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体系内的内在一致性—现代化转型的分析框架
大家下午好!
非常高兴到天则所来做一个学术研究的交流。我今天讲的是《制度体系的内在一致性》,这也是我最近在做的一个研究,当然这是一个长期研究项目。为什么要研究这个课题?
文献回顾
先回顾一下文献,制度体系的内在一致性问题怎么产生?源头是马克思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我们把制度体系看成一个系统,这个系统内部有一些子系统,子系统之间的结构和子系统之间运行相互作用要求内在一致性。如果发生内在不一致,或者子系统不兼容,就像医学上的器官移植一样,把器官移植到另外一个有机体,这个器官可能生存不下去,可能导致另外一个有机体的死亡。马克思已经讲了这个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如何相互适应,如何发生矛盾和冲突,他虽然没有明确把社会分成子系统,但实际隐含把社会分成了经济子系统,上层建筑很广泛,包括政治、法律、社会、思想意识等等,他统统放在上层建筑里面,非经济部分全放在上层建筑里面。所以,可以把他的分析方法看成是两个子系统之间相互的作用,就是经济和上层建筑。
明确提出系统分析是美国社会学家帕森斯,帕森斯提出的社会学结构功能分析。帕森斯之前有社会学家也提出过这个想法,就是把一个社会视为子系统组成的有机体,而子系统如何划分,帕森斯本人划分了四个子系统,经济、政治、法律、社会组织,最后他又加上了文化,他认为文化是连接子系统的纽带,并且起到提领各个子系统的作用。 帕森斯前后的社会学家对于结构功能分析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总体来说这个学派就是把社会看成一个有机体,不是看成一个无生命的物理系统,而是把它看成一个有机体。这个有机体就像人体的血液系统、神经系统、消化系统、呼吸系统等,子系统之间彼此有关联,每个子系统又有自己相对独立性,能够在子系统之内保持运作,同时和其他子系统通过生物细胞的、神经的发生联系,这个思想来源于对有机体的观察。所以,形成两种思路,一个思路就是笛卡尔的,把社会看成一个物理系统,另一个是由生物学角度观察社会,把它看成有机体。 在系统论分析方面,我国学者金观涛、刘青松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们早在几十年前出版了一本书叫做《兴盛与危机》,在这本书里他们把古代中国社会分为三个子系统,观念子系统、政治子系统、经济子系统,这本书后来又再版,我认为这是相当优秀的一本著作。他们用系统论的方法分析中国古代社会的超稳定结构,为什么中国古代社会两千年,从秦一直到清不断的循环,循环过程中,制度方面几乎没有什么突破,都在原有水平上的复制,为什么会出现出这种超稳定结构?金观涛、刘青松两位的观点就是,中国古代的子系统之间的耦合度非常之紧密,以至于每次把它打破,都按照原有结构复制起来,总的系统中缺乏创新的要素,特别是把中国古代社会和西欧进行比较,能够看到中国古代社会系统的稳定性、保守性和僵化性,没有新的因素能够在发展过程中打破原有的均衡,每一次王朝的解体都按照过去的记忆,重新复制被打碎的有机体。这是他们两位的贡献。
到了2010年,金观涛又出版一本书叫做《历史的巨镜》,这本书他沿用了《兴盛与危机》中提出的系统分析方法,但这一次他不是解释中国古代社会的超稳定,《历史的巨镜》用系统的分析方法,写为什么西欧从传统社会进入现代社会,进入工商文明,在转型过程中,观念的、政治的、经济的子系统如何互动。这是他的系统论。 更进一点的是亨廷顿政治秩序的演进,他没有明确提出系统分析方法,但他对工业化过程中世界各国政治秩序的演进做了案例归纳,归纳的过程,他实际上也用了子系统之间相互矛盾、相互作用、动态发展过程方法。他提出在经济领域出现工业化,而工业化产生了新的社会群体,新的社会群体推动贵族政治从传统社会的贵族政治向精英政治转变。工业化过程中出现新阶层,主要是中产阶级,对中产阶级的理解和西方、国内的理解有一些出入,有一些地方的中产阶级包括了资产阶级,我们的理解中产阶级不包括资产阶级。我沿用西方大多数人的说法,中产阶级实际上是包括了资产阶级。中产阶级的产生,工人阶层的产生使得原有社会结构发生很大变化,社会结构变化推动着政治结构的变化,大众政治参与的兴起,要求世界各国凡是进行了工业化的国家,必须要变革政治体系,因为大众要求。亨廷顿在《变化社会的政治秩序》中讲,工业化速度越快,政治变革越为激烈。亨廷顿在书里感叹,为了保持社会稳定,能不能设想工业化慢一点,如果工业化速度太快了,社会变化的烈度有可能无法承受,有可能断裂。
这是对文献做一个回顾。
用系统、子系统相互协调、内在一致性方法分析世界各国的现代化转型,我只引用两本著作,一本是摩尔《专制与民主社会的起源》,他分析的也是现代化过程中,现代化的道路如何决定,为什么世界各个国家的现代化道路展现出相当大差异的路径,原因在什么地方?摩尔认为是前现代社会的农业社会结构决定了现代化的三条道路。他的方法就是用前现代社会的初始状态作为一个主要的因素,分析现代化道路的不同,对我们有启发。但是他的重点落在了农民、农村、农民和地主的关系,这一点我不能同意,我认为决定现代化道路的并不是农村结构,是前现代的政治结构,而不是农村结构。农业社会结构如何决定现代化的三个道路呢?摩尔做了这样的分类,英、法、美三个国家在前工业化时,农业的商品化程度比较高,资产阶级的力量强大,可以经过资产阶级革命建立民主制,这是现代社会的一个发展路径。德国和日本资产阶级相对弱小,国家政策走向主要取决于农村各阶层的力量对比,于是就出现了与传统精英合作自上而下的现代化变革。 摩尔认为由于中产阶级或资产阶级的弱小,在德国主要是容克贵族,在日本主要是封建大名,推进明治维新的封建大名和武士决定了现代化的道路,而这种现代化道路最终走向了法西斯主义。俄国、中国是皇权官僚专制下的农业社会,工商阶层同样虚弱,但它和德日的区别,在于皇权专制推动的现代化加重了农民的负担和苦难,这使得占人口大多数的农民无法支持专制皇权发动的改革,最后通过共产主义领导的工农革命推翻了改革不力的专制皇权。推翻专制皇权之后走上的是另一条斯大林主义的道理,这一条摩尔没有分析,等一下我会讲一下我的看法。
有意思的是摩尔在他的观察中说,现代化的成功与否不能只看经济成功,不能只看经济增长。他说德国和日本在打破封建制之后,曾经经历了令人惊讶的经济增长,增长速度超过当时已经工业化的法国、英国和美国,甚至美国南部奴隶制下都出现过经济繁荣。所以他警告,只关注经济成功作为现代化转型程度标准,有可能会给人类自由带来巨大灾难,这是摩尔见解深刻之处。
今天讲现代化转型,一说都是拉美国家、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东亚国家,其实一定要包括非常重要的德国、日本以及俄罗斯案例。摩尔在这一点上有独到之处。摩尔之后,加拿大社会学家司考切波写了一本书《国家与社会革命》,研究长期的政治和社会转型,把法国、俄国、中国作比较,原因是这三个国家都经过了大规模的群众运动和暴力革命,方能打碎过去传统的封建结构进入现代社会。德国、日本现代化的启动相对比较平和,没有经过大规模的社会革命。
这是我研究所参考的文献。
现代化转型理论框架和概念
这个研究的目的不是归纳和总结现代化转型的历史,不是揭示某种必然的规律,因为社会制度的演进,社会科学研究,现在习惯叫社会科学研究,我的观点是社会研究谈不上科学,我们无法用科学的分析方法研究社会,我更愿意讲社会学科,而不是社会科学。包括经济学在内,我们所认为的社会科学,我认为都不是科学。什么领域可以用科学主义的分析方法,什么领域不能用?凡是以人为研究对象,都没有科学可言,心理学不是科学,政治学不是科学,社会学、经济学都不是科学,因为我们的研究对象是人。人是理性、感性并存的动物,你最多只能分析他理性那一部分,感性那一部分你很难用科学主义的分析方法,所以,我不认为社会演进有某种必然规律的说法,特别是客观的必然规律这样的说法,都是受科学主义影响,都想把人类当做物理系统研究,这是我们很多人文学科所犯的错误,没有人文科学。 既然我们不能揭示某种必然的规律,也就不可能先知般的预言现代化转型的未来道路,我们只能做事后的分析和归纳。在这个研究中我们关注的是子系统之间的张力,以及子系统之间张力产生的冲突,这些冲突决定了系统的性质,决定了我们处于某一个阶段。如果把这个社会看成一个有机体,这个有机体的性质是什么?也就是我为自己设定的研究目标是非常有限的。受到哈耶克《致命的自负》著作的影响,人千万不要犯致命的自负,人的理性是有限的,所以我设定的目标也是很有限的。 通过子系统之间的张力和冲突来研究系统的性质,包括哪些内容呢?一是效率,系统的效率到底怎么样?这个效率是多方位的,主要是经济效率,还有一个是社会治理的效率。效率的重要性在于国际的竞争,如果一个体系是低效的,在国际竞争中最终要失败,就像大清帝国鸦片战争打不过英国一样,不是你的资源不够,因为效率太低,不能充分调动资源,不能发展出先进的科技和军事装备,所以鸦片战争要打输。这是效率的含义。还有就是系统的稳定性到底怎么样,而稳定性又取决于系统的包容性和适应性。系统越是能够包容,稳定性越好,系统越是能够适应外界的变化,稳定性就越好。所以,研究系统的性质,一是它的效率,一是它的稳定性。
沿用社会学和一些学者前面做过的研究,我也把社会作为一个有机体,类比有机体虽然不准确,但它能够提供一个解释性的框架。研究的目的最终是提供一个解释性的框架,很有限。我再强调一下,既不是揭示某种必然规律,也不是预言未来现代化转型的道路,而只是提供一个解释性的框架。
在这个解释性的框架下,我们可以研究系统的性质。子系统按功能划分,和社会学的传统一样,当然,它有一定的任意性。但是,由于我们设定的目标比较低,所以这个任意性对于结果没有太大的影响。这个划分不是唯一的,更不是唯一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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