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调研34个以上微观样本,显示经济下滑压力巨大,三个特征在强化:出口锐减、消费弱化、投资被动。调研显示2012-15年企业内外两重困境:国内(前期投资过猛、资金成本、环保成本)、国际(商品下跌、产业转移、外币贬值)。宏观维稳政策难以根本改善微观困境,未来1-2年或经历“抵抗式下滑”,政策的积极意义在于以时间换空间、争取改革促转型。
对大类资产而言,结构性问题、行业个体差异问题更显重要。本轮调研四个看点:
1)资金成本高企:根子是企业风险抬升,但短期措施是降息,利多债券。
2)产业转移东南亚:长期会有新平衡,但短期趋势明显,RMB有压力,但也不尽然。
3)供给收缩:既有僵尸企业,也有出清企业,看好民营成分大、市场程度高的行业。
4)企业转型:传统行业的精品企业,局部景气的行业,均有投资机会。具体微观样本、行业案例,请参见正文。
第一部分:经济、政策
1.微观表现:下滑严重
三个特征:出口锐减、消费弱化、投资被动
诸多调研样本显示,目前经济不存在“企稳的说法”。自2011年末草根调研以来,仅出现2012下半年基建回升、2013年中的地产政策松懈的“局部、间歇性”反弹,经济整体下滑大格局一直未变。2015上半年,继续延续下滑格局,这从工业润滑油、出口物流、石材、乘用车、饮料消费,这些宏观关联度高、代表性广的调研样本中就能看到。
2015上半年的下滑,与前期相比,三个特征在强化:一是出口锐减。虽然中国出口自2008年以来一直面临内外压力,但2015年感觉最为猛烈,这与外币大幅贬值,中国成本竞争优势逐渐丧失有关,后面还会细讲。二是消费弱化。
原来一直认为稳定的消费,也出现“不稳”的现象,最明显的就是基本消费的饮料,和可选消费的汽车的例子。同时消费还呈现分化,即高端、低端消费好一些,中端差一些。三是投资被动。这是指企业暂停、缓建投资项目,虽然我们数据上看到还是有投资额的,但其实不是今年的主动新增投资,而是过去2、3年,甚至5年前的投资计划的滞后落实,比如油化工行业。这些问题加重了后期经济的担忧。
2.企业内外困境:2012-15国内因素(投资过猛、资金成本、环保成本),2012--15国际因素(商品下跌、产业转移、外币贬值)
宏观大背景是中国经济增长出现长周期疲态,背后的宏观成因大家分析很多了。我个人的观察是,分水岭在2011年,表现至少有二:一是2011年4Q,中国出口增速掉至15%,结束了2000年以来长达十年的30%高增长。二是2010年货币政策紧缩后,当年GDP上涨势头立马压住,这和2003、06年货币紧缩延迟1年后才压制GDP,形成鲜明对比。说明内生增长动力自2011年以后“今非昔比”了。
微观企业生存环境是内生增长动力的根本所在。调研来看,这几年未见改善,反而在恶化。这里面有宏观政策、企业自身决策、金融环境、信用环境、供给成本、外围环境等原因。大致概括起来有国内、国际两条线索。国内的主要指:前期投资过猛、信用风险上升、资金成本高企、环保成本增加的问题。国际的主要指:商品价格下跌、低端产业转移、外币大幅贬值的问题。
1)2012-15年国内因素:受2009年政策大刺激、和短暂经济效益鼓舞-----企业在2010、11年前后投资过大、过猛,积极囤货(房地产投资10年暴增33%,制造业投资11年异常增32%,消费10年因通胀增19%,也带动相关投资)----甚至出现跨行业投资、盲目投资(房地产、煤炭是典型)-----这些投资扩张很多是依靠举借杠杆的(现在讨论的房地产、制造业部门负债率高,很多就是那时形成的,2010/11年兴起的民间高利贷也是那时的产物)-----然而真实需求远不如当初预期乐观(上述说的2011年4Q中国经济初现长周期疲态)-----一旦下滑趋势形成,高杠杆反而成为长期拖累------企业风险开始暴露(2011年秋的温州地区金融危机、2012年的信托违约事件,前期调研报告亦有许多样本)-----信用风险又导致社会融资成本始终居高不下(这是目前中国经济重要的结构性问题)-----前期扩张企业纷纷“被套牢”,部分倒闭------幸存企业投资愈发谨慎保守。这就是我们目前看到的企业负循环困境。这条国内线索往前延伸,还有2008年以来的劳动力成本高企压力,往后延伸,还会有环保成本压力逐渐显现。
2)2012-15年国际因素:全球经济增长疲乏、中国因素趋弱-----基本金属、农产品价格2012年以来持续下跌-----全球成本定价体系下,进口商品价格击破国内生产成本线(如大豆、油脂、煤炭、铁矿石)-----国内企业生存压力加大-----加之中低端产业向东南亚转移加剧(劳动力成本仅是我国内地的1/5)----中国依靠成本的出口竞争优势不可逆的下降(日本、台湾地区有先例)----2014、15年国外汇率加剧贬值(卢布、日元、欧元等)-----国外购买力大幅下降(可选消费大幅缩减)-----中国制造雪上加霜。这条国际线索追溯来看,中国出口企业其实自2008年以后一直在RMB汇率不贬值、国内成本、产业转移的“慢刀子”下顽强生存,但2014-15年的汇率冲击、价格冲击太过猛烈,企业主的感觉是,已经到了顶不住的临界点,“你扛得住一次、两次,还能扛得住第三次吗?”
3.未来1-2年可能性:政策维稳,抵抗式下滑,时间换空间
经济下行压力大,政府采取积极措施稳定经济,包括去年底至今的4次降息,5次定向降准,今年2万亿(或3万亿)的地方债务置换。政府积极稳定经济至少有两个重要意义:一是不要让经济过快掉落,防止实物资产(土地、房屋、机台设备)价格和虚拟资产价格的螺旋式下跌,尤其在产能严重过剩、人民币即将国际化背景下,这一点尤其重要。二是以时间换空间,通过尽量托底经济,尽早实现经济转型、产业升级。
先额外说一下,考虑到政府财政收入、政府债务率、国有资产存量、政府负债率、货币政策独立性,我们认为政府有足够的能力防止经济增速过快下滑。进一步,考虑地方政府债务、国有企业债务的债权人持有结构(由国内金融机构持有,政府具有足够掌控力),我们认为地方政府债务、国企债务不存在实质性系统性风险问题(只会是个案的流动性管理风险问题)。作者2014年对该问题做过初探分析,本文草根调研报告,不再详细展开。
政府的积极稳定政策,实践中主要体现在,财政上向基建、民生领域加大投入,信贷向地方政府、国有企业、大型优质民企倾斜。这些措施救急效果立竿见影,但尚不足根本性改善前述的微观企业生存困境。因此我们评价,未来1-2年,整体经济可能是“抵抗式下跌”走势。而维稳政策在其中起的作用就是“不要跌的太快”、“以时间换空间”,为改革促转型服务。
第二部分:结构性问题、大类资产
经济下降通道中,对大类资产价格的影响力而言,周期波动(主要指需求波动)的重要性下降、结构性问题的重要性上升、行业个体差异化的重要性上升。结合目前经济运行主要矛盾,草根调研重点接触4方面问题:资金成本、产业转移、供给收缩、企业转型,并分析他们对大类资产价格的影响。
4.资金成本高企:根子是企业风险抬升,短期措施是降息,利多债券
本轮央行降息,但调研显示,经济体末梢的中小企业几乎没有得到实惠。除了金融资源分配不均匀的传统原因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前述提到的,企业处于风险暴露期,资金出借方需要更高的风险溢价,而这块溢价显然超过了央行降息的幅度。
调研显示,现在银行不是有没有额度的问题,而是惜贷的问题,即使贷也是倾向政府、大企业贷款,对中小企业的贷款往“无限责任”上扯。贸易融资企业(影子银行)和客户谈的不是价格问题,而是“能不能借、敢不敢借”的问题,因为这些次优企业都被前期的投资扩张“套牢了”。民间借贷甚至干脆收手不干,考虑保全手上现金安全的问题。企业往来甚至出现应收账款也要求抵押物的现象。
中小企业融资成本高,社会融资成本降不下来,反身也影响到政府的融资成本。导致连政府大力推行的PPP、资产证券化也很难推进(6%的出价很难获得社会机构、金融机构的响应)。
要降低社会融资成本,根本之道在于化解企业风险,但这首先需要企业有个洗牌出清的过程(在政府托底经济的环境下,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因此短期内最有效的方法还是降息,预计今明年还会降息,这对债券市场构成利多支撑。
5.产业转移东南亚:长期有新平衡,短期趋势明显,RMB有压力,但不尽然
产业转移是一个国家(地区)劳动力成本上升后,自然出现的经济现象。例如我国台湾地区1990年代出现纺织、制衣、化工产业向大陆转移(当时大陆工资是台湾的1/10),2000年后甚至出现优势行业---电子向大陆转移现象,当时称之“钱进大陆,债留台湾”(彭光治《台股风云起》)。而日本在1985年汇率显著升值、出口成本竞争优势下降后,也积极布局海外扩张战略,某种程度类似我们目前的一带一路。
我国东部、南部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自2008年开始出现比较明显的转移,与当年实施《新劳动法》及次贷危机冲击有关。当时转移主要两个方向:一是向我国中西部欠发达地区转移,二是向东南亚转移,其中向中西部转移的案例较多。
但实践6、7年下来,现在企业间讨论多的是东南亚转移,而中西部转移沦为鸡肋。这可能与中国本身就是劳动力充分流动的市场,地区之间差价不大有关(沿海内地名义工资差价不超过50%,扣除外出打工生活成本,实际收入差价更低),也与物流成本、各地招商作风差异有关。而东南亚各国平均工资水平大约是我国中西部地区的1/5,成本优势明显。
目前企业界谈到东南亚转移,往往有两个矛盾的声音:一是国内角度看,确实有客户订单越来越多分流到东南亚,国内工厂也越来越多在东南亚设立办事处、合作建厂。二是实地考察看,东南亚各国综合实力却仍不可与中国同日而语,包括社会稳定、治安(有的工厂保安配枪)、宗教、排外、政策连贯性、员工勤劳程度、加班精神、管理效率、基础设施、产业配套等等问题。
综合评判认为,目前的产业转移尚不足以动摇“中国制造”地位,但属于“慢刀子割肉”,未来中国和东南亚会形成一个“新平衡”(指成本、品质、货期、服务的平衡)。
但显然在这个平衡之前,目前的大趋势是资金流向东南亚劳动力价格低洼地,并会逐步带动当地配套产业(如我国沿海90年代兴办服装厂,原料化纤甚至要走私进口,但随着外资投资、技术加入,产业链在10年内逐渐完善)。
产业转移与资本市场的关联,主要是FDI,进而对汇率的影响。现实中,影响中国资本流动的主要是直接投资FDI,以及伪装在FDI、进出口贸易里的投机或避险资金,而并非是“资本项目资金”。
这是因为中国资本项下尚有严格外汇管制,境外资金投资我国股票、债券占总市值不到2%(如果钱这么容易进出,那么前两年老外直接兑换外汇,购买我们理财产品就可以发财了)。因此,中国的资本流动问题,主要还是取决于我们自身的经济投资回报机会、实业环境。至于所谓的美联储加息,全球资本回流,于中国而言,实质影响远没想象中那么大。
前述讨论的国内微观企业困境、产业转移问题,若仅从经济角度看,RBM汇率确实有贬值压力。但我看了若干个大国汇率波动的案例后,一个体会是,汇率问题决不是纯粹市场化的经济问题,反而更像是国际博弈的政策工具,影响汇率的因素至少包括:当局意愿、操作实力、大国博弈、甚至是军事外交。
中国目前正推行人民币国际化(9月份中美会谈可能是关键时间点),RBM汇率有必要继续保持稳定。而我国拥有3.7万亿美元外汇储备,且1/3配置在美国国债,市场干预能力强大。
人民币国际化,将逐步放开资本项目管制,国内资产(股票债券房产)将不再是个“封闭市场”,将面临“全球定价”(可贸易的大宗商品、农产品早就全球定价了),也将面临全球资本流动的正向、负向冲击。在人民币国际化过程中,国内房产、股票价格的或有路径是“维持稳定”:既不大跌(防止资金大幅外逃),也不大涨(防止过度泡沫,日后不好收拾)。
6.供给收缩:有僵尸企业,也有出清企业,看好民营成分大、市场程度高行业
本轮通缩严重性不亚于1998年通缩。当时是因为国有企业无效生产,积压库存形成通缩压力(90年代中后期国企含存货的固定资产投资仍占全社会投资的50%以上),但随后WTO加入、房地产市场启动、民企经济崛起,2003年走出通缩。
本轮通缩压力更大,在于:一是国内和国际需求远不如当时强劲。二是经历2005—07年、2009—11年两轮产能大扩张,而制造业产能的“消灭”,要比产品库存的消灭要难。
2012年以后,大部分时间我认为,中国企业会类似日本90年代的“僵尸企业”,即产能很难收缩,盈利没弹性。但经调研后认为,中国企业存在两种模式:既有日本式的“僵尸企业”,又有美国式的市场经济优胜劣汰的“产能出清”。
这是因为,国家在淘汰落后产能,但主动淘汰的方式成本太高(拆迁安置、维稳就业等综合社会成本),因此逐渐的更多采用市场化手段运作(即鼓励先进创新、鼓励兼并,但也不主动关闭落后,而是用高成本让落后企业自然退出)。这样经济体外围的民营企业,因为护城河较小,就容易最先受高成本冲击,淘汰出局。
我们看到的2012年的华东区钢贸(因银行抽贷、高资金成本,90%倒闭),2013年的浙江印染(政府大幅提高环保成本,一批小企业倒闭),应该就是典型案例。而国有成分较大的行业,因为护城河较厚,享受较多经济资源,并承担维稳、就业额外任务,淘汰的进程就较漫长(所以我们看到,同样一个钢铁大行业,民企成分高的钢贸倒了,但国有成分高的钢厂还在)。
供给收缩这条投资线索,目前不指望全局,但局部有戏。重点看“市场化程度高、民营成分比重大”的行业,如果还兼有“需求端比较稳定”(偏消费类的制造业),那么存在“剩者为王”投资机会。比如调研中接触到的印染、PTA行业。额外的感触是,市场经济发达的浙江地区符合这种类型的企业较多。
7.企业转型:传统行业的精品企业,局部景气的行业,均有投资机会
调研发现企业转型两个线索:一是主业做精做深,二是寻找局部景气的机会。
坚持主业的企业家,一个朴实观点是:尽管总量增速不行,但基本需求仍在,没有差的行业,只有差的企业,苦练内功企业仍能获得不错的发展。调研中出现的成功案例,他们的共性特点是:踏实专注主业、不盲目跨界投资、提高综合壁垒(还有一个巧合共性是,他们都是偏向消费的制造业)。作为传统制造业,通过深耕细作,他们仍能获得10-15%销售净利润率的不错业绩。
宏观经济在转型,普涨的时代已经过去,行业周期轮动也已经过去,未来的投资可能“淡化行业、重视个股”,经过残酷竞争,优胜劣汰的“剩者为王”,是有投资价值的,其价值不是来自成长性、周期拐点,却是来自扎扎实实的ROE。这让我们想到国内的冰洗家电、小家电行业例子,虽然行业故事不那么令人动心,但大浪淘沙后的现存企业,其实盈利能力是很强的(ROE在15%上下)。相信未来中国民营企业会出现一批类似德国细分领域的“影子冠军”、日本、台湾地区的传统领域的“精品企业”,而这一故事正在当代一些民营企业家里激励流传。
调研中发现局部景气,企业拟加大主业投入、或转型介入的行业,包括:集装箱水性涂料(全球90%集装箱在中国生产,原来涂料破坏臭氧层,且几乎难以修复,存量及增量集装箱拟改用新型水性涂料)、城市水管道涂料(水中氯会腐蚀管道内壁,需要新型涂料,全球需求量最大的是中国、中东)、再生能源(如废铅提炼再生,因为高污企业不容易获批,重视再生利用)、进口精品水果(过去两年上海地区年增长50%)、农药化肥(食品安全问题,市场对民企、外资开放了)、欧洲时尚品牌引进、社区便利店、功能性饮料(熬夜打网游)、导游软件、iWatch应用、智能车载视频、手机智能酒店控制、高端体检、军转民应用、新材料等等。这些行业吸引PE、实业资本,甚至外资的目光。但业内人士表示,一有赚钱机会,各路资本蜂拥而至,有些行业可能过两年马上做滥。
值得一提的是,与资本市场口味不同的是,多数企业家并不太热衷“跨界并购、双主业模式”,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是,“主业都做不好,怎能保证跨界能做好”,企业家的并购行为,多是同行业并购,或是上下游整合。
来源:草根调研与Ming观市场(微信号chenruiming_XMU)
作者:陈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