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http://finance.sina.com.cn/roll/20120303/021411504577.shtml
如何再次实现 改革的突破?
2012年03月03日 02:14 21世纪经济报道
郑永年 2012-03-03 02:14:46
核心提示:很显然,社会的不稳定反过来严重制约着进一步的改革和发展。
在邓小平“南方讲话”二十周年、中共十八大来临之际,中国的改革再次面临一个十字路口。
二十年前,基于“南方讲话”之上的中共十四大正式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路线,为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改革找到了重大的突破口。这一改革路线为今后中国二十来年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中国不仅成功对付了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而且发展成为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进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
但二十年过去了,进一步的改革面临重重阻力,社会不满声音不绝。中国的改革向何处去?改革的下一个门槛必须迈过去。迈过去了就是光明的前途,如果迈不过去,那么中国可能陷入人们所担心的“中等收入陷阱”,而且随着社会的激进化,“低度民主陷阱”也很可能到来。
下一步门槛是什么?就是社会建设和社会改革。
如何再次实现改革的突破?
中国改革的现状如何?
自改革开放以来,改革、发展和稳定一直是中国三个互相关联的政策领域。通过改革而得到发展,通过发展而达致稳定,而稳定本身又反过来有助于进一步的改革和进一步的发展。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不过,这些年来中国总体局势的发展态势在很多方面表明这三者之间似乎已经开始进入一个恶性循环,即无改革、高发展和不稳定。具体地说,各方面的改革停滞不前,经济发展速度加快,社会则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这也就是为什么近年来各级政府高度强调“维稳”的主要原因。很显然,社会的不稳定反过来严重制约着进一步的改革和发展。
首先来看“无改革”。“无改革”指的是一种没有改革的客观局面,它并不是说执政党领导人和政府或者社会不想改革。想改革而没有执行或者执行得很差,就导致“无改革”局面。今天,方方面面的改革似乎已经遇到了瓶颈,遇到了既得利益的强大阻力。
经济改革开始得最早,无论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是九十年代,方向很明确,那就是市场经济;同时改革的力度也不小,尤其在九十年代,政府出台了“抓大放小”的改革战略,成效显著。中国也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和国际接轨。内部的改革和外部开放给中国的经济发展注入了莫大的动力。进入本世纪以来的很长时间里,中国经济取得了两位数的增长就是前面所进行的改革开放所带来的“红利”。
不过,近年来,经济改革方面已经举步维艰。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的国有企业公司化、公司治理和规制等方面的改革得不到深化。大型国企越做越大,越来越多企业从规模讲已经排到世界前列,但无论从劳动生产力的提高还是从技术创新来说,中国的国企都无法和先进国家的相比。
原来所设想的通过重组国企来增强国际竞争力的目标并没有达到。相反,随着国企的扩张,国有部门越来越没有边界,挤占非国有部门的发展空间。尤其是,近年来随着央企大肆挺进房地产等领域,国企很快改变着原来的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保持相对平衡的格局,对中国国民经济的结构产生着负面的影响。国企通过垄断和行政权力来聚集财富。很大程度上,国有企业已经演变成一种有效的财富动员与转移机制,把财富从社会转移到国家,从地方转移到中央,从大多人转移到少数人。如果通过垄断和行政权力就能获利,那么国有企业就没有动力通过提高生产力和技术方面求进步了。很显然,垄断型国有企业已经成为中国经济进一步市场化的阻力。
相比之下,非国有部门的情况就很不相同。尽管无论在意识形态还是在宪法和法律上,非国有部门已经合法化。但这个部门仍然遇到无穷的实际政策的歧视,意识形态和法律上的平等性只是一纸空文而已。缺少资本的民间企业得不到国家控制的银行和金融系统的支持,而已经聚集了相当金融实力的民间资本则缺少投资的空间。也令人遗憾的是,国家对民间融资要么不容许,要么加以过多的控制。
如果容许民间融资,中国的非国有部门的投资应当是可持续的,因为资本总会从过剩部门流向短缺部门。在民间融资得不到发展而国有银行又不给有效支持的情况下,需要资金的非国有部门得不到发展,而资本过剩的部门没有投资空间,从而到处盲流,大肆炒作一切可以炒作的物品,包括房地产。
最近更出现了令人担忧的新情况,那就是,大量的民间资本连同民间企业家流向了海外。因为全球化,如果中国内部的情况不能得到有效改善,这种趋势会加剧。企业家是经济可持续发展的主体,这个群体的流失势必对可持续发展带来负面影响。
社会改革方面的情况更不容乐观。在本世纪初,随着社会问题的凸显,政府开始把社会改革和社会政策提高到改革的议事日程上来,即成了主体性改革。社会保障、医疗卫生、教育和房地产等方面都是政府要改革的。社会改革方面的政策话语早已经在台面上了,包括“全面小康社会”和“和谐社会”等。那么,事实上怎样呢?不能说政府不作为,在所有这些方面,政府已经尽力。但是从社会的满意度来说,到目前为止的改革是远远不够的。既得利益要么直接阻碍改革、要么改变改革的方向,挟持改革以图私利。因此,改革所取得的成效远远弥补不了经济发展对这些社会领域的破坏程度。
令人费解的是,既然经济和社会等方面没有实质性的改革,那么中国这些年的发展为什么反而是在加速呢?即使2008年开始的全球金融危机对中国的增长也没有产生过度的负面影响。如何理解“无改革”情况下的高经济发展呢?
一个重要的增长源来自前段时期的改革。就是说,这些年的成就是此前改革的“收获”。1990年代的激进改革和加入WTO等都为后来的经济增长打下了基础。中国平稳度过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有效抵御了2008年开始的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这些都和有效的经济改革有关。
第二个增长动力来自于政府动员型的资源投入。从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到近年的世界金融危机,中国化危为机,从各种危机中找到了发展的动力。为了应付危机,中国政府出台了很多非常有效的政策举措。例如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机之后出台的四万亿“救市”资金措施有效刺激了经济的增长。另一方面,以举国体制出现的国家大规模的政治工程例如“奥运会”和“世博会”等也对经济增长产生了极其正面的效应,即所谓的“奥运经济”和“世博经济”。不过,应当说明的是,这些政策举措并不是改革。或者说,中国的高度经济发展并非通过实质性的经济体制改革而达成,而是在GDP主义指导下,以国家经济和金融部门来发动的“经济动员”而取得的。
第三个增长源则是不幸的,即通过破坏社会领域而得到的发展。这里既有认识问题,也有利益因素。从认识论上说,一些改革者对经济领域和社会领域的不同性质没有认识或者认识不深。在实践中,他们往往经济政策和社会政策不分,简单地把经济政策应用到社会领域。经济政策侵入社会领域的情况很严重,不管改革者是否意识到。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各级干部官员当中盛行的GDP主义。为了促成经济的飞速增长,权力资本直接主导了“社会改革”,导致了严重的社会后果。即使在资本主义国家,诸如医疗、社会保障、教育和房地产等具有高度社会性的领域,国家不仅对投资都具有非常严格的控制和限制,而且这些领域也是国家投入最多的领域。很可惜,在中国,这些领域都在不同时期成为了国家代理人和投资者分享利益的暴富领域。一旦经济出现困难或者遇到危机,如1997亚洲金融危机或者这次全球性金融危机,中国都是以牺牲这些社会领域来保GDP增长的。
其次,各级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为了保增长(实际上就是GDP数据),不仅不阻止资本在社会领域到处乱闯,资本无限制地进入社会领域,而且也加入这个行列,并经常成为主角。例如在住房领域,地方政府只有对扩张房地产市场有动力,而对于改革的另一面,保障性住房制度,明显缺乏兴趣。在西方,新自由主义经济思潮主要流行于经济部门。在新自由主义进入社会领域(诸如社会保障、福利和教育等)时,遇到强大的阻力。在中国则相反。当新自由主义进入经济领域时,遇到了国有企业的强大的抵御,但在社会领域则横冲直撞。中国社会力量不如西方强大,没有能力抵制新自由主义的侵入。当然,这并不是说,中国的国有企业应当实行新自由主义。
最后,正如垄断央企在国企改革中坚如磐石的垄断地位,国家工作人员的福利体系或者“特权”体系也俨然成为社会领域“市场化”的推动力量。最有权势的阶层可以最大程度地享受市场化所带来的好处而不需要承受市场化之痛,他们理所当然推进社会领域的市场化,而对社会领域市场化的负面效应毫无感觉。当前的中国,在经济领域市场化不足的同时,社会领域已经过度市场化。虽然价格 “双轨制”已然消失,但以行政垄断和福利特权为标志的另类“双轨制”,在社会经济两个领域仍然并行存在。
在这样的情况下,社会的“不稳定”也很容易理解了。中国在经济取得高速发展的同时,社会的解体也在加速。或者说,高速的经济发展是以社会的解体为代价的。社会解体表现在各个方面,但最显著表现就是近来高涨的社会暴力。暴力发生在社会和政府之间、社会和资本之间、社会与社会之间。这些角色之间的暴力已经充塞媒体报道。但这里有两大趋势特别值得注意。
第一,分散化的地方资本或者政府的暴力已经导致了社会个体化的暴力。中央政府政令和地方政府各个方面行为的冲突与脱节现象越来越严重。地方政府和资本的利益结合体不是导致地方权力的极权(土皇帝),就是制造资本的极权(原始形态的资本主义)。同时,以稳定为名义的社会控制(“维稳”),导致社会集体行为在很多场合变得不可能,社会个体不得不以诉诸于个体暴力来对抗地方权力或者资本。
第二,更为严重的是,在暴力背后隐藏着社会对政府和资本的极度的不信任。政府部门生活在权力的城堡里面免受市场力量的冲击,资本有赖于自身财富或者“权力资本”,可以从容应付和消化市场,但普通老百姓面对无情的市场力量则无可逃循。社会和政府、资本之间的不信任度加剧,社会的暴力程度也随之加剧。
同时,当社会失去对政府的信任的时候,政府治理也很容易失效。无论政府说什么,社会都持怀疑态度;无论政府做什么,都赢得不了社会的认同。社会对政府的不信任又成为政府的政策失效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导致一种政府无力和社会不信的恶性循环。值得注意的是,当社会暴力足以威胁公共安全和社会稳定的时候,中国的中产阶级(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民营企业家)已经开始逃离本土,用各种方式移民到被认知为比较安全的社会。


雷达卡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2788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