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万尼·阿里吉(Giovanni Arrighi,1937-2009),政治经济学家、社会学家,世界体系理论的主要代表人物。1998年开始担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社会学系教授。他的著作有《漫长的20世纪》、《现代世界体系的混沌与治理》、《亚当·斯密在北京》等,并被翻译15种以上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本月18日11时,阿里吉在美国巴尔的摩市平静地离开人世。
阿里吉1937年出生于意大利,1960年获得米兰博克尼大学经济学博士。之后在意大利执教,1963年赴非洲。阿里吉先后在罗德西亚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of Rhodesia)、达累斯萨拉姆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of Dar es Salaam)执教,同时开展非洲发展研究。在此期间,他对殖民主义和民族国家自由运动发展影响下的劳工运动的研究颇有心得,认识了伊曼纽尔·沃勒斯坦,之后两人开展了多项协同研究项目。1969年回到意大利后,阿里吉和朋友们在1971年组建了葛兰西研究小组(Gruppo Gramsci)。1979年,阿里吉加入纽约州立大学宾厄姆顿分校的费尔南德布罗代尔中心,与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特伦斯·霍普金斯一起从事经济、历史体系与文明方面的研究。也就是在此期间,费尔南德布罗代尔中心以世界体系分析的主要中心而远近闻名,并吸引着全世界学者的加盟。
1994年,阿里吉出版了著名的《漫长的20世纪》,重新诠释了13世纪以来的作为“物质膨胀”(material expansions)与“金融膨胀”(financial expansions)之间一系列活动之间的资本主义历史。他在很多方面都很赞同沃勒斯坦的观点,并在近些年更多地关注东亚的经济发展。他还强调自己受到亚当·斯密、马克斯·韦伯、卡尔·马克思、安东尼奥·葛兰西、卡尔·波兰尼以及熊彼特的影响很大。
阿里吉的《亚当·斯密在北京》的中文译本近期将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正如这本书中所言,斯密历来是被引用最多而阅读最少的作家。作为一个新的世界秩序的倡导,阿里吉想要告诉我们:中国或东亚增长道路与西方增长道路的差异;中国和东亚的经济成就为一个新的世界秩序带来了契机,亦即斯密设想的基于平等的世界市场社会(world-market society based on equality)。
今年早些时候,New Left Review杂志发表了对阿里吉的访问,原文有两万多字,涉及阿里吉的生平与著作的方方面面,本版经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授权,选刊其中与当前的金融危机及阿里吉新作《亚当·斯密在北京》有关的部分,以飨读者,同时也表示对阿里吉的纪念。
危机的性质产生了变化
问:你1972年的论文“关于资本主义危机的理论”比较了1873年到1896年的长期衰退,做出了你的预测,并被1973年开始的危机所证实。你多次提及这个比较,在指出了它们之间相似性的同时,还指出了它们之间的重大差异。但是你关于1929年大萧条以及之后的危机写得相对少一些。你认为大萧条仍然是不太相关吗?
答:不是相关性更小。事实上,它是资本主义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危机。当然,它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它教育那些当权者如何避免重蹈覆辙。有一系列公认的或比较公认的措施来阻止这一类危机再次发生。即使现在,尽管人们将如今股市的崩溃与1930年的那次相比,我认为——尽管我可能是错的——那些在拯救此次危机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国家的货币机构和政府将竭尽所能避免类似1930年那样的金融市场崩溃。政治上,他们无法承受崩溃的后果。因此他们将竭尽所能来渡过危机。布什和里根的自由市场观念是建立在极端的凯恩斯式财政赤字上的。他们的意识形态是一回事,而他们所做的是另一回事;因为他们要应对政治局势,他们是不允许政治局势过度恶化的。金融领域情况可能和30年代相似,但是与30年代一样,政治权威们不允许金融危机影响到实体经济;相比以前,他们对此更加清醒。我不是说大萧条不那么的相关,但我不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它会重现。世界经济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30年代世界经济是高度分散的,这种分散可能是引起大萧条的原因之一。而现在的经济则更一体化。
问:在“关于资本主义危机的理论”中你描绘了资本主义内部深层次的结构性矛盾。一方面是过度生产,有效需求不足而导致的危机,另一方面是过低的生产率削减了需求的生产手段。你现在还同意这个广泛意义上的区别吗?如果同意,你认为我们面临潜在的,在过去30年作为资本主义特征的被扩张的个人债务以及金融化所掩盖的危机吗?
答:是的,我认为过去的三十年间,危机的性质产生了变化。直到1980年代的早期,危机是一个典型的利润率下降的危机,是由于资本主义机构加剧的竞争和劳工较以往衰退中(包括19世纪后期和20世纪30年代)更有能力维护权利所导致的。所以这是20世纪70年代的情况。
而里根——撒切尔的货币反革命正是为了削弱这个力量,而这个工人阶级保护自己的能力,虽然不是唯一的目标,但也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目标。
他们改变了危机的性质。在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和现在,在21世纪中,我们确实正面临着一个具有所有典型特征的生产过剩危机。收入被具有较高流动性和投机倾向的团体和阶级所重新分配,因此收入不再回到形成有效需求过程的循环中,而是被转移到各种投机行为,并制造一些定期爆破的泡沫。所以,是的,危机已经从因加剧的资本竞争所导致的利润率下降,转变为资本主义发展的趋向所导致的有效需求的系统性短缺。
美国在衰落
问:最近由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推出的报告预测美国的全球主宰权将会在2025年结束,一个更为分化、多极和存在更多冲突的世界将会出现。你是否认为资本主义作为世界体系的可能性条件之一,是需要一个单一的霸权?缺乏单极是否一定等同于系统性的混乱——数个大致相约的国家之间的力量平衡是不可能的吗?
答:不,我不会说这是不可能的。这很大程度上视乎在位的霸权力量是否接受调整。过去六七年的混乱是基于布什政府对“9·11”的反应,这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大国的自杀。正在衰落的国家行为非常重要,因为他们有能力制造混乱。“开创美国新纪元计划”是对衰落的拒绝承认。这是一场灾难。在伊拉克的军事溃败和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财政压力,使美国从一个债权国变成世界历史上最大的债务国。同样是战败,伊拉克比越南更糟,因为印度支那有较长的游击战的历史传统,他们有如胡志明这样有才干的领导,他们也已经打败了法国。美国在伊拉克的灾难在于,即便是在最有利的条件下,他们也很难赢得这场战争,现在他们只是试图为撤出找寻一些挽回面子的借口。正是由于对于调整的抗拒,首先导致他们衰落的加速,第二,造成许多的痛苦和混乱。伊拉克是一场灾难。当地流离失所的人口远比达尔富尔的多。
奥巴马到底要做什么并不明确。若他认为自己能扭转衰落的态势,他只会得到一些令人不快的惊喜。他所能做到的只是聪明地处理衰落,将政策从:“我们不是包容的。我们想要另一个世纪”到承认正在衰落的事实,并构想一些适应权力关系变化的政策。我不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非常模棱两可,还是由于政治中有些事不能说定,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又或者他本身就是模棱两可的——我不知道。但是奥巴马取代布什,的确为美国用非灾难方式处理和调整其衰落创造了可能性。布什已经尝过负面的效应——美国军队的诚信被进一步破坏,金融情势变得惨重。所以奥巴马面前的任务,我认为,就是聪明地处理衰落。这是他力所能及的。但单就他设法要减少美国在阿富汗干预的想法来看,却使人担心。
以开放的态度观察中国未来
问:多年来,当你把你的研究建基于马克思对资本积累的构想的同时,也从未犹豫过对马克思表示批评——包括他对国家间权力斗争的低估、对空间的不够关心、对工人阶级评价的矛盾等。长期以来,你也对亚当·斯密的理论着迷,他的思想在你最新的作品《亚当·斯密在北京》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你对他哪方面相对有所保留呢?
答:对于斯密的相对保留是与马克思对他的保留一样的。马克思从斯密那里吸取了许多——例如受资本家间的竞争影响,利润率的下降倾向,就是斯密的想法。《资本论》是政治经济学的评论:马克思批评斯密忽略了生产过程实际上发生的东西,资本家间竞争的确可能导致利润率的下降,但却是受制于资本家把权力关系转移到他们身上的倾向和能力。从这点来看,马克思对于斯密的政治经济学的批评有其说服力。然而,我们必须从历史证据溯源,马克思作为一个理论的创造者,其假设可能与某时期或某地区的历史事实不符。我们不能从创造的理论中推论出实证性的现实。他对斯密的批评必须在历史记录的基础上作鉴定,这同样适用于斯密的研究上,或其他任何研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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