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学者认为,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兴信息技术的出现,正以一种快速组织的虚拟“散步”而不是正面冲突的革命方式,为公众的意见表达提供了绝佳的新渠道,并增强着政治的公开性、透明性和可测得性。从而在“新意见阶层”的作用下,作为工具的互联网虽然不构成变革的本质性原因,但是有中国特色的公民社会和渐进式的民主化进程还是可以终将由此形成[1-6]。的确如他们所言,这样一种基于互联网公共领域的行动主义是十分有效的。如在2004年就已经初露端倪的“毒奶粉”事件,还是经由了网络曝光的推动才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并最终引发了了《食品安全法》的六大修改。轰动一时的“周久耕案”和“周正龙案”等,也是在热心网友的“人肉搜索”之下,将事件推向了政策和政治议程[1]。而近年来于建嵘教授所倡导的“随手拍乞讨儿童”等系列活动(后衍生出“随手公益基金”),不但引发了广大公民的关注和参与,有关部门也积极推动和配合。
1. 信息鸿沟的社会起源
除了社会本身等“外部”因素所造成的区隔之外,还有一些区隔来自于信息社会内部。比如互联网本身的精英气质,也导致了它和学术共同体一样的“马太效应”[27]。以新浪微博为例,其中经实名认证的名人用户超过2万,仅占总数的0.04%。不但普通草根用户依然是微博的主要消费者,而且草根与0.04%那部分用户之间的鸿沟是在短时间内无法逾越的。曾获得“2011年度‘人民网优秀论文奖’”的“微博的话语权差异:扩大还是消弭?”一文中曾通过详细的抽样调查后指出:微博进一步承担了Web2.0的平权使命,使话语权从传统媒体进一步下放到普通的网络用户群体中来,从精英群体垄断演变成精英草根共享的局面中来。但精英阶层相比草根阶层享有更多的条件优势,能够在同等条件下依靠自身的社会经济地位、个人名望等吸引更多的用户关注、转发和评论,因而,精英的话语权仍处于并将继续处于相对优势的地位。草根尽管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并有所突破,但未能从根本上改变与精英话语权的差距,这一差距甚至有扩大趋势。事实上,后者除非有重大际遇,如成为突发事件、热点话题的当事人,或长期致力于某一特定主题的微博发布外,不具备精英阶层所具有的优势,因而即便其微博各项指标数据有所增长,但仍逊于精英阶层[4]。试想一下,如果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草根来号召“随手拍”活动,跟随者又能有多少?关于两者之间的差距其实有一个相对量化的指标可以衡量,相较于几个月奔走呼号的“留住女儿”的汪正年,“童话大王”郑渊洁在2010年11月发起的“郑在寻找”活动,不到1小时就找到了他当年的小粉丝[5]。以此看来,微博等新媒体的产生也只能是加强信息富裕者与贫瘠者之间的分化[28]。此外,信息茧房(information cocoons)[6]的特质,也使得网民更倾向于关注与“我”相关的信息;群体盲思(groupthink)即群体可能主张轻率的一致,也使得协商通常不能够集聚信息,只是能够片面地增加群体成员间的同意和对其的盲目自信[27]。总之,网络本身的精英气质,加之碎片化、群体极化的特征,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信息社会中话语权上力量的悬殊,进而也阻碍了信息社会中公共领域所旨在实现的“论证权威要求和最终做到压倒社会等级制度的权威”[29, 30]。抑或更简单的说,是信息鸿沟的广泛存在,扼杀了以民主化为目标的网络公共领域的生成。
2. 拷问传统:启蒙运动中的咖啡馆
既然信息技术的出现只是为以政治为导向的交谈提供了一个公共空间(public space),甚至相对于娱乐、商业和工作事务而言互联网并非如此的鼓励公共话语(public discourse),那么鸿沟的存在是否意味着向互联网公共领域的转变就不可能了呢[31, 32]?
虽然赛博政治(Cyborg Politics)和传统政治之间有诸多的不同,让我们还是先把目光放回到公共领域的雏形——咖啡馆中去试图寻找答案 [33-35]。17世纪末18世纪初的欧洲,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区隔,两个阶层之间无论是话语的言说方式还是传播方式都截然不同。受到17世纪科学和思想革命的影响,并本着对理性、科学、教育、社会改革、宽容和开明政府的乐观信仰,启蒙运动开始了。然而,启蒙运动的思想家们(哲人,philosophe)并不是在枯燥地宣介哲学思想。相反,他们却以戏剧化又十分引人注目的方式将思想融入到小说等文学作品中。18世纪最畅销的小说就是卢梭的《新爱洛漪丝》、孟德斯鸠的《波斯人信札》和伏尔泰的《老实人》——他们也都是先从事文学创作,而后才转向撰写政治评论和社会分析。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不同于孟德斯鸠和伏尔泰,卢梭本不属于精英阶层,用《帕尔默现代世界史》中的说法则是“出身相当卑贱”[36]。作为一种社会后果,品评文学所产生的争论作为“公众舆论”的雏形产生了。首先,精英阶层的思想碰撞主要产生在沙龙当中。当时的沙龙多为女性所主持,也极力强调相对的开放性和平等性。在这里,许多作者向爱批评的读者介绍他们的新作品;沙龙女主人宣读旅行家或远方记者的信件;有抱负的哲学家的美名也会在谈话会中广泛流传……批判的意识是沙龙的精髓,以至于19世纪法国许多自由主义思想都出自于大革命之后的沙龙当中[37]。相比之下,平民阶层的讨论则更多发生在咖啡馆当中。1686年,法国第一家咖啡馆普罗戈普 (Café Procope)开张。到了17世纪,咖啡馆在巴黎已经非常流行。教徒、诗人、艺术家、哲学家、商人和学生都涌向咖啡馆,很多向公众开放的房子里也提供咖啡。在这样一些公共空间中,人们只需要花费一杯咖啡的钱(当然还有相应的时间)就可以相互讨论着新闻,交换信息。于是巴黎人以一种商业交换的理念,通过思考、争吵、讨论和冲突,渐渐萌生出对启蒙思想的认同:要无视偏见、传统和权威等一切禁锢思想的东西,并“有勇气运用自己的理性”[38, 39]。
咖啡馆在启蒙运动中扮演着哈贝马斯所言的公共领域的角色。所谓公共领域,首先是我们社会生活中的一个领域,它原则上向所有人开放。在这个领域中作为独立于政府和党派的私人来到一起,在理性辩论和开放式对话的基础上就普遍利益问题达成共识,从而使得像公众舆论这样的非私人事务能够得以形成[30]。作为一种公共领域的咖啡馆最早产生于英国。1650年,英国的首家咖啡馆出现于牛津。由于以其低廉的消费价格为光顾者提供了休闲解乏、了解新闻、沟通信息、切磋学问、议论世风、褒贬时政的公共空间,咖啡馆在英国甚至一度被称为“便士大学”(喻指花费很少的钱就可以在咖啡馆中成为学者),并在以伦敦为中心的英国各地市镇得到迅速发展。短短的50年间,英国的咖啡馆数量就增加至增至2000多家。安妮女王统治时期(1702-1714年),单是伦敦的咖啡馆数量最多都达到3000多家。公共领域概念的提出者哈贝马斯之所以对英国的咖啡馆情有独钟,是因为他认为咖啡馆提供了公共领域形成的首要属性——平等性[40]。也只有在咖啡馆这样的公共场合中公开地发表理性,“单纯作为人”的平等,即论证权威压倒社会等级制度的权威才有了可能——这也是王权政治借以表现的宫廷宴会和贵族沙龙场域所缺失,并无法企及的。
附:本文作者王程韡 ,发表于科学与社会, 2012(3): 82-97, 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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