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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读杨菁的新书《绿水倾城》，脑子里总有一种幻象，时代如水，悄然地荡漾在每个人的大脑沟回，无处可逃，于是，虽然旁人难以察觉，但却总能在某个时刻听到它撞击脑壁的回响；时代如水，漫延、浸润着它可以到达的每一处，无处不在，于是，虽然我在那个时代生活的居处与书中描写的地区远隔千里，但却能从书中看到行走在那个时代的年少的自己。如果文学的意义与价值，在于读者能从作品里找到通感，那么，这本书已经从我能从其中找到自己年少时的感觉而充分地达到了。
《绿水倾城》写那个50、60，当然30、40后也都熟悉的时代，许是对那个时代的定论还有争议，所以这本书里，对于那个时代的称谓被隐去了，用XXXXX所取代。但只要提起：停课闹革命、大串联、游行、武斗、抄家、忆苦饭、造反派、保皇派，走叛徒、特务、自绝于人民，或是唱起“天上布满星、月亮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敬爱的毛主席、敬爱的毛主席，你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们便都能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记忆里，很多书都会提到那个时代，但像《绿水倾城》这么完整地描写那个时代百姓生活境遇的小说，我还是第一次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虽然有伤痕文学，但那些作品，强调的是个人在那个时代的特殊经历，比如张贤亮的《绿化树》、卢新亮的《伤痕》、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而非完整地描写处在那个时代的普通百姓所面临的日常。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绿水倾城》填补了中国文学史上，关于中国历史的某些空白。但这部书的优异之处，却并非只限于此。作者为女主明素素制造的生理上的疾患——双瞳。在我看来，这一塑造，成为这部书最为艳丽的一笔。因为双瞳，她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一切；因为双瞳，她看到了她想要看到的行走在她身边的那些人在前世是以什么动物寄生的。而这些魔幻与充满想象的描写，让整部书没有因描写那个沉闷扭曲的时代，而让读者沦陷于沉重与痛惜之中。而当读者的思绪倚着白鹭飞上蓝天、追着糜鹿腾跃荒野，对那段历史的反思，便当然地有了更为广阔与悠远的视角。但这部书的优异之处，仍然并未仅限于此。没于那个特殊时代的郧阳古城，当是应该感谢作为郧阳儿女的作者的。因为，作者早前出版的《欲望水城》和这部《绿水倾城》都在描写那个生养了她的郧阳城，而相信好多读者，都如同我一样，如果不是读她的这两部书，根本不知郧阳城在何方。是她让郧阳，以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城之貌，传奇且神秘地出现在世人的面前。让通过她的这两部书而知晓郧阳城的人，对其充满了向往。水城在作者的笔下，幽幽地荡着，但荡漾开去的，却并非那一汪至今都还清澈的水域，那些雕梁画栋的古屋、那些性格各异的乡亲，都被作者描写得栩栩如生，让读者如同亲见。
书中明素素和同学躲在县图书馆里，偷看苏联传纪文学《古丽娅的道路》的这个细节，让我想起与杨菁的仅有的一次遇见。“你看过《古丽娅的道路》吗？”这是我遇到爱读书之人，必问的一个问题。这部书是我在小学时读到的，印象极其深刻，因为古丽娅不仅是前苏联卫国战争时的英雄，还是非常著名的影星，曾被最高领导人亲自接见。书中有古丽娅年少时的照片，可爱不亚于美国的秀兰·邓波儿。就是这么一本书，之后问过许多人，竟没有一个人说看过。在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有这部书存在时，我遇到了杨菁。”你看过《古丽娅的道路》吗？“在聊了许多关于文学的话题之后，我问。她爽快地答到，“当然看过！”。记得当时，我和她及她的夫君丁先生，正在地铁里，我高兴地竟然不顾周遭，大声地叫起来，”呀呀，终于有人也看过这本书目 了，你不知道，这么几十年，我都没有遇到过一个看过这书的人。“要知道，她复活地不止是一部小说，她让我年少时那些与之相随的欢快记忆，高山流水般的从脑际里滑过！很高兴她把《古丽娅的道路》写进了《绿水倾城》的书里，让我的喜欢，终于可以借着这部书永存于世。谢谢杨菁。
我特别留意了下这本书的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想到这么一个大的出版社能推出这样一本书，心里竟会生出些欢喜。而这欢喜，并不因为他们，或是我所具有的眼光。如果往深处想，这是否意味着，中国出版界朝着自由的方向又迈开了那么一小步？我说时代如水，杨菁说绿水倾城，由此可见我们都是乐水之人。抛开关于水的载舟覆载之说，也不谈智者乐水之意。我相信我与她对于水的爱，定是冲着水的自由去的。时代如水，只能是寄予与希冀——让我们在所处的时代里，拥有一份可以的自由吧。因为不愿再看到她的《绿水倾城》里所描写的——城里的人们为自由所做的牺牲与抗争……
[附：那些深埋心中的欲望]
杨菁的《欲望水城》，写于2003年，早于她的《在埃及说分手》5年。但我觉得，如果从文学的角度，这本书比《在埃及说分手》更成熟、更老道。十个生动奇异的故事，以及比十个更多的性格鲜明的人物，在我看来，完全可以承载那个已经沉入水底的古城所有的品质与风格。
十个故事，真的讲得都非常好，如果用心弄一弄，我认为完全可以弄成十个可以参加任何国际电影节比赛的电影的剧本。我对其中三个故事尤其喜欢。
我喜欢的第一个故事是《疯子五姐儿以及张狗剩上大学的故事》。故事里的五姐儿太美了，美在相貌更美在品性。这个一心想上清华，也完全有实力考上清华大学的美丽女子，为了一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壮举，在高考前，破了自己的相。心里的伤和脸上的伤，终于影响了她在考场上的发挥，她落榜了，于是她疯了。杨菁对五姐儿疯时的一段描述，猛然间让我有启动嚎啕大哭装置的强烈欲望。
五姑娘手持一朵小小的玉馨花，微笑着，飘然穿越小城，她柔软的身体是如此的纤细轻盈，像玉馨花一样的洁白，光滑，馨香，细腻，胸前有几道鲜红的血迹，是花刺划破的，鲜红与洁白辉映着；她额头上的那一道伤痕已经痊愈，变成一道略有些弯曲的暗红的肉线，从发际直到眉梢；因着这一道红色的伤痕，她的面容在鲜花的衬托下，呈现出超凡脱俗的奇异的美丽；她的目光直视前方，闪烁着欣喜的光点，她看见了什么？她此时想什么？
引出五姐儿这个故事的，是几十年后因哥哥在清化大学军宣队，而被推荐当了工农兵大学生的张狗剩。
杨菁在小说里写到：自小，清华大学在我的心中，（因为五姐儿的故事）有了一份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圣。如今，那个叫做张狗剩的乡下社员，不读书不熬夜不发奋不考试，却要去上清华？曾经俊俏而苍白的秦和顺颜家五姑娘、那个疯子五姐儿早已不在人世，如果她地下有知，九泉之下也会再疯一次？……在我的印象中，张狗剩不是傻子，也和傻子差不多。许多年后，有了一个准确的词儿，张狗剩这种情况，叫做“弱智”！……我眼皮儿不眨地望着张狗剩，他短短的双腿在一下一下地挪动，他走过麦场，走过村头，走过田间小路，走下山坡，走过了那一条我所喜爱的清澈见底的小溪，走过刚刚开通的盘山公路，消失了……消失在我们每个人都向往的地方……我的目光定格在他消失的瞬间……那一瞬间如此疼痛……那是一种永恒的疼痛。
我特别喜欢杨菁为这个故事写的结尾：（在欧洲旅行时）不知什么触动了我，触动了我记忆深处最敏感最隐蔽的神经……我很奇怪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遥远的异国他乡，在我的脑海里突兀地浮现出故乡的景象，是五十年前的故乡小城，从那黑白两色的深深小巷里，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个女子身着月白色中式大襟上衣，黑色对摺长裙，带袢儿青布鞋，拿着一个蓝布书包，苍白的脸上有一抹若隐若现的散发出沉香红晕的笑意，款款向我走来……原本我只见过惨不忍睹的疯子五姐儿，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夜晚，因着遥远和迷朦，疯子五姐儿奇迹般地还原为五姑娘，那么清晰、那么明艳，那么的光彩照人，给我五十年前古老昏暗沉重的小城的天空，添上一朵五彩的火烧云……五姑娘没走出小城。但我觉得她的录魂此刻却依附在我的身上，顽强而执着，她在催着我不停地向前走去，天边，的确有一朵五彩的云……
我喜欢的第二个故事是《江鳖——还有我和小秋》。我和杨菁应该是同时代人。所以我特别理解她对于扑面而来的情感，所产生的心理，所采取的行动。所以我觉得她把这个故事写得特别到位。
在这个故事里，江鳖和野刺儿玫的故事是个亮点，这两个年迈的新人，在新婚之夜一起意外死去的描写，让我十分震撼，镜头感十分强劲。看着那段文字，我仿佛看到电影里非常生动的一个桥段，希望有电影人，能看到这个故事，拍一部电影。
这个故事还让我重新喜欢上了德沃夏克的交响乐《自新大陆》。这几天已经听了好几个版本的了，喜欢快板。
我喜欢的第三个故事是《上清道长》。我一直是个猜故事高手，大多的小说、影视剧，我都能猜出故事的结尾。而杨菁的这个故事，结尾出乎我的意外。虽然杨菁说，这个爱情的尾巴是她自己接上去的，但我却倾心于她接上去的这个尾巴。故事里的上清道长是女主角初中同学，他虽然有许多的机会离开贫苦的农村，但他却没有选择离开，大家包括女主角自己都一直对此不得其解。几十年后，这个曾经被同学称着毛一毛的上清道长，终于在上清观的静室，背对着女主角，用极具精湛内功的低沉浑厚且莫测高深的声音对她说：我相信你会来的，迟早会来的……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真的，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喜欢杨菁这样讲故事，这应该不奇怪，因为有哪个女人不梦想，自己能拥有这样一个故事呀——一个带着些仙风道骨的深沉男人，静悄悄地独居一隅，沉默而又认真地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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