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金配置效应有多大?
人民币纳入SDR最显而易见的影响是全球央行和私人投资者加大对人民币资产的配置。
在目前全球各国央行总量为11.6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中,SDR总额约为2860 亿美元,占比2.9%。基于人民币10.92%的篮子权重,将有略高于300亿美元的SDR资产以人民币计价,大约相当于2014 年中国GDP 的0.4%。
根据IMF数据,目前有38个国家和地区的中央银行宣布持有人民币资产,总额约为7800亿元人民币,占目前全球官方外汇储备的比例大约为1.1%。美元占比略低于64%,欧元占比为21%,英镑占比约4.1%,日元占比为3.4%。
“应该说(人民币的)这个比例还非常小,发展的空间非常大。”人民银行货币政策二司副司长周诚君表示,“还有好多国家告诉我已经把人民币作为储备货币,但是我们统计不到。”人民币纳入SDR后,IMF的188个成员国都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人民币纳入其储备资产。
不过,对于全球央行以及私人投资者是否会以较显著的规模配置人民币资产,专家们存在截然不同的看法。
包括库珀和英国《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沃尔夫(Martin Wolf)在内的数位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考虑到SDR当前在全球货币体系中边缘化的地位,人民币被纳入并不会带来很大的资产配置效应。
前高盛资产管理部主席、首席经济学家奥尼尔(Jim O’Neill)则认为,此类看法反映了他们对市场参与者想法的不敏感。很多被动型投资机构,如保险公司、养老基金,以往没有投资任何人民币资产。人民币一旦纳入,他们会近乎默认地立刻或是逐步投资人民币资产。
不少金融机构已对人民币纳入SDR的资产配置效应进行过估算。渣打银行预计,到2020年底,可能有约近1万亿美元的资金投资于中国的在岸债券市场。安盛投资管理的研究称,全球储备资产中的10%将配置于人民币。
编撰了今年2月出版的《人民币国际化:成就、前景和挑战》一书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政治经济学教授巴里·埃肯格林(Barry Eichengreen)对财新记者表示,可以想象纳入SDR会对投资者心理有一些较浅的影响——鼓励全球央行和私人投资者将人民币产品加入他们的资产配置组合中。但是这部分投资者通常已经对人民币有一定的认知,因而人民币纳入SDR能产生的“意识到”效应并不会很大。“我仍然坚定地站在人民币纳入SDR的意义‘主要是象征性’阵营中。”他说。
周诚君则表示,纳入SDR之后,海外投资者愿不愿意持有人民币资产,还要看对中国经济增速的信心、人民币资产的收益率水平、交易成本(交易是否容易进行,可否即时实现),以及交易价格(市场化,而非指定的)。
助推人民币国际化
目前,人民币已成为中国的第二大支付货币,占比28.5%;为全球第四大支付货币,占比2.79%。人民币还是全球第二大贸易融资货币,第六大国际银行借贷货币,第六大外汇交易货币,第七大国际储备货币。
在不少人看来,纳入SDR对于人民币国际化会有很大的推动。不过,纳入 SDR对于一个货币成为全球性储备货币并非必要条件。瑞士法郎不是SDR货币篮子成员,但依然是全球最受肯定的高信誉储备货币之一;
社科院世经所国际投资室主任张明认为,人民币10年后能否成为超越英镑与日元的国际货币,取决于:中国经济未来10年能否实现6-7%的增长;中国金融市场(尤其是债券市场)能否做大做深做广做强;利率与汇率改革能否到位?政府对金融市场的干预能否持续下降;金融市场能否进一步对民间资本与对外资开放?中国能否避免系统性金融危机的爆发?资本大举外流可能成为中国系统性风险的扳机性因素。
奥尼尔认为,尽管纳入SDR会带来显著的资产配置效应,但是继续成功地推进利率市场化等国内改革是极为重要的。如果扩大人民币的海外使用,但不进行相应的国内金融体系的改革和开放,最后很可能事与愿违(backfire)。
在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世界银行中国业务局前局长黄育川看来,人民币国际化本身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与此相连的改革。他对财新记者表示,人民币国际化当前存在技术性困难:人民币的海外广泛使用要求其在海外有足够的流动性,这通常来自三个渠道:贸易逆差;开放资本账户、允许海外借人民币债;以及海外援助。
在可见的未来,中国仍然不会希望出现大额国际收支赤字;对于资本外流,无论是舆论还是政策都有不小的反对;而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承担类似美国水平的海外援助也还不合适。
另一个问题在于,人民币纳入SDR会提高对于人民币资产的需求,而这产生的让人民币升值的压力对于中国当前经济的状况和需要是不利的。黄育川说。
在“811”汇改之后,市场存在显著、持续的人民币贬值压力。德意志银行资产及财富管理亚太区被动资产管理主管Marco Montanari认为,不放手让汇率调整(贬值),国内经济必然偏紧:为了刺激经济,适度放松货币政策的努力会对人民币造成贬值压力,形成资本外流压力,使得货币政策趋紧,宽松效应被抵消。
但是另一方面,让人民币自由下跌又不利于国际投资者对人民币资产的信心。这一考量即使在人民币进入SDR之后,仍然是投资者的重要考量之一,对人民币国际化不利。
他认为,中国资产目前从收益率与主权评级水平来看,是一个不错的投资选择,问题就在于人民币汇率。
货币国际化对于国内货币政策独立性的影响,在中国已经开始显现,库珀表示。
IMF经济学家孙涛曾撰文表示,从趋势看,人民币国际化不是简单的人民币走出去的问题,而是有能力让内外资大进大出中国金融市场的问题。中国不但需要为近2万亿人民币的离岸市场人民币存款提供回流机制,更要为全球的投资者直接投资中国金融市场提供空间,允许内外资金大进大出。
除中国以外的国家的金融资产约为250万亿美元,如果这些金融资产的5%投资于中国金融市场,则需要12万亿美元、约合75万亿人民币的中国金融资产。应对这么庞大的资金流动,客观需要中国拥有规模巨大的、开放的股票和债券市场。显然,尽管QFII、RQFII和沪港通等方式都是扩大资金进出和金融市场的重要举措,但中国距离拥有美国那样的吞吐能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倒逼金融改革
相比人民币纳入SDR的象征、宣示意义,周诚君说,更重要的是,人民币加入SDR意味着人民币乃至中国金融市场、金融体系要以更高的国际标准来要求自己,可以更好、更快地推动金融改革和金融市场双向开放。
张明认为,全球央行和私人投资者对人民币资产,特别是人民币债券的潜在投资需求增加,可能从需求方倒逼供给方,帮助进一步推动中国金融市场发展。发展出更有深度的市场,能帮助在吸收这些资本的同时,防止出现其他新兴市场国家屡屡遭遇的危机。
评级机构穆迪在11月23日发布的《穆迪信用展望》中表示,人民币纳入SDR将对目前拥有Aa3/稳定主权评级的中国具有正面信用影响。因为这将支持中国逐步放开资本账户等市场化改革,同时也会鼓励跨境交易、资产组合投资和债券发行等活动中更广泛地使用人民币,从而减少中国发行主体潜在的货币错配情况。
“开放的资本账户可提高中国发行人资金来源的多元化,并扩大中国储蓄者的投资渠道,因此具有正面信用影响。但是,放开资本账户需要同时进行金融业改革,从而缓解影响中国信用质量的资本外流风险。”
人民币终被纳入SDR,还可能从另一方面影响中国的改革进程。
拉加德11月13日发表声明,被解读为人民币的纳入已板上钉钉后,英国《金融时报》在11月17日的一篇社论中表示,通过裁定人民币可自由使用,IMF能不能保持促使中国政府进一步放松管制的压力,抑或让它满足于现状,人们仍须拭目以待,但至少信号表明,北京方面正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人民币被纳入SDR将提振中国体制内推动开放、推动中国进一步融入全球经济治理结构的力量。
耶鲁大学金融学教授陈志武对财新记者表示,人民币终被纳入SDR对于中国国内的政策制定有着切实的意义。因为这会鼓励、并允许改革继续推进中国资本账户、金融体系的开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是改革的一场胜仗”。
重启国际货币体系改革?
纳入SDR,中国并不是唯一的赢家。其对于SDR、IMF,乃至潜在的国际货币体系改革,也具有不小的意义。
曾担任IMF亚太部中国处处长的康奈尔大学经济学教授普拉萨德(Eswar Prasad)对财新记者称,不单单是人民币需要SDR,SDR何尝不需要人民币?即使是IMF本身,也面临合法性的质疑和改革的压力。IMF份额改革因为美国国会的反对停滞不前,今年以来它也面临亚投行等区域金融机构的潜在冲击。
将人民币纳入SDR,某种程度上是试图将中国拥在布雷顿森林机构及现有国际多边体系的怀抱中。
库珀则将目标望向更远。人民币纳入SDR是否可能让国际货币体系改革重拾动能,尤其是在明年中国担任主席国的G20会议上取得进展?如果该议程能成为明年G20的主要议程之一,并摆脱G20议程屡屡被危机“劫持”的命运,取得推进,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各国都将受益于全球货币体系对美元依赖的减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