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坎再发现
2012-03-21 17:36:35 来源: 新民周刊(上海)
某种程度上,乌坎村就是中国农村社会的一个缩影,一方面经过多年的发展后,村里贫富差距两极分化日趋明显,另一方面随着陆丰城区的扩大,乌坎的土地价值开始攀升,各个层面围绕土地的利益争夺与矛盾也开始升级。
乌坎再发现
“改革”与“民主”依旧是今年两会的热点话题,在这个背景下,乌坎事件屡次被提起,不过对很多国人而言,乌坎只是一个很陌生的小乡村,无论对那里的人还是事。全国两会召开的当天,一场8000多选民参加的选举在乌坎举行,这是40多年来乌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民主选举,村民们以一人一票的方式推选出了新一届村委会。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乌坎却推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当然,与历次群体性事件不同,它最终从剑拔弩张走向峰回路转,迅速平息,且广受赞誉。
乌坎的矛盾因土地而起。之所以产生土地问题又与原村两委腐败相关,而后者又与当下村民自治的规定形同虚设息息相关。乌坎就是当下中国的写照,形象点说,就是蛋糕如何分配,由谁来决定方案的问题。随着土地价值的攀升,各地围绕土地的博弈所产生的矛盾也在加剧,这方面的群体性事件在不断上升,问题的焦点目前并不在问题本身,而在如何应对。
“乌坎事件”的处置包含了中国当下处理群体性事件时的两种逻辑——传统的压制模式与民主解决的方式。这两种处置逻辑的社会效果从“乌坎事件”的演变上可以一目了然,因此乌坎实践被认为论证了在较为严峻的情况下用民主的方式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同时实现了民众表达自己利益的权利与政府化解矛盾维护稳定的需要。
温家宝总理在今年两会记者招待会上谈到村民自治,认为要坚定不移地实行村民自治,并且保护村民直选的合法权利。“群众能够管好一个村,就能够管好一个乡的事情;能够管好一个乡,就能够管好一个县的事情。我们应该按照这条道路鼓励群众大胆实践,并且在实践中使他们受到锻炼。我相信,中国的民主制度会依照中国的国情循序渐进地得到发展。这也是任何力量所阻挡不住的。”
走进乌坎,你会发现,它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国乡村,外界对这场选举赋予了太多的期待和解读,而乌坎人的思考则十分谨慎,他们并不认同存在所谓的“乌坎模式”。乌坎人认为他们曾经的抗争只为土地,无关制度,而乌坎的民主选举确实并非创新,它是在村委会组织法与选举办法的框架下进行的。
村民自治至少在理论上不是一个新生事物,但乌坎最大的意义正在于使过去在一些村委会选举中走过场的现象得到纠正。
走进新乌坎,你会发现它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欢欣鼓舞。你会感受到中国农村问题的复杂性。
复杂的问题远非一场民主选举就能解决。(杨 江)
新乌坎印象
乌坎问题的解决并非一场民主选举就能实现的,无论是当初的抗争,还是现在的民主选举,乌坎人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拥有一个更美好的明天。因此,对乌坎人集体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首席记者—杨 江
3月15日上午,阳光和煦,拥有13000多人口的乌坎秩序井然,乌坎村委会大楼旁边的幼儿园内数百名幼儿正在老师的带领下做儿童体操,再隔壁,一户村民正在办理丧事,村民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重丧风俗,因此很少驻足围观,人们或径直走向村头的店家购物,或三五一群嗑瓜子聊天。
这一天的乌坎平常得一如周边所有的粤东乡村,只有村委会大楼前张贴着的对联“喜上眉梢小镇小村行自治,春归乌坎一人一票选明天”以及乌坎学校围墙上张贴着的村民自治法律法规宣传单、选举流程,提示着人们,不久前,这里刚刚完成了一次广受关注的选举。
上午10点左右,陆丰市东海镇镇政府相关领导突然造访乌坎村委会,正在忙着修整村委会大楼、添置办公桌椅的新当选村委会主任林祖銮与其他村委委员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原来,镇领导是来给乌坎村村委会与党总支授牌的。
“一人一票选明天”是乌坎人近三个月来最重要的大事,也是他们几代人盼望了四十多年的事情。此前一天,很多乌坎人都像45岁的村民张炳钗那样守在家里收看温家宝总理记者招待会的直播。经历了那场大风波后的乌坎人对这样的时政新闻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关注,张炳钗和乌坎很多村民都对温家宝总理的三段话最有感触。
这三段话分别是——在谈到改革问题时,温家宝总理回答:“随着经济的发展,又产生了分配不公、诚信缺失、贪污腐败等问题。我深知解决这些问题,不仅要进行经济体制改革,而且要进行政治体制改革,特别是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现在改革到了攻坚阶段,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的成功,经济体制改革不可能进行到底,已经取得的成果还有可能得而复失,社会上新产生的问题,也不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文化大革命’这样的历史悲剧还有可能重新发生。”
——在谈到村民自治时,温家宝认为:“要坚定不移地实行村民自治,并且保护村民直选的合法权利。现在农村村委会许多实践证明,农民通过直选村委会是成功的。他们不仅有高度的热情,而且按照村民自治法制定了严格的选举办法。 我至今还是这样认为,群众能够管好一个村,就能够管好一个乡的事情;能够管好一个乡,就能够管好一个县的事情。我们应该按照这条道路鼓励群众大胆实践,并且在实践中使他们受到锻炼。我相信,中国的民主制度会依照中国的国情循序渐进地得到发展。这也是任何力量所阻挡不住的。”
——在谈到本届政府最后一年将要重点做好的几件事时,温家宝总理在第二条便提到,要制定并出台农村集体土地征收补偿条例,真正保障农民承包地的财产权。
“这关系到我们农民的切身利益。”张炳钗对记者解释,而温家宝的这些话第二天也成为村民们热议的话题。
从2009年开始,乌坎村民就因为“违法选举”、“非法卖地”、“账目问题”等原因上访反映原村党总支与村委会干部的问题。直至2011年9月21日,“乌坎事件”爆发,矛盾骤然升级,并一度由集会、游行演变至警民对峙。紧张局面持续了三个月后随着广东省工作组的介入,特别是省委省政府领导对村民们合理诉求的支持,得以化解,事件得以迅速平息。2011年年末,广东省工作组认定乌坎村原第五届村委选举无效,尽快组织开展村委会重新选举。
对于“乌坎事件”,张炳钗的话一针见血:“薛昌(原乌坎村党支部书记)从‘文革’期间开始,连任41年党支部书记,根本不把我们当人,法律规定我们有选举权,但他连发张选票给我们走一个过场这样的形式都不肯,每次别的村选举,别的村村民问我们怎么不选举,我都气得要骂娘……”
28岁的村民洪锐潮对于这个问题也痛陈:“我父亲61岁了,此前连选票啥样都没见过。”作为农民的张炳钗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让他对前任村两委最为不满的除了剥夺了村民的选举权外还有村两委绝对权力下滋生的贪腐问题。核心便是土地问题,“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曾以一元一平方米的价格贱卖了一万九千多平方米的土地给港商,说是发展工业,实则20多年来一直荒在那里,直到前年才转手,牟利200多万元。”
作为年轻的80后,洪锐潮对土地的情感并不亚于张炳钗,洪锐潮出生于普通的渔民家庭,父母出海打鱼为生,收入好的年景也不过三四万元一年,因此养活六个子女颇为不易。乌坎村十多年来也通过招商引入了几家企业,但这些企业最终并未给村民们带来分红与就业的实惠。洪锐潮这样的年轻人毕业后如果考不上大学便只剩下两条路——下海打鱼、出外打工。17岁初中毕业后,作为老小的洪锐潮便去了广州、深圳这些珠三角城市打工。
他在外闯荡十年,虽然辛苦但却从未对家乡的村务关心过,直至2009年,他注意到村里的几个异样。“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圈了起来,用途却不知道;另一方面村里的地皮开始疯长,村里村外的有钱人都在建别墅,而我们家里却没有。”洪锐潮婚后仍与父母挤在60多平方米的老宅内,逢年过节,在北京打工的哥哥一旦带着女友回来,老父亲就只能在客厅内打地铺。
“他们卖掉的地有一千多亩原来是乌坎的水稻田,那是三十多年前,父辈们肩挑手挖辛辛苦苦通过围海造田得来的,本来是乌坎人的铁饭碗,几十年前亩产就高达一千斤。”洪锐潮回忆,但改革开放后,村委会却将这些良田变为水产养殖地,而后逐渐荒废,洪锐潮家本有近一亩自留地,但多年来土地承包证从未见过。
广东省已经进行了五届村民委员会选举,但这个制度在乌坎村形同虚设,在非法卖地与民夺利且村务不公开的背后,原村两委干部的一些作风也引起了村民的公愤。
30岁的村民庄烈宏这样形容原村干部的生活,“住在漂亮的小楼里,在海鲜餐馆里抽几十元一包的中华烟,喝上千元一瓶的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