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右边的基路伯 发布时间:2014-12-12 来源:少年中国学会
“再生产”通俗地说就是自我复制,“阶级再生产”就是屌丝和高富帅分别自我复制。这句话的重点是“分别”这个词,意思是说,屌丝只能再生产出屌丝,而高富帅永远是高富帅。
这跟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并不一致,我们的传统观念是“富不过三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然而这种观念正在资本主义现实面前瓦解,这种瓦解的表现就是屌丝文化和“负能量”。让我们先来读几个喜闻乐见、耳熟能详的段子:
“1、又一天过去了。今天过得怎么样,梦想是不是更远了?”
“2、只要是石头,到哪里都不会发光的”
“3、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别人的收获是成功与快乐,你的收获是认识到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成功与快乐”
“4、社会精英阶层一边啃着心灵鸡腿和心灵鸡胸,一边为我们送上了心灵鸡汤,说人生的价值并不在于你挣了多少钱和外在是否美”
“5、我追逐自己的梦想,别人说我幼稚可笑,但我坚持了下来。最后发现,原来还真是我以前幼稚可笑”
“6、女生们宁肯做高帅富的备胎,也不肯接受屌丝的行为,从基因上保证了人类的进步。”
“7、老师您好,请问像我这样的,没有背景的北大毕业生应该如何定位自己?” “社会底层群众中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批人。”
这一类负能量段子,普遍有两个特点:1、对梦想和个人奋斗信念的破灭;2、对心灵鸡汤式的“励志”的反感和嘲讽。
“励志”总是要告诉你你是有可能成功的,只要你足够努力。背后隐含着这样一个意思:这个社会至少有最起码的公平、个人奋斗上升的空间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屌丝们”对于负能量段子的推崇反映了中下层已经意识到了上升通道的堵塞,但是因为没有正确理论的指导,很多负能量段子把问题归结为基因。
义务教育的空心化:教育产业化的隐蔽形态 今天我们是从教育和就业两个方面谈阶级再生产。对于教育问题的批评,很多对社会现实不敏感的、迟钝的左派会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公办)学校高收费、乱收费;二是教育资源在重点学校和非重点学校之间不均衡。前者很符合90年代大陆的情况,当时公立中小学择校费、赞助费明码标价,差多少分就捐多少钱“买分”,但现在已经整顿得差不多了。而后者其实都不算个问题,教育资源本身不能在短期直接提供社会产出,当教育资源有限的时候,从提高效率的角度出发,将优秀的资源分配给优秀学生,较差的资源分配给成绩较差的学生理所当然,好钢用在刀刃上嘛。
这两年真正的问题是义务教育阶段,尤其在大城市中,公办学校的空心化。具体表现,在素质教育和减负的旗号下,公立小学、初中少教、不教很多知识,学生只能通过私立学校、补习班、家教等来学东西。
我们可以看下面几个报道:
凤凰网:内地拟废除小学书面家庭作业 四年级前取消统一考试
http://news.ifeng.com/mainland/detail_2013_08/23/28923736_0.shtml
家长联名要求中学恢复寒假补课 称学校不负责任
http://news.163.com/14/0101/04/9HFPBE2600011229.html#f=dlist
英语退出统考难降温 家长称减课就报辅导班
http://edu.sina.com.cn/gaokao/2013-12-10/0819403580.shtml
一方面学校要减负,一方面家长进行抵制。如果实在不行怎么办,就自己掏钱补教育。公立学校的减负/教育缩水直接促进了课外辅导产业的繁荣。各种类型、各种层次的补习班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补习需求的不断增长也使得补习价格节节攀升。根据京华时报09年的报道,类似于少儿英语口语的小班化培训课程,平均价格超过一万五千元每年。广州日报2009年的报道中,少儿英语的平均培训价格达到了1.6元每分钟。
这还是09年的数据,实际上本人也长期做家教挣钱,不仅大学期间做,大学毕业后干脆开起了私人辅导班。各种收入层次的人都见过,并不局限于富人。可以说,大城市中,只要你不是破罐子破摔,你还是会在课外给孩子搞搞补习。其实道理很简单,减负在现有条件下是彻头彻尾的伪善。社会的竞争不会因为学校减负而弱化或者消失。我们这一辈那么努力读书拼死拼活学那么多硬功夫也才勉强混口饭吃,我们的孩子辈轻轻松松玩儿几年就能过上好日子?根本没人信嘛!
所以,公立学校的减负,就是教育产业化的新的、隐蔽的形式。
理论上来说,ZF只需要对“基本公共服务”免费或少收费,教育领域也是如此。但教育领域ZF提供了多少“基本公共服务”,并不仅仅看义务教育有几年,更要看具体教了什么。有的国家搞12年义务教育,但高中教的东西跟中国初中一样,我不觉得他们在教育上提供了更多的“基本公共服务”。
通过课内教学的缩水,教育领域原先的“基本公共服务”越来越多地转移到市场上去。比如,在我开补习班之后,我发现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学生们任课老师开的双休日补习班,到底有多少老师把原先的课堂内容转移到了私人补习班上,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阶级再生产:富人的孩子注定比穷孩子优秀 这种通过公立学校空心化迂回进行教育产业化,日本、美国比我们先行一步,而所造成的后果也比我们更严重。
网上上有一篇文章《教育“减负”梦已在西方碎了一地》里面有很多数据触目惊心。比如,东京大学2009级新生来源前十位的中学中只有一所是公立高中,而进入私立高中就意味着支付昂贵的费用。
东京大学2006 年调查了入学率和家庭收入的关系,结果发现相关性非常高。年收入400 万日元以下家庭的学生升入四年制大学升学率为31.4%,而在超过1000 万日元的家庭中,该比例为62.4%。
在1984 年,东京大学入学学生的家庭中,年收入为750 万日元以下的家庭较多,这些中下阶层的比例约50%,但1995 年就降低为19.9%。到2003 年,来自950 万日元以上的年收入富裕家庭的学生占的比例约50%,450 万日元以下的家庭的比例仅仅是13.9%。现在,东京大学入学家庭的平均年收入为935 万日元(2005 年的日本工薪阶层的平均年收入为436 万日元,就是说,现在三分之二的东京大学入学者的家庭属于上层阶层,而属于下层阶层的家庭仅仅占全体的七分之一)。
这里,大学资格被富人垄断并不是因为走后门,而恰恰是在“公平”的考试下出现的,甚至可以说,最有利于富人排挤穷人入学资格的,就是公平的考试。教育的实质产业化决定了,有钱就能够买到优质教育资源,从小打好基础,在每一轮升学考试中都占有优势,进入更好的大学,培养起更优质的社交网络,找到更好的工作,获得更高的收入,有更多的钱投入下一代的培养,成为一个良性循环。而没钱的就只能获得劣质教育资源,可能从小就培养了不好的习惯和较差的基础,每次都考不过别人,进入较差的大学,结交狐朋狗友,毕业找不到好工作,收入低,最后在培养下一代时没有足够的钱,只要让下一代也重复这个循环。
总结下来就是屌丝文化中“毅种循环”。
上面我举的是日本的数据,实际上日本是个收入差距相对较小的国家,相应地,即使教育产业化,国民教育水平、国民素质的差距也会小一些,毕竟大部分人都有点钱能上补习班。而像美国这种贫富差距极端分化的国家,教育产业化就造成了惊人的愚民效果。
很多交流或留学美国的同学都会反映美国人很蠢,但是具体有多蠢呢?
经合组织(OECD)有一个“成人能力测试”,综合考察一国国民数学、技术、读写等能力,美国不仅常年在测试国家中倒数,最有趣的是别的国家都是越年轻文化水平越高,美国人则是反过来,“美国年纪最大的一批测试者们比较接近国际水准,但到了年轻人这辈儿,就堪称是一个比一个差了”。
http://voiceofrussia.com/news/20 ... for-Americans-7672/
这就是说,随着经济水平不断提高,美国人反而变蠢了。
再给大家补充一个材料,译言网《2025年,大学教什么?》里面提到:约有36%的(美国)学生在就读大学的四年时间里,知识上一无所获。另据《高等教育纪事报》及美国公共媒体市场的数据显示,过半的雇主称他们近年招聘不到合格的应届毕业生。
如此低劣的基础教育水平严重影响了美国劳动力的素质,所以美国这两年也开始反思教育,出现重新回归应试教育的倾向。比如这份材料,《美国10年来最重大公共教育改革进入课堂》“大多数州不仅开始贯彻更严格的数学和阅读标准,其中包括被称为“共同核心”(Common Core)的标准,而且也越来越多地将教师评估与学生考试分数或其它衡量学生成就的指标相挂钩。”
就是说,当我们在搞减负、所谓“素质教育”的时候,美国在搞加负、“应试教育”。
于是就有人写文章提出这样的问题:
《凯瑟琳·兰佩尔:为什么富家子弟反而有奖学金?》
奖学金和成绩挂钩,成绩和家庭收入水平高度一致。当富人的孩子注定比穷孩子优秀,那么阶级再生产的循环就完成了。
这就告诉我们,“公平”和“奋斗上升的空间”是两回事,两者不一定一致。
我们还可以举个例子,就是科举。科举是不是公平?至少发展到弥录滕封以后,科举本身还是比较公平的。问题是,农业社会识字率一般不超过10%,建国初期大规模扫盲前,文盲率也有80%,这还是在清末、民国兴办了一些现代教育的情况下。在一个只有10%人口识字的社会,科举这个所谓的“上升通道”必然是跟剩下的90%绝缘的。
那么我们进一步要问,为什么90%的人不识字?
供一个人读书识字就意味着占用他本可以投入劳动的时间,如果是有志考科举就必须“寒窗十年”。其实十年也算少了,正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考进士五十岁能考中也是不错的了。读书的时间如此长,读书的质量上则要求是全脱产,这也就意味着需要其他人从生产剩余中匀一部分来供养他。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大多数家庭仅能维持温饱,长期供养一个全脱产的人,实在不可行。
这样一看我们就能够理解,科举为什么必然是地主阶级内部的游戏、调整统治阶级内部关系的工具,因为读书在当时成了检验一个人阶级的门槛。同样在今天,教育产业化就意味着,进入顶尖大学可能就是一个人的阶级门槛。
越穷越读,越读越穷:学历贬值比深造更快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知道,教育不是穷人翻身的渠道,相反成为了阶级再生产的机制,但就算如此,普通中等收入群体也只能投资于教育,现代社会相比农业社会,大多数人普遍有点闲钱,但又不是特别多,投资别的都不够,就只能投资教育。
比如说你在大城市读私立中学,学费是一学期一万多,但贷款买房,还款一个月一万很常见,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你可能很早就知道互联网对传统行业的改造充满了商机,但是你没有资本,最后只能做马云手下的程序猿。
甚至你可能是红极一时的大黄蜂打车的创始人,但是你没傍上大资本,所以很快被拥有巨额补贴的嘀嘀打车和快的打车干翻了。
所以没办法,最后你还是只能投资于教育。中等收入者热衷于投资教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知识分子”=“统治阶级”的观念,长期以来深入人心。“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因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刚才我们说过,农业社会绝大部分人口都是文盲,只有地主阶级能供养子弟读书,反过来说只要是读书人几乎必然成为下一代统治阶级,必然是统治阶级预备队。几千年来,脑体分工和阶级分化确确实实就是保持一致的。所以中等收入群体积极投资教育,也是旧观念的延续,这和“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是一样的思路。
这件事情其实很要命,大多数人有点闲钱但又不太多,只能投资教育,同时社会的进步又需要提高劳动者素质,这就造成了教育的大扩张、大爆炸。比如这份报道《699万大学生900万个岗位 2013史上最难就业季来临》里面提到一个很重要的对比数据,2003年全年新增就业岗位是大学毕业生人数的4倍,而2013年这个数字只有1.29倍。
这个比例关系某种程度上就是决定了大学生毕业第一份工作的起点,照03年这个比例关系,大学生毕业后绝对是按照统治阶级预备队来使用,但2013年这个比例关系,大学生去端盘子也不会有什么奇怪了。
从2003年到2013年正好十年,在大陆一个人从本科入学到博士毕业一般也是十年。我们可以想象一下,2003年一个入学的大学生,按照当年的就业形势,必然觉得自己一毕业至少就是统治阶级预备队,起点不同凡响。四年后毕业,忽然发现差了一截,遂发奋读硕士,三年后发现差两截;遂发奋读博士,三年后发现差三截。学历贬值比深造还快,大学生就此“民工化”。
但大学生民工化也不能阻挡中等收入群体追加教育投资,形成了一个“越读越穷,越穷阅读”的死循环。
《美国MBA泡沫是否离破灭更进一步?》
“这篇报道指出,本世纪经济衰退以来,拥有MBA学位的毕业生收入减少4.6%,可过去三年的学费增长了24%。” 价格提高意味着供不应求,间接说明读MBA的变多了。
经济一旦不景气,大家就幻想用更高的学历让自己脱颖而出,每个人都这么做,便意味着依靠学历“鹤立鸡群”的门槛进一步提高。于是在教育市场上,MBA的供给逻辑显得非常特别:文凭越贬值,对MBA需求越是上窜。众人明知是泡沫,也无可奈何,因为(在现有的生产关系内)似乎没有其他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