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美国的次贷危机和金融危机,网上众说纷纭。其中让人最感兴趣的一个题目恐怕是:华尔街输钱,全世界几乎也没有一个国家说不输钱的,那么到底这些钱被谁赚去了?总不能大家都输吧?
这其中,一些新左派按照《货币战争》的套路,一个劲地揣测是不是那个“罗斯切尔斯家族”,或者类似“罗家族”的某个幕后金融帝国,通过操纵市场的手段,牺牲华尔街五大投行和一批中小银行,达到自己“剪羊毛”和修理异己势力,垄断国际金融的目的?更有人说,是一批“神秘的离岸对冲基金”把五大投行放倒了云云。这样的说法也许有点小聪明,因为既然是“神秘的”,自然也就是不可见,不可证,也不可驳的,等于和说“是上帝放倒了五大投行”差不多--上帝不神秘吗??在座有谁见过上帝?? 但在我眼里,新左派的这些言论,还远不如老左派的水准。老左派一般不喜欢将所有现象都归结于某些少数人的“阴谋”,而是努力地将问题提升到更高的层次,例如“资本主义制度的腐朽没落”等等。尽管他们说的很多东东,在我看来也是好笑的,或者偏颇的,但至少在观察事物的方法上,他们的确有意无意地抓住了“规律性”、“必然性”这个关键线索。左派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叹息之。 倒是宋鸿兵还说了些老实话。在最近一段接受电视采访的节目中,他坦言对本次危机还有三个看不懂:1)谁赚了钱?2)怎么赚的?3)这些钱现在在哪里?并表示如果中国人搞不懂这三个问题,就是仍没有真正明白这场危机。 从宋鸿兵的言论看来,或许他真的在美国金融行业工作过,也研究过一些资料(特别是美国国内一些“反主流”的资料),但他的眼界仍然只停留于一个操作员或交易员,至多“操盘手”的层次。这个层次的人产生如此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他们总是看到金融产品的任何交易,有输必有赢,到底谁赚了我的钱?或者我能赚谁的钱?这是他们首要关心的事情。但是在这个层次呆久了,也会使自己的思维局促在“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水平。如果他们对自己迷惑的事物总是不能解释,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幻想一个符合自己偏好和经验的解释;而其中,幻想有一个(或几个)“超级庄家”、“幕后黑手”在操纵一切,就是最容易给自己挖的陷阱。这是因为:1)这个解释最容易符合“归功于己,诿过于人”的人性的弱点:我(们)的不幸都是别人的罪,不是自己的错;2)这个解释看起来很完美,因为它实质就是“上帝操纵股市”的翻版,是不可见不可证也不可驳的。 这大概就是《货币战争》之类的烂书之所以出笼和热卖的社会心理学原因。估计宋大虾现在已经在筹划写下一本《XX战争》了,如饥似渴的粉丝们也在望穿秋水,翘首以盼了。本着治病救人的一贯原则,也看在宋大虾的那点老实,我就再告诉他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1)谁赚了钱--中国、欧盟、日本和一些新兴经济体,如印度、巴西、东南亚,与及中东、俄罗斯、南非等一些石油和矿产输出国; 2)怎么赚的--通常长期、大量的贸易顺差赚的; 3)这些钱现在在哪里--当然就在这些国家手上啦; 还可以补充一条,回应题目:4)谁吃掉了华尔街--美国人民,尤其是享受次级贷款的美国穷人吃掉了华尔街。 其实道理很简单:金融市场的任何交易,不过是某种金融产品和货币之间(或金融产品之间)的所有者互换。这些金融资产和货币本身是不会损耗,不会毁灭的。债券或期货合约等衍生品的到期也只是结算后每个所有者拥有的货币数量发生变化,而不是货币的消失;到期后也会有新的债券和期货合约出现。因此,最终的“赚钱”者必然是这个金融市场以外的人,将赚到的钱以货币或金融产品的形式保存下来(在一定时期内这些货币和金融产品实际上退出市场流通)。譬如中国就持有大量的美元现金和美元资产(美国国债和两房债券等)。大致上,欧盟、日本担当了向美国提供高端消费品的角色;中国和其他一些新兴经济体担当了向美国提供中低端消费品的角色;而中东、俄罗斯、南非等国则是向美国提供紧俏资源。 2007年美国的GDP大约是12万亿美元。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率一般不超过3%~4%,按3.5%估算,以9.11和美联储大幅减息之后的2002年为次贷泡沫的第一年(之前为科技网络泡沫),当年美国的GDP约9.8万亿。2002~2007年总的GDP约为(12+9.8)/2*6=65.4万亿,而美国的消费占GDP的比例高达60~70%。那么即使按60%计算,这六年间美国人共花掉了39.24万亿美元大吃大喝,潇洒享受和环球旅行。其中哪怕只有10%是因为次贷泡沫制造的虚假繁荣而增加的过度消费和超前消费,亏空也近4万亿美元,足以放倒两房、五大投行、AIG和一批中小银行有余。 再看两则旧新闻: -------------------------------------------------------- 据美国商务部最新统计显示,2005年美国贸易逆差再创历史新高,达到7258亿美元,比2004年增长17.5%,且已是连续四年创历史记录。贸易逆差的激增主要源于石油、食品、汽车和其他消费品进口的增长,其中石油进口2516亿美元,同比增长39.4%,是最主要的逆差来源。 美国与中国的贸易逆差尽管在2005年12月下降12%,但是全年仍然达到创记录的2016亿美元,比2004年增长24.5%。其中,来自中国的服装与纺织品进口增长了42.6%,被认为是美中贸易逆差扩大的主要原因。 批评家指出,进口商品虽然有助于维持美国内的低物价,但日益扩大的贸易逆差已使美国自2000年中期以来在制造业领域丧失了300万个就业机会,这将进一步削弱美国制造业基础,摧毁美国就业。 -------------------------------------------------------- 据欧盟统计局20日发布的统计报告,欧盟对美国货物贸易顺差近年来不断攀升,从1999年的200亿欧元飙升至2005年的880亿欧元。 综合外电6月21日报道,欧盟统计局称,2005年欧盟对美国出口货物价值2510亿欧元,从美国进口只有1630亿欧元。 欧盟对美货物贸易顺差不断扩大的主要原因是美国对欧盟出口锐减。2005年,美国对欧盟的出口额与2000年相比下降了21%。从1999年到2005年,欧盟从美国进口的货物占其货物进口总额的比例由22%降到14%,而对美国的货物出口占其货物出口总额的比例从27%降到24%。 欧盟统计局还称,2004年,欧盟对美国的服务贸易占其总服务贸易额的三分之一,欧盟在服务贸易方面的顺差为110亿欧元。 欧盟和美国互为各自的最大贸易伙伴,同时也是各自最大的投资目的地,目前各自三分之二的投资进入对方。 就欧盟单个成员国看,2005年德国对美国出口货物最多,价值达690亿欧元;其次是英国,为440亿欧元。2005年绝大多数欧盟成员国与美国的货物贸易均为顺差,最大的是德国(370亿欧元),其后依次是意大利(130亿欧元)和英国(100亿欧元)。 欧盟统计局是在欧美维也纳峰会的前一天公布这一统计数字的。欧美双方贸易和投资问题将是此次峰会的重点议题之一。此外,双方还将就世界贸易组织多哈回合谈判协调立场,并就打击假冒产品等问题进行商讨。 -------------------------------------------------------- 如果以2005年的数字为平均数估计,美国六年的贸易逆差增量当在4.3万亿美元以上,与前面估计的4万亿很接近。欧盟各国中,德国对美出口和顺差都是最大,应和德国工业品一贯的高质量声誉有关。但德国货同时也是高价货,以前美国也不是人人都消费得起。次贷泡沫后,许多人的“纸上富贵”使他们也能尽情享受一下德国货带来的优越感,这是德国对美出口和顺差激增的主要原因。英国出口也多是因为英美特殊关系使之与美国的经济联系比其他国家密切,但它的顺差远小于德国,说明英国也从美国大量进口,很可能是高科技产品。意大利的大量顺差则估计是和时装、皮具等高档消费品、奢侈品出口有关。另外,由石油输出国形成的贸易逆差在2005年以后急剧增长。 2001年末,中国的外汇储备不过2100亿美元,2007年末增至15300亿美元,六年间增加13200亿。其中美元和美元资产占60%以上,通过贸易顺差形成的外汇储备又在70%以上,也就是说这六年来,中国通过贸易顺差至少赚了13200*0.6*0.7=5544美元。考虑到2006年之前中国的外汇储备美元占比远高于60%,有所降低是近两三年的事,而方式主要是用美元和美元资产兑换其他货币及其资产,因此近六年来中国在对美贸易中实际赚的美元很可能超过8000亿,平均每月约110亿,这个数字虽是估算,也八九不离十了。如果以单个国家而不是“经济体”论,中国的对美贸易顺差累计一定是最高的。有人总说中国企业过份依赖美国市场,其实这是不得已的。哪个出口企业不想搞多元化、世界化?但实践下来,美国的消费需求的确比欧洲强劲得多,市场自由度也比欧洲高,进入门槛低,更不会动不动就出现“火烧温州鞋”那样巨大的风险和损失。 上面的数据和估算虽然还比较粗糙,但其方向性和结论的正确是无疑的--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赚了华尔街很多钱,并最终形成了他们亏损的相当部份;而直接吃光华尔街的是全体美国人民,尤其那些在次级贷款项目中受益的穷人。因为富人的消费本来就趋向于饱和,再多的钱他们会主要用于投资,购买各种各样的金融产品或房地产等,他们对消费增量的贡献是很小的。 不过这样的结论左派同志们一定不喜欢,因为这会得出“万恶的资本主义制度”竟然也能让穷人占到便宜的印象。因此他们只会笼统地说,美国占了世界的便宜,而绝不会承认是美国人民、美国穷人占了世界的便宜。另外,有一些对金融现象和美国企业文化比较缺乏认识的人也可能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既然中、欧、日等国一直在赚美国的钱,为什么华尔街金融巨头们的亏损那么久才暴露?二、五大投行全军覆没,也太玄了吧,难道这里没有一点“阴谋”吗? 关于问题一:事实上最早在2006年第四季度,许多公司和银行就发布了和次贷有关的投资的亏损预警。即使从2007年4月美国第二大次级抵押贷款公司新世纪金融(New Century Financial Corp)申请破产保护算起,次贷危机爆发迄今也有一年半的时间了。这是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相对于2002~2006五年的繁荣阶段,一年半的危机时间绝对不短,这么长的时间有金融巨头陆续倒闭毫不奇怪。这其实说明本次危机是规模非常大的危机。如果是普通危机,最恐慌的时间几个月就过去了,之后要么复苏,要么低迷,不会出现如此长时间并且越来越严重,不知何处是底的情形。 从技术上说,则是由于现行财务制度的计算方法以暂时的账面赢利(纸上富贵)掩盖了金融巨头们的可能亏空。金融产品,尤其金融衍生品的显著功能是高倍放大盈亏。因此当美国的房产市场还没有到顶之前,以次贷相关的金融产品为主要投资品种的金融巨头们的账面赢利依然是很丰厚的。这样的财务报表也使他们的再融资,不管是向银行贷款还是向公众发债,都能顺利进行,从而维持表面的繁荣景象。只有当真正出现转折的时候,他们的亏空才会急速地暴露出来。高杠杆比率的借贷(先以手上的CDO/CDS产品抵押借到第一批钱,然后再买CDO/CDS,抵押再借,如此循环,这其实和银行多次存贷的原理差不多,但银行业务是低风险)又使亏空急剧扩大。这种“忽然巨亏”的现象就使得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会误以为是什么“神秘的离岸对冲基金”和“幕后黑手”赚了它们的钱,也使得如此这般的奇谈怪论大有市场,尤其在中国。 关于问题二:其实五大投行并没有全军覆没。例如高盛在2007年底沽空了所有次贷相关的金融产品,成为当年华尔街一枝独秀的一家,其CEO还因此受到巨额的奖励。问题是,你可以沽空和次贷相关的产品,但你总得还持有其他金融产品。由于次贷危机已发展成信贷危机和金融危机,所以持有任何金融产品都是不安全的,都是会贬值的。高盛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它和摩根士丹利的转型,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都是表明它们心有余悸,不得不脱离这个高风险的市场以自保,哪怕只是喘口气。 对于有美资公司工作经验的人来说,五大投行的覆没和转型就更加不用惊讶。美国企业虽然做的生意各有不同,规模、形态千差万别,但基本风格都是很一致的:aggressive。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词,按正面翻译是“进取性”,按负面翻译是“侵略性”。这种经营风格的美国公司,鼓励创新也善于创新,但很容易大起大落,正如之前在科技网络泡沫时代的表现一样。美国人和美国公司总是倾向于乐观,即使他们得到的数据不支持这种乐观,他们的偏好和习惯也会使他们极力寻找可以乐观起来的理由。同时,在人人赚钱,争先恐后的火热氛围下,如果哪个CEO制定了相对保守和谨慎的经营计划,在美国的文化下很容易会被视为胆小无能,而被董事会和股东大会一脚踢走。 由于美国的这种企业文化,使他们上上下下对形势的判断出现了差错。很可能的情况是,他们原本认为房地产市场会有八至十年的繁荣,对外则大肆宣传“三十年牛市”。但市场在他们计划沽空的最近时间点之前很早就出现了转折,由于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使他们过于自信,麻痹大意,以为这只是短暂的调整,“牛市”远没有结束,于是丧失了最佳的出逃机会。从他们所持有的主要次贷相关金融产品看,无论是CDO(Collateralized Debt Obligation,债务抵押债券),还是CDS(Credit Default Swap,信用违约交换),理论上都是长期投资的品种,而不是象普通衍生品那样短期的交易和交割。这样的产品也很容易诱导出所谓“长线持有,价值投资”的倾向。华尔街的大鳄们一直在搞“阴谋”,但这一次,“阴谋”失算了,而且任何“阴谋”都抵抗不了市场规律和经济规律。 最后,读者可能更关心一个问题:谁会是这场危机的最大赢家和最大输家?中国是赢家还是输家? 我的观点是,美国肯定是最大的输家,其次是欧盟,可能还包括日本;而目前这场游戏还没有赢家(如果说有,就是美国人民,特别是美国穷人)。中国要成为赢家,甚至最大的赢家也有可能,但必须应对得当。美国输掉了最宝贵的信誉,这个就不用多讲了。此外,当经济衰退的时候,美国的下跌会比中国厉害得多。因为美国占GDP7七成以上是第三产业。所谓第三产业主要是服务业,服务业的特点就是“即用即耗”,基本上不会留下财富剩余。而你买个电视机还可以至少用五六年,买套衣服还可以至少穿几个月。因此制造业的产出保存比服务业要显著地更长久,换言之,中国人的生活水平下降要比美国人为小。并且,当你有钱的时候,会乐得给10块钱让街边的鞋童擦皮鞋,会愿意花100元看大片,会舍得出1000大洋看明星偶像的演出,或者一场激动人心的足球赛。到你没钱了,只好皮鞋自己擦,左思右想地掏出5块钱买个盗版DVD,或者干脆上网找免费的看了。而相对来说,制造业,尤其中国的中低端产品更多地具有生活必需品的特点。因此在经济萧条时,服务业的衰退要远比制造业为甚。对于欧盟和日本来说,一方面他们持有太多不断贬值的美元资产,另方面他们所生产的高档消费品也会比中国的中低端产品更大幅度地下降,从而对他们的实体经济形成更严重的冲击。 之所以说中国现在还不能算是赢家,是因为中国虽然受到的冲击比美、欧、日要小,但底子远不如人家雄厚。打个比喻,一场大病未必能要一个身体强壮的人的命,但伤风感冒就可能击垮体质虚弱者。中国应如何应对这场危机,以后有时间再谈。目前阶段首要的、绝对不能犯的错误,就是继续增持美国国债,替美国救市买单,从而耗尽最宝贵的救命钱。 下面转两篇文章,希望对各位有所启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