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随想:屈原和伍子胥的同与不同
写与去年端午节。
2006年农历端午节,江苏苏州首次举行端午节纪念伍子胥的公祭活动。九点整,公祭典礼正式开始。
关于公祭的意义,媒体是这样报道的——在苏州人的心目中,伍子胥是古城的规划鼻祖,是春秋时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他的“居安思危”精神影响了很多人,正是本着弘扬这种精神的初衷,在端午节举办伍子胥的公祭活动,苏州人自然认为有特别的意义。
在苏州,端午节姓了“伍”,自然生发了一个新问题:屈原怎么办,往哪里摆?
媒体并没有苏州政府立场的报道,只是提及——在现场一位长期研究民俗文化的学者接受采访时所言,今天苏州祭祀伍子胥,并不代表人们忽视或者忘却了屈原。
关于端午节的由来,存在着四种相对公认的说法:源于纪念屈原;源于纪念伍子胥;源于纪念孝女曹娥;源于古越民族图腾祭。
后两种说法,基本不具备“现实意义”,所以,不会对“屈原说”构成任何挑战。伍子胥这种历史人物,本来也是中国主流历史话语的弃置人物,按理说,也不足以对“屈原说”形成什么麻烦。
今天,苏州市重新祭出伍子胥。我估计,又一“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俗套而已。至于在客观上造成对“屈原权威”的挑战,应该是主办者始料不及的,否则,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即使说他们意欲达成对主流文化符号的分庭抗礼,也显然很是冤枉了他们。
那么,让我们看看屈原和伍子胥究竟有什么同与不同。
相同处——时运不济,得遇昏君,遭受巨大冤屈至死。
据《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载,屈原,是春秋时期楚怀王的大臣。他倡导举贤授能,富国强兵,力主联齐抗秦,遭到贵族子兰等人的强烈反对,屈原遭馋去职,被赶出都城,流放到沅、湘流域。后投江死。
伍子胥名员,楚国人,父兄均为楚王所杀。做吴王夫差大夫时,子胥建议,应彻底消灭越国,夫差不听,吴国大宰,受越国贿赂,谗言陷害子胥,夫差信之,赐子胥宝剑,子胥以此死。
相异处——面对昏君的态度,二人截然不同。
屈原在流放中,写下了忧国忧民的《离骚》、《天问》、《九歌》等不朽诗篇,独具风貌,影响深远(因而,端午节也称诗人节)。公元前278年,秦军攻破楚国京都。屈原眼看自己的祖国被侵略,心如刀割,但是始终不忍舍弃自己的祖国,于五月五日,在写下了绝笔作《怀沙》之后,抱石投汨罗江身死,以自己的生命谱写了一曲壮丽的爱国主义乐章。
伍子胥呢?楚国昏君无端杀他父兄之后,他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选择逃跑与反抗。跨越国境,投入敌国,后助吴伐楚,五战而入楚都郢城。当时楚平王已死,子胥掘墓鞭尸三百,以报杀父兄之仇。被夫差赐死之时,并没有俯首帖耳,死前对邻舍人说:“我死后,将我眼睛挖出悬挂在吴京之东门上,以看越国军队入城灭吴”,便自刎而死,夫差闻言大怒,令取子胥之尸体装在皮革里于五月五日投入大江。
屈原和伍子胥的不同是明显的。最明显处,就在于他们对待昏君的态度。
中国传统文化里一贯强调的,不止“上智下愚”。待人标准上,宽宥君王和苛刻臣子互为表里。比如岳飞,以“莫须有”罪名被缢死于风波亭,千百年来,众多看客只是不痛不痒地骂骂秦桧罢了,没几个人觉得不妥。太多的学者专家,只是在忽悠民众,教他们单方面无私奉献,也就是说,皇帝可以不仁,但臣子不能不义。
孔圣人说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包含着“君要像个君,臣要像个臣”的意思。但圣人并没有说“君不像君”的情形下,大臣该怎么办?“乘桴浮于海”?问题是,很多时候连“浮于海”的自由都没有啊!亚圣孟轲先生倒是痛快,所言“君视臣如寇仇,臣视君如独夫”倒是有些“权利对等”的味道。结果被朱皇帝元璋下令“废而不祀”,连牌位都被扔出了儒家祠堂。
总之,专制君主们一点也不喜欢伍子胥这样的人。他们要求君臣之间只能签订单方权利合同——我永远葆有“昏”的权利,但你们却只能拥有“忠”的义务。
伍子胥的“爱国”是有条件的,绝非愚忠。他要求君王对得起臣子,也就是说,他的“忠君”是建立在“君值得忠”的前提下的。否则,他这样的人,便会翻脸,无君无父,甚至恨起刀兵,搞个玉石俱焚。
而屈原,却大大不同。他被冤屈之后,没有选择背叛,没有。只是写下了一篇又一篇的“爱国主义”诗篇。和伍子胥的“形而下”层面的愤怒相比,屈原先生“形而上”层面的升华,对昏君来说,显然更为安全和惬意。何况,屈原死后,这些“精神遗产”还可以无限复制出千千万万个屈原出来,个个“哀而不怨”。即使弃之若履,视作草芥,也不必担心他们会造反。
伍子胥被历史忘却,屈原被大加弘扬,其中的蹊跷,的确有耐人寻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