2的年份里均出现了ZF主权外债违约行为。资本从富国向穷国流动的规模如此之小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曾经发生过主权债务违约的国家在国际资本市场举借外债的难度显著增大。从而,穷国主权债务的高违约风险是导致发展中国家资本流入规模过小的重要因素。
Ju and Wei(2006)扬弃了新古典增长理论的微观分析框架,建立了一个引入企业异质性和金融发展因素的两部门非新古典增长模型,分析了金融系统效率、产权保护力度与国际资本流动的关系。金融投资的报酬与物质资本投资的回报是不相等的。金融投资者(储蓄者)需要分享企业家的物质资本投资的报酬,并获得部分的物质资本投资回报。金融投资者和企业家的收益共享原则与资本边际生产力共同决定了市场利率,金融发展充分或财产权保护程度高的国家市场利率水平高,金融资本和 FDI可以相同或相反的方向流动。其结论认为,金融发展程度较低的国家,利率也较低,这将鼓励金融资本流出,但同时工资率较低,而这将吸引 FDI投资。产权保护力度低的国家,ZF的征用风险高,投资利润率将降低,从而鼓励金融资本和 FDI流出。
Smaghi(2007)认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制度质量差异,可解释国际资本逆流和发达国家长期利率下降这一双悖论 ①。国际金融市场一体化对国际资本流动产生双重效应:一是一阶效应,资本边际产出递减规律导致资本从富国向穷国流动。二是二阶效应,经济全球化将致使不确定性风险上升,导致储蓄增加而投资减少。在发展中国家,金融不发达导致二阶效应大于一阶效应,从而,经济全球化引起了高预防性储蓄需求。而在发达国家,金融创新和金融市场的发展,将减少经济不确定风险和预防性储蓄需求。因此,全球化导致发达国家的储蓄倾向下降和资本净流入,并伴随着资产价格上涨,而发展中国家情形与之正好相反。
Smaghi还以中国为例对其论点进行佐证。他认为,中国近来在国际资本流动悖论中扮演着一个关键角色。中国低效率的金融系统,导致中国大量储蓄流入发达国家的资产市场,特别是美国的国债市场。中国的巨额储蓄还受下述两个因素影响:一是全球化的二阶效应在中国很强烈。社会安全网络的缺乏、人口老龄化趋势的加速和劳动力的高流动率,导致中国预防性储蓄急剧上升,而中国欠发达金融系统不能将剩余储蓄配置于国内生产性用途,从而,中国国内资本倾向于流出。二是中国竞争性、盯住美元的人民币汇率制度,导致外汇储备过度积累,而中国货币当局积累的巨额外汇储备实际上中国居民的高储蓄是相互对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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