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 马丁·沃尔夫 2015-02-25 (www.ftchinese.com)
资产负债表很重要——这是席卷世界经济的一场又一场金融危机所带来的最大教训。随着信贷以自我实现的乐观/悲观周期起起伏伏,资产负债表的变化会影响经济体的表现。世界经济已变得对信贷上瘾。中国很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如果我们考虑当今世界经济的资产负债表,就会面对四个问题。首先,是什么决定了脆弱性?其次,眼下脆弱性在哪里显现?第三,各国正在如何应对老债务危机的后遗症?最后,世界经济能够应对新的脆弱性吗?
首先来讲脆弱性的来源。在具备自由化金融业的经济体,导致灾难的因素在更多情况下是私人部门(而非公共部门)的轻率。不断上涨的房价和扩大的抵押贷款,推动着许多信贷繁荣。危机爆发后,公共部门的资产负债表状况通常会恶化。不承认私人部门过分行为与公共借款之间的这种联系,乃是故意视而不见。
麦肯锡(McKinsey)在一份有关债务和去杠杆化的最新报告中指出,2000年至2007年间,美国、英国、西班牙、爱尔兰和葡萄牙的家庭债务占收入比例上升了三分之一或更多。所有这些国家随后都经历了金融危机。的确,其它许多危机爆发之前也曾出现私人部门信贷的大幅增加:1982年的智利是展示这种联系的一个重要例子。
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的鲁吉•夏尔马(Ruchir Sharma)提出,30场最具爆炸性的信贷扩张都导致了经济放缓,往往还引发危机。信贷与国内生产总值(GDP)之比的快速变化,比信贷的绝对水平更重要。这部分是因为某些社会能够对付相对较多的债务;部分是因为井喷式增长的放贷可能伴随着放贷标准的突然崩溃。
因此,在寻找新的脆弱性时,我们需要寻找经历了私人部门债务大幅上升的经济体。中国在这方面一马当先,2007年至2014年间企业和家庭债务与GDP之比上升了70个百分点(见图表)。如果加上金融业的债务,则私人部门总负债程度上升了111个百分点。若包括政府债务,负债程度上升了124个百分点。
中国庞大的信贷繁荣有几个令人不安的特点。大部分债务增加集中在房地产行业;麦肯锡数据显示,“影子银行”——即正规金融机构资产负债表外的放贷——占未偿债务的30%;相当大一部分借款由地方政府的表外工具承担;最重要的是,债务激增并没有带来趋势增长率的相应上升,而是相反。
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可能会经历一场失控的金融危机。相反,中国政府拥有遏制一场危机所需的全部工具。然而这确实意味着,一个需求增长引擎将要被关掉。随着经济放缓,许多投资计划将不得不被重新考虑。这可能会从房地产行业开始,但不会止于该行业。在投资占GDP近50%的中国经济,需求(乃至产出)的下滑可能比预期严重得多。
现在来考虑自2007年以来遭遇了重大危机的国家的状况。麦肯锡指出,没有一个国家在整体上出现了“去杠杆化”。然而,某些国家的非金融私营部门出现了去杠杆化,特别是在美国、英国和西班牙。美国的金融业也已大幅去杠杆化,西班牙和英国则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不过,在所有这些国家,政府债务的增加远远大于私人部门总债务的下降。其结果是,在麦肯锡研究的所有高收入经济体中,近年总债务相对于GDP都出现上升,只有以色列例外。在不少高收入经济体,就连私人部门债务也在继续上升:加拿大和法国就是两个值得注意的例子。
危机过后,用公共借款来替代私人部门借款是有道理的。在多数情况下,公共部门作为一个近乎永恒的借款人,信用可靠度远远高于那些已经举债过度的借款人。然而,这个过程肯定是存在某种限制的。
此外,在过去,在危机过后紧接着扩大公共部门债务的国家,随后能够通过出口产生无债务的经济增长。然而,在这么多国家苦苦应对过多债务的当今世界,这不是一种普遍适用的战略。在许多国家,混合使用金融抑制、货币化、通胀和债务重组现在似乎是没有悬念的事情。经济体增长越快,这种结果就越不可能出现。鉴于日本的人口结构和高债务,该国的任务特别具有挑战性。
然而,这是比较远期的课题。更直接的问题是,如果世界终于没有了能够(或者愿意)运行资产价格助燃的庞大信贷繁荣的国家,那会发生什么?一种可能的后果是,全球经济增长将比许多人现在期待的水平低得多。另一个后果是上周讨论过的,那就是刚刚摆脱信贷泡沫后遗症的经济体,将被新的信贷泡沫所吸引。就此而言,美国和英国跃入脑海。这肯定是一个令人沮丧的结果。
世界迫切需要新方法来管理经济,这些方法在支持需求的同时,不催生负债的失控上升。如果说这种苦恼正在影响中国,那么它会降临所有大型经济体。随着债务继续上升,这种苦恼有可能进一步蔓延。在没有彻底改革的情况下,世界经济依赖于形成脆弱的资产负债表。更好的选择是可以想象的。但它们没有被选择。没有它们,人们只能预期危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