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学者,作家
本科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博士,哈佛大学博士后。曾任英国剑桥大学政治系讲师,现任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政治系副教授。
代表作《民主的细节》《余欢》《送你一颗子弹》。
来源:书单来了
另一个高度
文/刘瑜
你肯定有这样一个朋友吧:在银行工作,长得一般,业务凑合,有老婆孩子,勤勤恳恳养家糊口,不爱说话,但如果开口说话,说的话也多半无趣无味——总之形象非常白开水,在任何一个社交场合都是角落里不大起眼的人。事实上你肯定有不止一个这样的朋友,事实上你自己没准就是这样的人。
你能想象这个朋友突然有一天离家出走了吗?然后等你再听说他的消息时,据说他已经到了巴黎,正从头开始学画画,要做一个画家。
你很难想象,环顾我四周所有具有上述特征的朋友,我也不能。但是毛姆却写了这样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查尔斯。在留下一张内容为“晚饭准备好了”的纸条之后,他离开了自己17年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去了巴黎。那一年他40岁,住在全巴黎最破旧的旅馆,身上只有100块钱。
但,这并不是一个追梦人如何历经艰险实现辉煌的励志故事。如果是这样一个故事,这个男主角应该20出头,英俊潇洒,在书中碰上一个有钱人的漂亮女儿,当然肯定也会碰上一个嫉妒他才华的小人,该小人势必要跟他争夺那位小姐,但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男主角成为大亨,有情人也终成眷属。
《月亮和六便士》却不是这样一个故事。它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全世界都在追逐着梦想,查尔斯却在追逐他的噩运。好吧,这两件事其实没那么不同,被梦想俘虏的人就是在追逐自己的噩运。当然这里所说的梦想,是真的梦想,不是“爸爸妈妈说”、“老师说”、“电视报纸说”里被说出来的那个蓝图,不是蓝领白领之上的那个金领,不是猎人给麻雀设的圈套里的那点米粒。
查尔斯疾步如飞,如愿以偿地追上了他的噩运。5年之后,他在巴黎贫病交加,躺在小阁楼里奄奄一息,若不是朋友相救,几乎一命呜呼。后来,他沦落街头成了码头工人。又过了几年,他自我流放到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身患麻风病,双目失明,临死之前叫人把他的巅峰之作付之一炬。15年之内,这个伦敦的股票交易员风驰电掣,越过城市、越过文明、越过中产阶级,越过太平洋,越过人性,终于追上了命运这匹烈马。
“He lives at another level”。电影《Big Night》有这样一句台词,查尔斯让我想起这句台词。别人的人生是在不断做加法,他却在做减法。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所以查尔斯拒绝再做“丈夫”、“爸爸”、“朋友”、“同事”、“英国人”,他甩掉一个一个身份,如同脱去一层一层衣服,最后一抬脚,赤身裸体踏进内心召唤的冰窟窿里去。小说里的那个“我”问他:“难道你不爱你的孩子们吗”?他说:“我对他们没有特殊感情”;“我”再问他:“难道你连爱情都不需要吗”,他说:“爱情只会干扰我画画”。别人也许会同情他的穷困潦倒,他拿起画笔时,却觉得自己是一个君王。
这样的人当然可恶。他的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自私,没有责任心,不屑和“社会”发生任何关系。但他又很无辜,因为他的眼里岂止没有别人,甚至没有自己。他不是选择了梦想,而是被梦想击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必须画画,就像溺水的人必须挣扎”。如果说他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就是他比别人更服从宿命。梦想多么妖冶,多么锋利,人们在惊慌中四处逃窜,逃向功名,或者利禄,或者求功名利禄而不得的怨恨。但是查尔斯拒绝成为“人们”里面的那个“们”。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读完这本书,我的脑子定格在查尔斯的最后时光。一个太平洋孤岛的丛林深处,一间简陋土屋里,那位因麻风病而毁容的老人,坐在自己描画的满墙壁画中,聆听波涛汹涌的颜色——对,那时他已经失明,只能聆听颜色,金色是高音,黑色是低音,白色是微风,红色是尖叫。我承认,此情此景不能唤起我丝毫的怜悯,因为心中唯有敬畏——骇然与敬畏。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宁静。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胜利。虽不信神,我想这就是那个人们应当在胸前划一个十字架说“阿门”的情景。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转载)
关于《月亮和六便士》最受关注的5个问题
下面是在周三的提问中,票选出来的最受关注的五个问题~现在有请《月亮和六便士》的责任编辑小米为书虫们解答!
1、斯特里克兰对待生活的态度在现在这个社会适用吗?(392人提问)
编辑答:斯特里克兰的生活态度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他对物质条件的淡泊,书中反复强调他不讲求舒适,当个码头搬运工也甘之如饴;另外一个是他追求自己的理想,为了实现这个理想,不惜抛妻弃子,扔掉名誉、责任等一切束缚。这种态度是毛姆虚构出来的极端,现实生活中充满了相反的例子,许多人过于讲求物质的舒适,豪宅名车几乎是人人向往的东西;而且有太多的人,为了家庭或者道德上的束缚而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目前这个社会来说,斯特里克兰的生活态度也许不是适用不适用的问题,而是能给我们什么启发的问题。它可以帮助人们思考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自我实现和社会责任之间的关系。
2、我觉得毛姆爷爷还是没把斯特里克兰追求他人生的意义说出来。只是说他找到了,并且满足了,在刀锋里他明确的说出了,拉里追求的人生意义,我想问下,对于斯特里克兰的人生意义,你怎么看?(390人提问)
编辑答:毛姆其实写得很清楚呀,斯特里克兰追求的人生意义,就是实现他在绘画上的理想。我想毛姆要传达给读者的是这么一个道理:追求自我实现的人是值得尊敬的,哪怕他的行为举止显得有悖于社会的伦理道德。
3、其实还是不明白月亮和六便士这个名字意义,是某种英国俚语还是其他意思?(387人提问)
编辑答:正如天津人民版《月亮和六便士》导读中指出的,这个书名来自一篇评论《人性的枷锁》的文章。月亮代表崇高的理想,六便士代表琐碎的日常生活。当然在小说中,斯特里克兰选择了前者,也就是去当画家。
4、最近刚看完《月亮和六便士》,诚然故事精彩,可读性很高,但是从文学性的角度,为什么这本书可以获得如此高的赞誉?(384人提问)
编辑答:这本书在西方文学评论界的地位并不高,许多人都是把它当成一部常见的通俗小说。但它实际上是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在叙事技巧、语言风格上都取得了极高的成就。这是它在过去一百年来备受读者欢迎的根本原因。
5、如果人人都倾听和遵从自己内心的召唤,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这世界是不是太病态了?
(361人提问)
编辑答:现实中,大多数人并不明白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听从内心的召唤就更加无从提起了。这些人就像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形容的,其实是梦游者。如果每个人都能遵从内心的召唤,追求自己的梦想,那么这个世界或许将会变成一个完美的世界。
他却抬头看月亮文/《月亮和六便士》责任编辑小米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这是后人对威廉•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代表作《月亮和六便士》的精辟总结,流传极广。
毛姆用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高更为原型讲述了一个离经叛道的故事。人到中年的斯特里克兰毅然舍弃家庭,抛妻弃子献身艺术,即使穷困潦倒也毫不在意,最后远赴南太平洋小岛了却余生。
书里有一段和斯特里克兰的问答,或许能解释他奇特人生的转折点。
“这么说你不是因为别的女人离开你的妻子咯?”
“当然不是。”
“那么,上帝作证,你到底为什么离开她呢?”
“我想画画。”
“但你四十岁了。”
“所以我才觉得要赶紧开始。”
“你为什么认为你有绘画的天赋呢?”
“我必须画画。”
“难道你这不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吗?”
“我跟你说过我必须画画。我控制不住自己。假如有人掉进水里,那么他游泳的本事高明也好,差劲也好,都是无关紧要的:他要么挣扎着爬出来,要么就被淹死。”
“你不介意别人把你当成彻头彻尾的大混蛋吗?你不介意她和两个孩子沦落到街头去要饭吗?”
“那关我鸟事。”
斯特里克兰外貌粗野、言行粗俗,相处多年的连襟把他当作不折不扣的恶棍,塔希提的白人视其为游手好闲的混混,甚至连他自己的子女,在听完他惨死的情况之后,也认为他罪有应得;但他其实是个值得同情的伟大艺术家,受到上天召唤注定要用生命画画,为世人留下了别开生面的杰作。
这是一种巨大的反差。毛姆借由《月亮和六便士》所亮出的观点是精神优于物质、个体大于社会;而这种反世俗、反传统的立场,正是几代读者为之潸然泪下的关键所在。
书里提出了两个拷问人生终极意义的问题:难道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让你感到舒服的环境里,让你的内心得到安宁是糟践自己吗?难道成为年入上万英镑的外科医生、娶得如花美眷就算是成功吗?
我想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取决于你认为你应该对社会做出什么贡献,应该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月亮和六便士》这个书名来自1915年8月12日《泰晤士报文学增刊》上的一篇书评,该文作者称毛姆作品《人性的枷锁》的主角菲利普•卡雷“和许多年轻人一样,为天上的月亮神魂颠倒,对脚下的六便士视而不见”。月亮象征着崇高的理想追求和美妙的精神境界,也象征着离开伦敦的斯特里克兰和远赴埃及的亚伯拉罕所甘之如饴的清贫;六便士这种小面额的硬币代表着世俗的鸡虫得失与蝇头小利,也代表着卡迈克尔所引以为傲的豪奢。
最近,葛优瘫在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剧照火了。这张照片席卷了社交媒体,也因此诞生了新名词“葛优躺”。有网友戏称:“你们只看到了葛优的瘫坐,却没看见他眼睛的方向——朝着头顶的月亮,而不是脚下的六便士.……”
“葛优躺”之所以走红,也映射我们真正缺失的另一种精神,在物质至上、金钱至上的时代,“我”只想在热闹的人群里瘫坐一会,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