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不解周
惠子和庄子有这样一次对话,看着桥下水中游来游去的鱼,庄子说,快乐的鱼啊。惠子立即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惠子说,我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你不是鱼,那么你不知道鱼的快乐,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庄子说,从头说起吧,既然你问我“怎么知道鱼的快乐”,说明你已经知道我知道鱼的快乐,那么我告诉你,我是站在桥上知道的。
初读这则故事,觉得庄子的说法近乎狡辩。但是当我真正读懂庄子的时候,再找不到他狡辩的痕迹,而是感受到了他发自肺腑的感叹:“快乐的鱼啊!”
庄子生活在一个动乱的年代。这个时代极好,这个时代又极坏。这个时代的人,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也极好,又极坏。他们的智慧与邪恶集于一身,而这个时代给了他们投机取巧的机会,使他们看似神通广大高深莫测。这样的时代,士人往往汲汲于功名,在诸侯林立的环境中随波逐流。在诸侯对立的风口浪尖,他们过着大起大落、朝不保夕的生活。一朝得势, 富比王侯,一旦失势,又万分落魄。庄子看到了这一切,看明白这不过是沧海一粟的人生际遇,在这样的时代富贵是伤害本性的毒药,不再有得势时的沾沾自喜和失势时的失魂落魄。所以他不再追求富比王侯的富贵,也不嫌弃身处巷陌的简陋,他追求的是“曳尾于涂中”的自由。所以当他在桥上看到水里的鱼从容游出的时候,能发出“快乐的鱼啊”这样的感慨。这种感慨更倾注了他对自由的向往。而汲汲于功名利禄的惠子怎么能理解这种向往!
人的心灵世界是最奇妙难以揣摩的,无论多么渊博的人,在别人的心灵世界里,他将可能是无知的。尤其是带着自己的偏见去窥测别人,猜测他人的好意更将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荒诞。在心灵世界的交往中,更应该抱着见怪不怪的宽容和“三人行必有我师”的谦虚。
人的心灵世界源于对周身世界的感悟,这种感悟与人的知识修养并无完全的必然联系。一个人不能凭借他的外在优势去俯视,而应该设身处地去体验、去领悟另一个人的心灵世界。老年人有老年人的平静,年轻人不懂这种平静。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激情,老年人不懂这种冲动。长辈对晚辈说起“我也是从那个年龄段过来的,能理解你的冲动,但是……”的时候,他往往是在凭借他的经验俯视晚辈的,所以他并非真正“理解你的冲动”。
这个世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心灵世界。每个心灵世界都有它存在的理由而无此优彼劣之分。惠施不理解庄周,庄周也不理解惠施。只是人之间的隔阂,无须抱怨。既然心灵世界千奇百怪,定然会有诸多的不解。对于来自他人不解的眼神,无须见怪,无须苦闷。“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但丁一定是明白了心灵世界的差距在所难免,才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千年前庄子难以抗拒金钱富贵的诱惑,世界将不只是一本《南华经》的损失。惠子不解庄周,时代不解庄周,周则以蝴蝶为伴,“庄生晓梦迷蝴蝶”,与蝴蝶一道翩翩飞舞,逍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