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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治理与讨论] 北美终身教职那些事——献给年轻的学子们 [推广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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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篇帖子,肯定会颠覆你的三观。


只可惜,我猜中了前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北美儒林外史


  阳光依然灿烂


  宵小教授流氓学官混世录



      作者:百草风茂 (我相信大家看完之后,自然就知道作者是谁了)



  


  介绍


  


  讲述中国留学生毕业后在美国大学里的学术生涯中遭遇到的种种磨难:同事的妒忌,种族歧视,校园里学吏的横行霸道,教授招聘里的裙带关系,晋职过程中的胡作非为,等等。小说同时描述了来自台湾的老一代留学生和来自大陆的新一代留学生对待白种人的赤裸裸的种族歧视的不同态度。


  


  -------------------------------------------------------


  


  前言--借来箴言


    


  Nothingmakes a job more miserable than having a bad boss.


  


  工作上最倒霉的事莫过于碰到一个坏上司。


  


  ---DavidPerlmutter,Professor,University of Kansas, Chronicleof Higher Education,November 26,2007


      


  The truthis, most of us walk on eggshells until we become full professors.To quote one45-year-old friend, newly promoted to that rank,"It’s great to finally beable to speak my mind at work."


  


  真相就是,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在做到正教授之前,都是如履薄冰。我们一个四十五岁刚刚升上正教授的朋友说道:“终于在工作的时候我能说出心里话了,这真是太了不起了。”


  


  ---WendyWilliams & Stephen CeciProfessors,CornellUniversity,《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May 10,2007


    


  We allknow, or suspect, that tenure leads to senior faculty members’ bullying orsilencing junior members, or that tenured professors will try to keep out anapplicant who will not make them look good, or make sure that she has to leavethe department as soon as they can manage a departure, simply by voting to denytenure.


  


  我们都晓得,或者怀疑,要么终身教职让资格深的教授去欺凌或者压抑资格浅的教授,要么拿到终身教职的教授尽力把一个让他们显得难看的申请人挡在门外,或者保证他们在能一抓到逼她离开的机会的时候,她就必须离开系里,简单的方法就是投票拒绝给她终身教职。


  


  ---StephenTrachtenberg, President,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Chronicleof Higher Education,October 24,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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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那些事 Trachtenberg PROFESSORS University Washington 中国留学生 儒林外史 美国大学 白种人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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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8:47:26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人物索引

  

  韩渊,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助理教授,研究成果斐然,在连续五年的评审中都轻骑过关,但是最后申请终身教职时却受尽折磨。

  

  倪乐寅,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教授,曾任系主任,博学多才,出了名的基督徒,曾经尽量帮助助理教授成长。但在阿诺德的淫威之下,他对韩渊坑蒙拐骗。

  

  甄星韵,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助理教授,与韩渊同时挨整。在副院长罗伯特的帮助下,最终取得了终身教职。

  

  阿诺德˙费恩伯格(Arnold Fienberg),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杰出教授,种族歧视者,妒心极强,设计陷害韩渊和甄星韵,压迫其他教授为非作歹。

  

  苏吉尔˙卡特里(Suchir Khatri),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教授,愚蠢,狭隘,睚眦必报,倪乐寅下台之后任系主任。

  

  约翰˙里凡斯特(John Rivest),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教授,统计咨询中心主任,狡猾,多变,唯利是图,苏吉尔下台之后兼任系主任。

  

  罗伯特˙罗德(Robert Lord),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公共卫生学院副院长,某系教授。

  

  肯尼斯˙怀特(Kenneth White),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公共卫生学院副院长,曾任代理院长,环境卫生系教授。

  

  雪莉˙波洛克(Shirley Pollock),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公共卫生学院副院长,某系教授。

  

  提摩太˙伯翰(Timothy Burnham),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公共卫生学院院长,某系教授。

  

  本杰明˙斯托克斯(Benjamin Stokes),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环境卫生系教授,韩渊晋职评审临时委员会负责人。

  

  巴里˙欧沃顿(Barry Overton),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化学系教授,韩渊晋职评审临时委员会委员。

  

  安娜˙里皮(Anna Lipe),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农业经济系教授,韩渊晋职评审临时委员会委员。

  

  苏珊˙玛戈(Susan Margot),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副教务长,主管学术人事。

  

  艾伦˙华琳(Ellen Walling),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常务副校长兼教务长。

  

  汤姆˙巴克兰(Thomas Buckland),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校长。

  

  安德鲁˙罗森伯格(Andrew Rosenberg),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学术评议会主席, 病毒系教授。

  

  厉惠嘉,韩渊妻子,职业不详。

  

  任磊,甄星韵丈夫,职业不详。

  

  任晓瑜,甄星韵女儿。

  

  玛丽˙勃龙斯坦(Mary Blonstein),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杰出教授,退休。

  

  戴维˙普兰(David Pullan),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教授,退休。

  

  瑞安˙鲁宾(Ryan Rubin),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副教授,退休。

  

  比尔˙杭特(Bill Hunter),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助理教授。

  

  琼˙盖特勒(Joan Geithner),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助理教授。

  

  布鲁妮˙莫克尔(Bluni Mokel),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秘书。

  

  阿卡莎˙金(Akasha King),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秘书。

  

  王萳,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学生。

  

  苗伟和,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应用统计系学生,倪乐寅教友之子。

  

  达娜(Dana),滨湖大学应用统计系学生。

  

  艾立克˙诺里斯(Eric Norris),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统计咨询中心副主任,导师是约翰。

  

  斯蒂文˙摩西(Steven Moses),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公共卫生学院前院长。

  

  文森特(Vincent),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环境卫生系教授, 本杰明合作者。

  

  伊丽莎白(Elizabeth),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前校长。

  

  阿什莉(Ashley),滨湖大学预防卫生系助理教授。

  

  保罗(Paul),滨湖大学某系副教授,雪莉的同事。

  

  尼古拉斯(Nicolos),滨湖大学流行病学系助理教授。

  

  克里斯(Chris),前滨湖大学病毒系教授,压抑安德鲁的前途。

  

  罗德(Rod),某校统计学教授,甄星韵的导师。

  

  琳达(Linda),某校统计学副教授,罗德的前女友。

  

  艾莉娅(Aaliyah),申请到滨湖大学应用统计系读博士的学生。

  

  杨玉钏,博士,申请到滨湖大学应用统计系做助理教授,甄星韵的朋友。

  

  彼特(Peter),某校统计学教授,杨玉钏的导师。

  

  萨娜(Sarah),芝城大学博士,申请到滨湖大学应用统计系做助理教授。

  

  罗曼(Roman),某统计系教授,萨娜的父亲,阿诺德和苏吉尔的好友。

  

  简(Jane),芝城大学教授,萨娜的导师。

  

  尼科利奇(Nikolic),埃文大学校长。

  

  理查德(Richard),埃文大学法学院院长。

  

  基尔(Gill),教堂岭大学政治系杰出教授

 

       目录

  

  第一章 尔虞我诈 6

  

  第二章 沐猴而冠 30

  

  第三章 吹毛求疵 37

  

  第四章 无耻谰言 55

  

  第五章 磨刀霍霍 67

  

  第六章 枉己正人 81

  

  第七章 岁暮天寒 92

  

  第八章 图谋不轨 100

  

  第九章 翻云覆雨 112

  

  第十章 同病相怜 132

 

    第十一章 威逼利诱 155

  

  第十二章 当头棒喝 173

  

  第十三章 另眼相看 196

  

  第十四章 朋比为奸 200

  

  第十五章 图穷匕见 207

  

  第十六章 青面獠牙 214

  

  第十七章 擒奸讨暴 224

  

  第十八章 渔翁得利 238

  

  第十九章 唇枪舌战 249

  

  第二十章 沆瀣一气 266

 

    第二十一章 推波作浪

 

    第二十二章 一丘之貉

 

    第二十三章 尸位素餐

 

    第二十四章 排难解纷

 

    第二十五章 过河拆桥

 

    第二十六章 开诚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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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椅
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8:51:20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第一章 尔虞我诈
  
  五月,严冬里沉寂独立的树木早已褪去了枯萎的皱皮,不约而同的换上绿色的华服,张开枝丫激情的互相拥抱,享受着璀璨阳光饱满雨露肆意纵情的洗礼。静静的榆木溪(Elm Creek)藏于这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绿色之中。
  
  榆木溪是滨湖州(Lakeside)的一个小镇,世外桃源。绕着榆木溪的是巍峨耸立起起伏伏的公主山和秃鹰岭。整个景观从空中看如一个巨大的汝窑青瓷莲花式温碗。那平坦的碗底就是榆木溪。
  
  初到榆木溪的人经常问叫榆木的溪到底在哪里。榆木溪名称的来历并不可考。榆木溪有许多小河,细溪,池塘,湖泊,大大小小,嵌在农田之间,藏于树林之中。但没有一条命了名的河流叫做榆木溪的。在水乡榆木溪,出名的落日湖是垂钓者的最爱。落日湖躲在一个树林里,有浅滩,有深水,紧靠着一块大大的草地,周围是高大的树木。夏天的傍晚,雷阵雨过后,河岸上鱼竿成排,收线甩饵此起彼伏。
  
  韩渊在榆木溪工作快三年了。榆木溪实质上是一个大学城,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在美国,象榆木溪这样的大学城颇有几个,出名的如康乃尔大学所在的纽约州的伊萨卡。韩渊是公共卫生学院应用统计系的一个助理教授。今天星期四,韩渊没有课要教,也没有给学生答疑的办公时间,就闷在家里写文章。现在有了VPN(virtual private network,虚拟专用网),只要能上网,就可以轻松的阅读电子版期刊,在哪里做研究都是一样的。
  
  应用统计系有个杰出教授叫阿诺德˙费恩伯格(Arnold Fienberg)。阿诺德平时不大搭理助理教授,架子很大。今天他莫名其妙的突然打电话给韩渊,说有紧急的事情要一起商量,却在电话里连商量什么事情都不透露一下。
  
  韩渊开着一辆乳白色的旧本田雅阁来到系里。这几天气温升得很快,韩渊发现车子的空调不太顶用,心里想,什么东西都是你要用的时候就坏,盘算着过几天得给车行送点生意。
  
  韩渊把车停在公共卫生楼后的停车场,准备从后面的小门上楼。应用统计系在二楼。韩渊只要爬一层楼梯,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就能到自己的办公室。韩渊刚来榆木溪上班的时候,不晓得楼梯在哪里。有一天,韩渊在等电梯的时候被系主任倪乐寅看到了。倪乐寅说年轻人得爬一爬楼梯,否则容易四体不勤学问不灵,然后倪乐寅带着韩渊走到大楼拐角的楼梯口。五谷不分可以,学问不灵不行,从此韩渊就再没有碰过公共卫生楼电梯的按钮。刚来榆木溪上班的时候,不晓得楼梯在哪里。有一天,韩渊在等电梯的时候被系主任倪乐寅看到了。倪乐寅说年轻人得爬一爬楼梯,否则容易四体不勤学问不灵,然后倪乐寅带着韩渊走到大楼拐角的楼梯口。五谷不分可以,学问不灵不行,从此韩渊就再没有碰过公共卫生楼电梯的按钮。
  
      公共卫生楼后门外是一个吸烟区,正对着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草坪。草坪周围各种树木错落有致,唐棣,甜桦,月桂,泡泡树,光叶榉,鸡爪枫,应有尽有。洒满阳光的草坪上三三两两的躺着衣单裳薄享受日光浴的女生。
  
  与阿诺德约定的时间相比,韩渊早到了两个小时。韩渊计划先找倪乐寅聊一聊。虽然阿诺德守口如瓶,韩渊还是预估到阿诺德大概要谈什么。韩渊决定先找倪乐寅问问情况。
  
  韩渊停好车子,从车子里钻出来,一抬起头,就看到倪乐寅正站在吸烟区,边吞云吐雾边欣赏风景。倪乐寅长得矮矮的,圆墩墩的,头上毫发全无,脖子特短。整个身体看起来就象两个保龄球瓶并排站着,一起支撑一个竖着的橄榄球,橄榄球上再叠着一个篮球。倪乐寅穿着黑皮鞋,黑西裤,白衬衫硬挺的领子和他光溜溜的头皮一起泛着油油的色泽。
  
  倪乐寅貌不惊人,但比起韩渊来算是很有特色了。韩渊个儿不高,不胖不瘦。脸上说不出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比如什么浓眉大眼,高鼻朗骨。也没有次品货挂在脸上,比如什么尖嘴猴腮,歪牙瘪枣。七窍算是各就各位,没有搞错各自的坐标。韩渊黑发平头,相貌平平,是混进人堆里转眼找不到的普通人。
  
  据说韩渊这付长相是做特工的好材料。帅哥美女特工只能在电影电视里出现,给观众评头论足的。可惜韩渊“无他,唯书熟而”。让韩渊去监视盯梢什么可疑分子,他那慢腾腾的反应早就把目标丢掉了。在大学毕业的时候,韩渊有个同班同学去了安全机构,而韩渊失去了去这个惊险刺激行当的机会。就如鲍喜顺,拿了“世界自然生长第一高人吉尼斯世界纪录证书”,比姚明还高上几厘米,却打不了姚明的篮球一样。
  
  倪乐寅总是穿的很正式。不管是春夏秋冬,一进办公室,都是正装在身,笑咍咍的,蛮象一个汽车推销员。韩渊跟倪乐寅不一样,不邋里邋遢,但属于那种很不修边幅的人。他经常穿着发皱的衬衫,宽松的西裤,旧运动鞋。哪怕厉惠嘉心血来潮的温柔一次要给他熨烫一下衬衫,韩渊也总是说不必了。厉惠嘉只好到购物中心给他搜索回来几件免皱的衬衫。每天韩渊从衣架上随机扯下一件衬衫,今天可能穿不皱的,明天可能穿发皱的。
  
  韩渊也有挑剔的时候。牛仔裤韩渊就从来不穿,说什么所谓青春的标志就是替商家做活动广告牌(walking advertisement),没头没脑赶时髦的人应该读一读纳奥米˙克莱恩(Naomi Klein)的《拒绝名牌》。韩渊说完才发现自己费尽心机追到手的厉惠嘉成了没头没脑的典型。因为厉惠嘉忒喜欢穿牛仔裤,几乎从来不穿裙子。好在厉惠嘉早习惯了韩渊的口不择言,很少计较,不象有些女生抓住男友或丈夫的一个茬子就不松手,定要赚一个跪地讨饶或买包买鞋的允诺。

       倪乐寅从景醉烟迷中醒来,扭过头,慢腾腾的问道:“忙吗?”
  
  他期待的是韩渊答一声“不忙”,正好可以聊一聊。
  
  倪乐寅常说的问候语是“你很忙吧!”在大学里混饭吃的助理教授要是闲得慌,那么离没有饭吃的日子就不远了。所以哪怕真的没有事做,而且准备另寻活路的时候,助理教授也得声称自己忙,否则就是不合群。
  
  韩渊微笑着,不紧不慢的说:“忙,很忙。但我有事正要找你。想不到在这里遇着了。真是巧呀。”
  
  倪乐寅转过身子,掐灭了烟头,把烟蒂插进一个圆垃圾筒顶上的沙子中。
  
  倪乐寅笑了笑,字正腔圆的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倪乐寅喜欢国学,说话的时候引经据典是家常便饭。倪乐寅小时候认定自己是个作家的料,出名快,读者多。他没有料到晚年碰上了网络时代,作家成了最便宜的行业,人人把作家当成了第二职业。尤其是娱乐明星和政治人物,把自己的博客硬生生做成了在线吸钱吸票广告板,每个人还冠上一个网络作家的名号。倪乐寅想一想幸亏自己没有成为作家,否则开一个纯国学的博客不晓得吸引的人气称起来能有几钱重,哪里比得上明星。不管是男明星还是女明星,他们后面有富商巨贾的支持,自己赚的钱也多,博客贴满了在工作室里搔首弄姿的艺术照或者满世界游山玩水的风景图。哪怕他们的文字味同嚼蜡,不对,应该是白水瘀泥,无味,冗长,混乱,点击率还是涨得就象送神舟上天的长征火箭升空一样快。这年头是名气决定读者,而不是读者决定名气。
  
  倪乐寅幼时家贫,但他在眷村(迁台的国民政府为大陆至台湾的党政官员,公务员,军人及其眷属兴建的群聚房舍)长大。得天独厚的环境把记忆力惊人的倪乐寅熏陶成了一个国学图书馆。主要是从大陆流亡到台湾去的学生教师很多。十几坪大的稻草顶竹泥墙的简易宿舍里钻出来的很可能是博学鸿儒,哪怕他衣衫褴褛。连窄窄的小巷子里挑个担子卖烧饼油条麻团的老伯也能出口成章。
  
  韩渊小的时候一边读书,一边割草放羊。除了被他翻得稀烂的几本教科书之外,农村里连个纸片也见不到,除了读不懂放在墙角发霉的《毛泽东选集》。上中学的时候,韩渊读到了一些唐诗宋词,激动得囫囵吞枣的记住了那么几首。在写作文的时候,许多同学抓耳挠腮,韩渊就东塞一句诗,西塞一句词,本来只想凑够作文的字数要求,却意外的钓到了语文老师的不少夸赞,就更有兴趣钻了。
  
  韩渊读了统计,看够了代表似然函数的字母“l”的时候,还能想象一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疲劳也就消了不少。韩渊不讨厌倪乐寅乐此不疲的引经据典,经常耐心的听一听这位“国学老年”的单口山寨版国学赏析。
  
  听到倪乐寅的吟诵,韩渊想,应该用“想曹操,曹操在”,显然就是“说曹操,曹操到”的变种(variety),哪里需要辛弃疾的长句。变种成语,变种谚语,变种诗词,变种这,变种那,既丰富,又贴切。跟做统计研究似的,大多数人大多数时候做的都是变种问题,叫什么小量改进(epsilon improvement),大家全忙得不亦乐乎。

       但韩渊今天没有那么多功夫,就没有搭倪乐寅的这个话头。
  
  韩渊径直说道:“副院长肯尼斯˙怀特(Kenneth White)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你应该也收到一样的电子邮件了。肯说要跟我们讨论谁做系主任的问题。你系主任干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件事来?”
  
  倪乐寅回答的很干脆,说道:“简单的说,官小,活多,人累。我忙了六年,也该歇一歇了。”
  
  韩渊道:“听说基层的官累,偷不得一点懒,高层的官闲,找不到半星事。看来真是不假。你系主任当几年就不想干了。高层那是时刻想着升,升,升。”
  
  倪乐寅笑道:“高层既可以事必躬亲,事事不假手他人,也可以做甩手掌柜,委托下属,自己从庶务当中脱身。是闲是忙,自由度很大。系主任这芝麻官就不一样了。鸡毛蒜皮,样样得操心。人人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没有人晓得,阎王好做,小鬼难为。说句不好听的话,在大学里,系主任就是小鬼。既要朝拜学校里层层级级的诸路神仙,又要照顾系里头的五王八侯,方方面面的事都得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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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8:53:37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韩渊听倪乐寅的抱怨不是一次两次了。滨大榆木溪分校的系主任权力被院长征收了不少。系主任找人谈话开会,整理无穷无尽的材料,最后却做不了决定,把一切东西交给院长定夺。除了助理教授,系里的正教授也不一定买系主任的账,所以系主任比古时候的小媳妇还可怜,系里院里两头婆婆,都有气受。如果系主任是个软耳头根,跟大家都随随随,倒也没事。想做点事的系主任,如果有那么一点儿主见又手腕不灵的话,日子就不好过了。
  
  韩渊说:“不容易呀。听说你上任之前,我们系里好长时间都招不到教授。你做了系主任,呕心沥血,才改变了这个局面。每一个教授招聘名额后面,不晓得你动了多少脑筋,跑了多少腿,自然很忙。现在日子好过那么一点点了,你却立马要离开。再说了,六年也不算长。我读博士的系里有个系主任做了十几年,把系的规模弄得很大。这样的系主任很难找,做多少年大家都喜欢。”
  
  倪乐寅说:“正因为现在这个系走出低谷,上了轨道,我才考虑离开这个位子的。中国有句古话,叫‘急流勇退’。”
  
  虽然彼特原理发表了快五十年了,它还在大行其道,人人热心往上爬,人人鄙视往下走。“急流勇退”意味着职业自杀。
  
  韩渊说:“现代社会流行的是激流勇进,图的就是个惊险刺激。美国这所谓的民主社会,人人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酒好更怕巷子深,皇帝女儿最愁嫁。”
  
  倪乐寅说:“不要贬低古人的智慧。现代人太急功近利。就说这美国,从贩夫走卒到王侯将相,都只想演戏,也只会演戏。这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台湾也学上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选举的时候,宣传车大街小巷钻来钻去,高音喇叭震耳欲聋,候选人声嘶力竭的喊什么‘我一表人材,我风度翩翩,我宅心仁厚,我才华横溢 ’,比演戏的还象演戏的。”

  倪乐寅说的似乎有点道理,虽然带那么一点犬儒主义。他模仿台湾候选人的调子,韩渊很想笑。台湾的选举制度摧毁了中国人几千年来的文雅淡定。不管多么斯文的政客,到了选举季节,都成了水产市场的小贩,大声的吆喝不停。
  
  韩渊希望倪乐寅能留任。这几年来倪乐寅对自己照顾的不错。台湾学了美国的选举制度,政客都当仁不让,争着出头。来自台湾在美国活了半辈子的倪乐寅还玩这一招以退为进,搞不好就弄假成真。要是换成苏吉尔(苏吉尔˙卡特里,Suchir Khatri)做系主任,不晓得会变出什么花样来折腾人。
  
  韩渊说:“全球化造就了快餐型社会。人人成了陀螺,停不下来,智慧,没时间思考。谈到古人的智慧,我想起来中国还有句古话,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请不要介意我说你老,虽然这里的男女老少最忌讳‘老’字。女人恨不得把二十岁过上一辈子。她们的年龄是偷来的巨钻,藏着掖着不给人看。”

       倪乐寅听得出韩渊话里的意思,当然不以“老”为杵。
  
  倪乐寅说道:“中国人对‘老’看得很开,哪怕是‘死’都看得很开。庄子鼓盆而歌。民间也有‘红白喜事’一说。倒是对年轻人不大尊重,象故作文雅的‘口尚乳臭 ’,还有俗不啦叽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不怕你说我老,我做助理教授的时候你还没出生。但是你竟然把我跟奸雄曹操比。晓不晓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这句是曹操写的?”
  
  韩渊主动引用一句,倪乐寅说出一大串来。韩渊惊觉好险,差一点被倪乐寅的问题憋住。心里想,好在自己对建安三曹还留那么一丁点儿印象。
  
  韩渊说:“碰巧的是,我还真记得出处,曹操的《步出夏门行》。下面一句叫‘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本来不好意思说这一句,怕引起误会。‘烈士’一般意味着某个人牺牲了。碰到你这么博学多才的人,这么讲自然不算冒昧了。只是称曹操奸雄的是罗贯中。我认为曹操是英雄,比诸葛亮强多了。”
  
  倪乐寅补充说:“《步出夏门行》有五章。你引用的是《龟虽寿》一章。不管奸雄还是英雄,我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写上几篇文章就知足了,就如颜回的箪食瓢饮。”
  
  韩渊连忙点头称是,说道:“写文章那叫立言,儒家崇奉的三大不朽功勋之一,哪里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孔圣人提出这旷世高标准,辛苦一辈子也不过如此而已,虽然据说孔圣人跟他老父亲一样威武雄壮。”
  
  倪乐寅慢腾腾的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这句话不是孔圣人说的,出自《左传˙襄公二十四年》,鲁国的叔孙豹说的。孔圣人那个时候大概还在potty training(便盆培训)。”
  
  韩渊被倪乐寅的最后一个英文短语逗笑了。
  
  韩渊说道:“惭愧呀,让你见笑了。做统计研究,我检索参考文献的本领不差,大概是算来算去统计的历史也就只百把年吧。这老祖宗的东西,上下五千年,浩瀚如海,我脑袋里装只是装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丁点儿,而且没有时间去复习,锈得不堪入目。这记忆力更是每况愈下了。”
  
  倪乐寅说:“现在的学者,坐下来想着申请报告要资金,站起来催着硕士博士写文章,闲下来泡杯咖啡茶叶提提神,数不出几个人还喜欢老祖宗的东西了。看上去你还有那么一点点库存,就不要自责了。如果我无官一身轻,自己也要每天闭一会儿关,阅读古人的智慧。”
  
  倪乐寅总结的不假,尤其是助理教授和副教授,更是如此。正教授倒是不全如此。每天先到实验室晃一晃,然后再到高尔夫球场晃一晃,这样的人也有不少。韩渊有些例外,他不喝咖啡不喝茶,只喝白开水,打盹的时候就放任自己打,否则再去提什么神,脑子没累着,腰酸背痛,两腿发麻,人累都累死了。
  
  韩渊说:“说到做研究,现代条件是好了,但是也模式化了。每个教授都开个用自己名字命名的手工作坊,雇几个博士博士后做学徒。你与众不同。如果你真的退下来的话,我觉得你将来可以到大陆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卖一卖你的智慧了。”
  
  倪乐寅说:“听说过《百家讲坛》。据说是一些烂教授勾结电视台,在老百姓面前故弄玄虚,然后大家名利双收。哪怕真的请我,我可能也没什么时间。”
  
  韩渊认为倪乐寅也就至多《百家讲坛》那水平,离信口开河远一点,离精雕细刻也远一点。倪乐寅也瞧不起《百家讲坛》,韩渊有些吃惊,看来倪乐寅自视更高。
  
  韩渊说:“我也只是听说。有些教授都成了明星。现在不晓得是做学问的在演戏,还是演戏的在做学问。言归正传。你不想做系主任,除了你自己嫌累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原因吗?否则象你这样热心的人,不会不喜欢担责任的。”
  
  说来说去,倪乐寅都在绕圈子,韩渊相信可能苏吉尔和倪乐寅在争系主任,决定直接问一问倪乐寅。
  
  倪乐寅说:“我不能象有些人总是官迷心窍,忘了生命中更重要的东西。”
  
  倪乐寅没有明说,但所指明确,韩渊晓得苏吉尔急着上位,所以倪乐寅冒出了“官迷心窍”一词,表示对苏吉尔的蔑视。
  
  韩渊说:“大学里的仕途好像是一条没有出口的单行道,一旦上去了,回不去也下不来,一路升到退休,再想做学问是难上加难了。既然如此,这些人如果不官迷心窍,岂不是闲都闲死了。”
  
  韩渊这话是听一位朋友说的。这位朋友系里有个同事,官至教务长,下台之后就依赖年轻的同事拍马屁送文章,看上去依旧高产,实质上一窍不通。
  
  倪乐寅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当过大官回头做学问,比蜀道还难!研究是细活,如运针刺绣。当官是粗活,如拉网捕鱼。官当的越大,干的活越粗。习惯了纲举目张的手哪里抓得住一根细细的绣花针。飞针走线更是谈不上了。做系主任是既拉网又绣花。做久了就恐怕只能拉网了,如果不算计着找个院长当当,然后一级一级往上升,就没法混下去了。这叫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废学。”
  
  摸清了倪乐寅的意图,韩渊想到自己也应该有所表示了。

    韩渊说:“做学问单纯。但是你做系主任很专业。助理教授还指望你扶上马送一程。如果你这么撒手不管,星韵和我还真不适应。等我们上来了(指评上终身教职),能挑起更重的担子,你考虑休息也不迟。”
  
  倪乐寅说:“在我手里,助理教授是不会受什么罪的。这几年我就想尽办法让你和星韵能多花时间做学问。学校里各项劳心费时的活动没有让你俩去负责。开头两年每年少教一门课。排课的时候尽量让你俩重复教过的课,节省备课的时间。你应该清楚,这个系太小,我这样做实在是绞尽脑汁。”
  
  倪乐寅如此表功,再说这几年他确实这样做了,所以韩渊做研究的时间不少。韩渊发现自己得跟倪乐寅说一声感谢。
  
  韩渊说:“我早就晓得自己幸运遇到能干的好心人了。所以这几年的日子象在温室里过似的,波澜不惊。我有个朋友也在大学里做助理教授,受的欺侮罄竹难书。什么活都得干,还没地方抱怨,都快忙得崩溃了。”
  
  倪乐寅说:“我当年也没有你这样的福分。每学期教的课都不一样。几年下来,系里的课就全部教了一遍。日出而作,日落不息,晚上十点钟之前从来没有回过家。”
  
  倪乐寅很少提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大概是韩渊提到自己的朋友触动了倪乐寅的内心深处,所以一股埋怨之情在雪藏了三十多年之后还从记忆的深海里浮到倪乐寅的脸上。
  
  韩渊说:“这么一对比,我们真正算是无比幸福的了。但是我听戴维(戴维˙普兰,David Pullan)说过,他做助理教授的时候,不晓得做教授还要写文章,以为把书教好了就行了,跟一个中学老师没有什么区别,工资也差不多。系主任,好像是玛丽的前任,跟妈妈似的,就警告他多花时间写文章。你的遭遇跟戴维的刚好相反。这不是明摆着折腾人嘛!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当年你做助理教授的时候,系主任是谁呢?”
  
  戴维不晓得写文章的典故让韩渊很吃惊。倪乐寅的典故跟戴维的刚好相反,韩渊也很吃惊。韩渊很好奇是谁这么恶整倪乐寅的,就这么直接了当的问了。
  
  倪乐寅脸上的怨气慢慢退去,又恢复了他那副招牌微笑,说道:“往事如烟如雾,有些事情哪里需要记得那么清楚。我多少年没有休假了。如果不做系主任,就休一年假,把手里几个拖了很久的问题解决掉。”
  
  往事并不如烟,尤其是这种受人折腾的往事肯定会刻骨铭心。但是见倪乐寅有所顾忌,韩渊就知趣的不再追问。
  
  折腾倪乐寅的人应该还在系里。现在系里比倪乐寅年长的有阿诺德˙费恩伯格,玛丽˙勃龙斯坦(Mary Blonstein)和戴维˙普兰。戴维是倪乐寅的前任系主任,排除了他恶整倪乐寅的可能,而且他说话很直率,不象一个算计人的混球。
  
  年纪最长的玛丽是个犹太人,门下弟子肤色各异,四方八角都有,当中有伊斯兰教徒。有一个中国学生的硕士资格考试成绩很差,玛丽查清楚了这个学生的妻子有工作才当掉他,因为他不会有身份问题,否则她就要给他再拖上一年半载。玛丽对一个并不勤奋的外国学生都体贴入微,很难想象她会对倪乐寅痛下毒手。

  韩渊经历过一次评审,系里只有阿诺德挑剔韩渊。尽管他的负面评语经过倪乐寅巧妙的包装变得无足轻重了,但阿诺德的吹毛求疵还是让韩渊不爽。最可能整倪乐寅的当然就是阿诺德了。
  
  最后韩渊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苏吉尔和倪乐寅在争系主任,再顺便从倪乐寅嘴里掏出他对苏吉尔的评价。

       韩渊问道:“万一你不做系主任了,那么谁接着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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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8:54:14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倪乐寅说:“这里的传统是轮流坐庄。戴维和玛丽要退休去颐养天年。阿诺德早就做过了。他喜欢挑事做,不喜欢事烦他。瑞安(瑞安˙鲁宾,Ryan Rubin)与世无争,不会做的。约翰(约翰˙里凡斯特,John Rivest)没做过。他从工业界刚过来,对学术界还没有那么熟悉。而且他现在还是副教授。虽然没有规定说副教授不可以做系主任,但我们系没有副教授做系主任的先例。就在这个校园,也只有在非常的情况下,才会有副教授做系主任。再过两三年,约翰升了正教授,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当然苏吉尔也还没有做过。”
  
  倪乐寅说的和韩渊想象的差不多。这一番推理傻瓜都应该晓得是什么意思。
  
  韩渊说:“你的意思就是轮到苏吉尔做系主任了?”
  
  倪乐寅说:“不要随便引申。我陈述了一些事实,没有做任何推理。苏吉尔带那么多的博士研究生,已经忙忙碌碌。他再要做系主任,岂不是贪多务得,细大不捐。”
  
  每一任系主任在快下台时都会向院长办公室推荐下一任合适的人选。这一次倪乐寅一方面说自己不想再做系主任,另一方面却又不向院长办公室推荐任何人继任系主任。所以倪乐寅不想确认韩渊的结论。另一方面,倪乐寅也在说苏吉尔不应该做系主任。
  
  韩渊觉得倪乐寅的理由有些牵强,更像排除苏吉尔的借口。
  
  韩渊说:“你是说苏吉尔腾不出时间来做系主任?他可以少教课,暂时冻结招收博士研究生,时间不就空出来了。”
  
  倪乐寅说:“做系主任,不只是个时间问题,还有个效率问题。”
  
  倪乐寅这才说出真正的理由,暗示苏吉尔没有能力胜任系主任。在美国,效率低的(inefficient)就是无能的意思,身体受到挑战的(physically chanllenged)就是残疾的意思,智力受到挑战的(mentally chanllenged)就是弱智的意思。

       韩渊还不想跟在倪乐寅后面赤裸裸的批评苏吉尔。
  
  韩渊说:“你做事效率很高。比如系里的教职工会议开的少,每次开的时间也短,但是问题都能很快解决。”
  
  倪乐寅容不得韩渊躲闪,追问道:“玛丽的退休会议是苏吉尔负责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是委员会成员之一,他办事的效率如何?”
  
  韩渊答非所问的回答道:“热情很足。我来了好几年,第一次亲眼看到他做事如此热情。五六十岁的人,风风火火跟十几岁的小年轻似的。我也过了三十了,想使都不见得能使得出那么大的劲来了。”
  
  倪乐寅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说道:“以前苏吉尔拿终身教职的时候,玛丽是主要的支持者。”
  
  玛丽˙勃龙斯坦做系主任的时候,苏吉尔˙卡特里进入了应用统计系做一个助理教授。苏吉尔申请终身教职的时候,系主任已经变成了阿诺德。在系里评审之前,在玛丽短期访问神窟大学。玛丽告诉大家骑自行车被撞了一下,受了点皮肉之伤。玛丽的先生刚巧到英国开会去了。玛丽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苏吉尔专程从榆木溪飞到神窟大学去看望玛丽。苏吉尔一是对玛丽表示关心,二是咨询升任副教授需要准备什么样的资料。虽然苏吉尔说话颠三倒四,啰里啰唆,玛丽无聊之中还是很开心。苏吉尔那股虔心向佛的劲头感动了玛丽。有了玛丽的鼎力支持,苏吉尔就摇身一变,升成了副教授,捧到了铁饭碗,粘在应用统计系里,再也不用走,也再也走不动了。
  
  韩渊刚晓得这个典故,是苏吉尔在玛丽的退休晚餐会上讲的,用的自然是感恩戴德的口气,表扬的是玛丽病中还关心苏吉尔,可惜苏吉尔不晓得,大家都认为他的马屁拍得特响,怪不得苏吉尔的研究那么烂还能评上副教授。
  
  韩渊评论道:“投桃报李。”

      倪乐寅对韩渊口不出恶言有点不满,自己也就不再隐晦。
  
  倪乐寅说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我们不用东猜西揣。我只想问你,跟着苏吉尔干活感觉如何?”
  
  韩渊已经无路可逃,就说:“玛丽的退休会议是系里的事。做任何事我都很愉快。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热情之外,苏吉尔做事的效率似乎有改进的余地。比如第一次筹备会议,苏吉尔说了两个小时,我自始至终都搞不明白他想要大家做什么。我不认为我的理解力有问题,而且苏吉尔的印度腔我也早就适应了。所以不是语言本身的问题,是如何使用语言的问题。”
  
  倪乐寅说:“他做事向来是事倍功半。几十年了,他说话拖泥带水,没有中心思想。他的话就是一个随机游动(random walk)。他话说不清楚哪里能怪你。”
  
  “随机游动”,倪乐寅说的极准。苏吉尔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谁都泊不住他的坨子,还真是一个随机游动。
  
  韩渊说:“你批评我梦想从纯噪音中找不存在的信号。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而且你跟苏吉尔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为什么找苏吉尔负责呢?”
  
  韩渊很好奇,作为系主任,倪乐寅用不着启用苏吉尔,用约翰也行,甄星韵,也行,都会比苏吉尔办事高八个帽子。倪乐寅也可以自己做。
  
  倪乐寅说:“哪里轮得到我找他!苏吉尔先是霸王硬上弓提议开会,后又主动请缨负责筹备主持,乞丐赶庙公。我还没有办法给他当头一盆冷水。戴维和玛丽同时退休,我考虑想给戴维和玛丽用同样的规格各办一个退休餐华,我自己负责。我不能厚此薄彼。苏吉尔一闹,我很被动,玛丽会觉得我怠慢她,戴维会觉得我让他难堪。一盘好棋被苏吉尔搅乱了。”
  
  苏吉尔主动提议给玛丽开退休大会,还告诉玛丽,倪乐寅嘀咕说系里经费紧张,是经过苏吉尔的极力争取才勉强同意的。开会的时候,玛丽天涯海角的弟子们都赶来了。从东洋岛到撒哈拉沙漠,许多人是不远万里而来。那种桃李满天下的风光玛丽很是受用。主持餐会跑前跑后的苏吉尔当然得到玛丽的青睐了。玛丽喜欢中国文化,爱吃中国美食,读过《易经》,还读过《红楼梦》。玛丽把自己当成贾母,而苏吉尔在她的眼里就成男版王熙凤了,退休会议就是元妃省亲了。

       韩渊安慰道:“你想一碗水端平,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觉得玛丽和戴维应该都是明白人,不会怪罪你。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就解释一下呗。”
  
  倪乐寅叹息一声,说道:“解释向来都是越抹越黑。愿意听你解释的你就不需要解释,不愿意听你解释的会嫌你啰嗦。但愿是船过水无痕。其实如果戴维不和玛丽一起退休,事情不挤在一起,怎么办都行。很明显,戴维人老实,学生少,请人捧场开一个退休大会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说在一个小系为了政治上的平衡同时搞两个退休大会,人力物力都吃不消。”
  
  韩渊同情的说:“当家晓得家难当!”
  
  倪乐寅说:“开会的花销不小,许多开支系里要么付不起,要么不能付,我只好向大家募捐了。我和太太一起捐了一千五百美元。你也捐了一千美元。不恨我吧?”
  
  滨湖大学是公立大学,公款消费有各种限制,倪乐寅说的不是假话。
  
  韩渊说:“兔子饿急了才吃窝边草。”
  
  倪乐寅说:“我是被逼上梁山。但是我不会跟苏吉尔计较。只要对系里有好处的事情,不管是谁的建议,不管是什么建议,我都从谏如流。”
  
  倪乐寅就是倪乐寅,什么话最后还会转到自己身上来。韩渊觉得时间也差不多,得确认一下倪乐寅的心愿。
  
  韩渊说:“度量大呀,佩服佩服。最后问一句,如果苏吉尔没有办法做系主任,你还会继续做吗?”
  
  倪乐寅说:“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做系主任,我只好勉为其难,再做冯妇。但是顶多两三年,不会多。”
  
  这个人不能做,那个人不能做,所有的对手都排除了,还能找到谁做。这么明白的提示,韩渊心中有数。
  
  韩渊就语带双关的告辞道:“看你的样子,还要继续过烟瘾。我走了。”

      系里有个小图书室。贴着墙壁的书橱上摆着退休教授们捐的大大小小的旧教材,还有一些排得整整齐齐的过期统计期刊。不管是书还是期刊,都由着灰尘在书脊和封皮上肆虐,因为图书室没有人来定期打扫。统计不是历史考古,印满了表格的古董书都是无用的摆设。期刊在JSTOR(西文过刊全文库)里都有电子版,更是无人问津。图书室如一座孤寂无主的古墓。互联网时代之前的读者穿梭似乎已成往事。可爱的是,有的教授会到这里摆个姿势拍个照片,放在宣传用的网页或书刊上显示自己学富五车。
  
  午后,图书室里没有窗户,日光灯没开,有点昏暗有点闷。一张长长的条状旧会议桌,甄星韵和韩渊一人坐在一侧,面对面的闲聊。甄星韵和韩渊同时进入应用统计系,也是一个助理教授。甄星韵个儿不高,小巧玲珑,罕见的大眼睛,总是打扮的漂漂亮亮见人就笑。今天穿的是一身嫩绿色的套裙,略施淡妆,踩着十厘米的黑色高跟鞋。只是坐着的时候这双鞋子显不出功劳了,反象聋子的耳朵。

       甄星韵和韩渊在等阿诺德。不到一刻钟的工夫,阿诺德踱了进来。
  
  阿诺德长得高高的,稀疏的头发稍微有点长,耷拉在头上,就如端午节放在屋顶上晒得发了黄的艾草。阿诺德没有一处秃顶,因为他的落发很均匀,没有集中在一处。尽管阿诺德肚子圆圆的,他的脸却很干瘪,就象深秋挂在木架子上晒的盐腌辣萝卜干,是肉没肉感。
  
  阿诺德一进来就立即关上门,一脸的严肃,扫了甄星韵和韩渊一眼,大剌剌的一屁股坐在桌子顶头。
  
  阿诺德说:“你们应该都收到肯(尼斯)的电子邮件了!不管他怎么说,你们必须全心全意支持乐寅做系主任。”
  
  甄星韵说:“乐寅是一个出色的系主任。我们要全力慰留。这显然是应该的,至少是对他工作的一种肯定嘛。但是如果其他人做也不是坏事啊。”
  
  甄星韵的逻辑很简单,就是缺了任何一人,地球照样转圈,太阳照样升起,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根本不用提一个小系的系主任了。
  
  阿诺德说:“约翰现在还不能做系主任。过两年他熟悉情况了,评上正教授,就可以接过担子。这过渡的两三年最好让乐寅撑着。”
  
  韩渊立刻晓得阿诺德和倪乐寅已经商量好了。他俩就是要把苏吉尔拦住,不让他有做系主任的机会,过几年让约翰从倪乐寅手里直接接班。他们这样做就要破坏系里轮流坐庄的传统。所以阿诺德就先从助理教授下手,制造倪乐寅必须留任的气氛。本来只能做六年,现在能做九年,倪乐寅和阿诺德就一鼻孔出气。
  
  甄星韵说:“要说撑着。你不也行吗?我支持乐寅撑着。如果万一他不肯做,我也支持你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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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8:55:01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阿诺德喜欢垂帘听政。要是大事小事都让他管,岂不烦死他。甄星韵明知故问,用支持阿诺德来阻止阿诺德进一步的算计。
  
  阿诺德说:“做系主任劳神伤骨。我要做系主任,妻子会把我杀了!”

       甄星韵没有想到阿诺德是个妻管严。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怕妻子,跟陈水扁似的。
  
  阿诺德的妻子爱玩,乘这个时候筋骨还能动一动,老夫妻满世界到处跑一跑,主要到欧洲诸国玩。为了配合夫妻俩的旅行计划,阿诺德经常把教的课程改期,有的时候加课时,有的时候干脆取消一些课。倪乐寅不会对阿诺德的行踪问上一句。有的时候,阿诺德也会对大家说有朋友邀请演讲。如果做了系主任,除了寒暑假,阿诺德哪里还能有这么多自由,就算系里的教授不找他,院长烦系主任的时候也不少。所以阿诺德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夸张。
  
  甄星韵说:“我瞎猜一下,看上去好像苏吉尔要年轻一点。他在乐寅之前做过系主任吗?”
  
  甄星韵主动提出苏吉尔,依据的是刚才阿诺德说的评语,看阿诺德能变出什么花样。
  
  阿诺德说:“你没有猜错。苏吉尔比乐寅小好几岁,没有做过系主任。我正为这一点来找你们的。你们必须坚决反对苏吉尔做系主任。”
  
  甄星韵问:“为什么?苏吉尔不是正教授吗?你说等约翰评上正教授就做系主任。苏吉尔是正教授,而且在这里也是呆了几十年。他都符合你的条件。我这样说可不是反对乐寅继续做。只是想晓得为什么苏吉尔不能做系主任。我们总不能闭着眼睛反对苏吉尔做系主任吧。”
  
  阿诺德不屑的说:“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苏吉尔根本不能与人沟通。”
  
  阿诺德这话不晓得用了多少遍了。任何人,只要他的英语不是母语,在阿诺德的嘴里都缺少与人沟通的技巧。苏吉尔的英语印度腔很重,被阿诺德归入此类。
  
  甄星韵和阿诺德一起参加了不少教授招聘委员会。甄星韵见多了阿诺德用这一招否决了许多中国的申请人。电话面试的时候,只要英语不是母语的申请人一开口,不管说得流利不流利,阿诺德就立马否决,“这个人不会说英语”。就是在系里,三个中国人,倪乐寅,甄星韵和韩渊,被阿诺德嘲弄的次数也不少。
  
  阿诺德无法挑剔沟通的工具-英语。苏吉尔的印度式英语非常流利。阿诺德挑剔的是沟通的技巧。苏吉尔说话上不了台面。东一句,西一句,经常不知所云。但阿诺德自己哪里有什么沟通的技巧,叟言无忌,欺行霸市惯了。

       甄星韵说:“喔!”这个“喔”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欣赏了阿诺德的评价,但是自己不趟浑水去评价苏吉尔。
  
  甄星韵朝韩渊使了一个眼色。韩渊不动声色。韩渊不喜欢苏吉尔当系主任,因为他确实不行。但是对苏吉尔这样的批评从阿诺德嘴里冒出来,确实有点儿馊味。同样的话,阿诺德将来保不准又用到自己的身上,韩渊有点兔未死狐却悲的感觉。
  
  阿诺德继续说:“苏吉尔教课任务重,又带了许多博士研究生。系里需要他继续做这样的贡献。系主任这担子就不能再让他挑了。”
  
  这就是说苏吉尔在系里只有做牛做马的命。做牛做马还得做一辈子。前面的批评是棒杀,现在的表扬是捧杀。阿诺德卖力的向韩渊和甄星韵同时推销胡萝卜和大棒,希望他们为自己去冲锋陷阵。

韩渊问道:“你经常说院长揽权,系主任差不多都成了院长在每个系里的常驻秘书。为什么现在如此重视谁做系主任?”
  
  平时阿诺德动不动就贬低倪乐寅做系主任的功劳,对院长校长总是骂骂咧咧。所以韩渊这一问是故意的,看阿诺德怎么自圆其说。
  
  阿诺德说:“乐寅对付院长的手腕还是很足的,晓得代表系里向院长要钱要人。要是苏吉尔做了系主任,他肯定会成为院长的常驻秘书。我说他不只是秘书,而是警察,代表院长在系里监督各位。苏吉尔,乐寅和我相处了几十年。我看人比你们准得多了。你们听我的话,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韩渊说:“我支持乐寅继续做,因为我觉得系里正处于由弱变强的关键时刻,临阵换将并不好。”
  
  阿诺德说:“你说以前系里很弱了?你们年轻人,也就会做那么一点时髦的东西,不要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阿诺德支持倪乐寅做系主任,但是不容许韩渊把功劳贴纸搭到倪乐寅头上去。阿诺德才是应用统计系的真正主宰,所以系里从来没有什么由弱变强的时刻。
  
  甄星韵连忙说:“渊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他指的是我们系里人越来越多了。现在学校需要更多的统计学家,但是把这种实际的需求变成院长对我们系的允诺,我们需要乐寅。这几年他积累的经验很丰富,继续做下去是得心应手。另外,苏吉尔晓得今天你找我们吗?”
  
  看见韩渊惹了祸,阿诺德还连着自己一起骂,甄星韵一方面心里嘀咕真冤枉,恨韩渊不会说话,一方面赶快动点子解围,同时还来个围魏救赵。
  
  阿诺德说:“不晓得,他今天出差了。约翰也不晓得。你们没有必要告诉约翰。无论如何,你们更不能对玛丽说。她马上就要退休,对系里将来的人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发挥过分的影响。”
  
  阿诺德没有提戴维和瑞安,因为根本不需要。苏吉尔为玛丽忙前忙后,同时退休的戴维好像不存在似的,戴维的选择是很清楚的。但是戴维太老实,就是苏吉尔上了台,他也不会介意的。瑞安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甄星韵急忙说:“请你放心。今天的谈话就死在图书室里,不会面世的。”
  
  阿诺德说:“很好。”
  
  甄星韵问道:“如果乐寅主动让贤,我们支持他会不会强人所难?他继续做系主任当然很好,但是我不希望把他逼得难受。”
  
  甄星韵太聪明了。既然倪乐寅玩以退为进,甄星韵就想顺水推舟。
  
  阿诺德说:“不管乐寅怎么说,你们要主动表态去留人!至于他难受不难受,你们不用考虑,那是他自己的事,不是你们的事。记住,每个人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千万不要多想。我自有部署。”
  
  阿诺德指明了大家要好好的演戏。阿诺德就是个导演,倪乐寅是主角,苏吉尔是反角,甄星韵和韩渊是抓来的群众演员,连一分钱出场费都没有,还可能赔上得罪某个人的风险。

 甄星韵问道:“我们要不要关心一下苏吉尔的态度呢?我们不想给他一个错误的印象,好像我们反对他做系主任,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甄星韵绝对不会顾此失彼,干脆跟阿诺德挑明了自己的顾虑,看阿诺德是不是把自己逼到墙角,还是只要表表态。
  
  阿诺德说:“这个你们不要操心。我找过苏吉尔,他支持乐寅留任。”
  
  韩渊道:“既然这样,哪里需要找我们。问题不已经解决了嘛!”
  
  韩渊想,既然阿诺德说吹嘘自己搞定了苏吉尔,干嘛还把明明白白的把助理教授往这趟浑水里拖。
  
  阿诺德说:“不要那么天真好不好!在最后的系主任名单公布之前,问题不能算解决。今天我要你们做两件事。一是去表态坚决的支持乐寅留任。二是在肯(尼斯)跟你们谈话的时候,坚决的说苏吉尔无法代表应用统计系。尤其是第二件事,一定要做好,理由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们自己再找一些具体的例子。你们来了三年了,对苏吉尔也了解了,找几个亲身体验的例子应该不难,不需要我给你们找些苏吉尔干砸了的事情。院里必须听系里多数人的声音。最后再强调一遍,今天的事情谁都不能对外说。”
  
  阿诺德要助理教授串通一气,在副院长面前造出民意来,否则苏吉尔还是可能会被选中。多数的声音就是这样在背后培养出来的,其实是阿诺德一个人的声音。助理教授被阿诺德要求做他的马甲,壮他的声势。阿诺德不晓得,这种事最好一对一的做,不能图省事,一对二或者一对多,大家会有顾虑。
  
  韩渊愿意听倪乐寅唠叨。甄星韵对倪乐寅只是表面上的客客气气,倒是一点马屁都不拍,甚至还有意疏离。甄星韵跟韩渊也有点疏离。韩渊一直感觉甄星韵有点怪怪的。甄星韵虽然跟韩渊的经历差不多,更象香蕉ABC(American born Chinese,在美国出生的华裔,象香蕉一样黄皮白心)。可惜在阿诺德的眼里,不管甄星韵怎么想方设法脱离中国人的圈子,最后还是被阿诺德把她跟韩渊绑到一起。甄星韵常染一头金发,至多是个金发褐眼,怎么都算不上金发碧眼,假洋鬼子。哪怕她比迈克尔˙杰克逊还牛,换皮肤加上换眼睛,或许称不上真鬼子,至少算是人造鬼子了。
  
  甄星韵说:“规矩我们晓得。还有更多的事情吗?我三点钟跟我的博士后有个约会,现在恐怕不能久呆了。”
  
  阿诺德说:“没有更多的事了。我还要在这里查点资料。你们先走吧。

      甄星韵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恨死了阿诺德的颐指气使,更为无辜卷入风波而生气。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端起桌上那杯半热的茶,喝了两口,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这茶是与阿诺德见面前就泡好的。甄星韵晓得每次跟阿诺德见面都没有好事。甄星韵想,这件偷鸡摸狗的事当然就闷死在图书室里,但也把阿诺德的要求一样闷死没商量。
  
  在应用统计系,阿诺德只有别人听他话的份,没有他听别人话的份。除了玛丽,系里没有其他人敢惹阿诺德。阿诺德是刀子嘴,刀子心。玛丽是豆腐嘴,豆腐心。慢腾腾的玛丽偶尔会跟阿诺德顶一顶。玛丽步履蹒跚,还有哮喘,一旦动起气来谁也负不了责任。
  
  几乎人人都畏威而不怀德。连小孩子都更容易记得住爸爸的巴掌,记不住妈妈的夸奖。玛丽很少与人为敌,所以绳上就拴不上一只蚂蚱。阿诺德很少与人为友,所以绳上拴了不少蚂蚱。戴维˙普兰,倪乐寅,约翰˙里凡斯特,得了玛丽的好处却投向阿诺德的阵营,用每天每日的阿谀奉承换取晋升时阿诺德那一瞬间的刀下留人。
  
  苏吉尔对阿诺德向来也是不敢怒也不敢言。苏吉尔晓得现在阿诺德已经看不上自己,全力扶持约翰,才不得已依靠玛丽。
  
  系里唯一的独行侠就是瑞安˙鲁宾。瑞安没有既不屈于阿诺德的淫威,又不和玛丽亲近,付出的代价是做个千年副教授。

       甄星韵和韩渊都研究生物信息学。甄星韵比韩渊活套多了。甄星韵长袖善舞,不到一年就结交了来自各个系的教授。这些教授,不管是年轻还是年长,都想搭一程生物信息学的花车,显示自己很时髦不落后,跟美国那些七老八十还特爱涂脂抹粉的老来俏一样。他们喜欢找应用统计系的甄星韵聊一聊。很快甄星韵就成了滨大榆木溪分校里著名的少数几个生物信息学权威。她的办公室总是门庭若市。甄星韵也招收了五六个博士研究生,规模比得上苏吉尔了。
  
  阿诺德和玛丽都是杰出教授。甄星韵曾经想找机会和阿诺德合作。阿诺德不做应用研究,还发狠说,他誓死都不给那些什么生物系化学系卫生系的教授做奴隶。其实阿诺德哪里是不愿做奴隶。根本是阿诺德即使想做一次奴隶也没那个斤两。阿诺德用做奴隶来诬蔑任何想做一点合作研究的人,显得自己人格高大。哪怕有人不忌讳阿诺德的诅咒,取得的合作成果,回到系里碰到阿诺德来评审还不是一钱不值。

电脑把统计研究带入了热兵器时代。查读文献,仿真试验,都能大规模的做了。阿诺德这样的老古董是冷兵器时代的产品。除了少数几个天才,一辈子能十八变。一般的人脑又不象电脑,过一会儿就更新换代。许多教授在纸上用圆珠笔推两个利用微积分和线性代数的公式没有什么问题,在黑板上用粉笔卖弄一下推公式的本领也没有问题。电脑这热兵器在他们手里只是用来慢慢的敲几个字而已,就如关公看到手枪不会扣扳机,还是喜欢自己的青龙偃月刀。
  
  阿诺德他们从来没有耐心去听其他系教授讲专业术语。其实他们很多东西确实也是听不懂的。统计的新名词少,每个新名词都得认真的消化。那些生物,医学,卫生学,新名词曾出不穷。虽然每个新名词可能只要一分钟就能搞懂,这么多的新名词会把应用统计系记忆力早已衰退的老教授弄得焦头烂额。
  
  最困难的是,哪怕他们听懂了外行的术语。凭他们掌握的那些几十年前在读研究生时候掌握的技能,也不晓得怎么做合作研究。
  
  阿诺德把甄星韵都看成了奴隶。方丈冷脸白腮,香客进不了庙门,甄星韵不得不死了跟阿诺德合作的心。甄星韵还有一些小事能做一做,让自己的学生找阿诺德做他们的博士论文委员会委员,就跟对苏吉尔的态度一样。马屁要拍,响度要因人而异。

      应用统计系就算玛丽新潮,愿意往脑子里装几个新名词,象什么基因测序,微阵列芯片,聚合酶链式反应。所以玛丽和生命科学与卫生科学研究的教授呀,博士呀,博士后呀,都谈得来。
  
  甄星韵和玛丽合作过一个研究项目。最后这项目没有开花结果,但两人的忘年交急剧升温。从玛丽的嘴里,甄星韵把应用统计系的历史和现状搞得一清二楚。现在玛丽退休了,人走茶凉。甄星韵煞费苦心粘上的玛丽无法依靠了。

    甄星韵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阿诺德,又不想得罪苏吉尔。甄星韵专门拜访了苏吉尔一次,先夸了倪乐寅一顿,然后告诉苏吉尔,如果苏吉尔愿意做系主任的话,自己是支持他的。苏吉尔说倪乐寅系主任做的不错,等到自己清闲的时候一定会义不容辞的顶上去。甄星韵明白了苏吉尔的心思,说自己会帮着苏吉尔一起挽留倪乐寅,既尊重了苏吉尔,又得到苏吉尔的允许在倪乐寅面前好好表演。至于副院长肯尼斯面前,甄星韵准备随便搪塞两句。阿诺德跟院长副院长都是敌人,查不出来甄星韵说了什么,再说肯尼斯哪里会把助理教授的意见当回事。
  
  甄星韵庆幸自己摸清了这场领导权争夺战的底细,暗笑韩渊太不懂事了。韩渊到榆木溪三年了,对各路神仙之间的你争我夺看上去毫不知情。
  
  甄星韵心如明镜如履薄冰。韩渊懵懵懂懂逍遥自在,快快乐乐的教课,快快乐乐的做研究。系里开会的时候,韩渊在阿诺德的鼓动下动不动就大放厥词。韩渊的脾气真好,自己提的意见被老家伙否决了还笑眯笑眯的。韩渊似乎没心没肺,从来不把羞辱嘲弄当回事。
  
  甄星韵爱读为人处事的大众励志书,什么《办公室政治大全》,《烈火职场三十六计》之类的传经布道,还读了互联网上无穷的豆腐块文章,几乎就是一个职场政治专家。甄星韵记得《王蒙自述:我的人生哲学》里有一篇叫《不设防》的短文。甄星韵估计,或许韩渊真在身体力行这样的原则。甄星韵不喜欢古书。其实王蒙的短文是孔圣人的“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的白话版,王蒙无意之中侵犯了孔圣人的智慧产权。

   苏吉尔是什么货色,甄星韵的体会不少。尤其是杨玉钏来系里面试的事情搞得甄星韵满腔怒火。出自同一个大学同一个系,只相差两年,杨玉钏和甄星韵相当熟悉。苏吉尔做招聘委员会主任,拜托系里的教授推荐一些候选人。甄星韵向苏吉尔推荐杨玉钏,苏吉尔满口说好。在讨论是否招聘杨玉钏的时候,杨玉钏的演讲被苏吉尔说成是一场灾难,比预测的榆木溪将来的一场大地震还恐怖。杨玉钏的导师彼特(Peter)的研究被说成了狗皮膏药,忽悠了许多同行的学者,但是没有逃过苏吉尔的火眼金睛。除了甄星韵之外,谁也没注意苏吉尔黑下脸。虽然杨玉钏的简历特别吸引人,由于苏吉尔的诋毁,最后她没有被选中。
  
  苏吉尔出而反而,血口喷人,把甄星韵弄得晕头转向。杨玉钏从彼特嘴里了解到苏吉尔和彼特有过一场冲突。甄星韵立刻明白了,当苏吉尔看完杨玉钏的简历之时,就看准了这个打学生给导师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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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8:55:38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苏吉尔和彼特在一次联合统计大会结下大仇。联合统计大会就是一个大杂烩。没有一个报告是评审过了,谁爱讲就来讲,谁爱讲什么就讲什么。从使用SAS做个线形回归的垃圾到用DC规划(DC, difference of convex functions, 凸函数之差)做psi学习法(一种统计学习法,基于一种特别构造的损失函数)的珠宝都有人在卖。大明星的报告听众挤破门。小角色的报告门可罗雀。苏吉尔在大会上作报告,彼特恰好坐在底下听。彼特批评苏吉尔讲的东西太落后了。苏吉尔明白自己做的研究是怎么一回事,碰上别人跟他争论就一筹莫展,挨了彼特的辱骂一声不吭。联合统计大会上类似的案子也有,但挨骂的人很少没有不作声的,反击的语言绝对跟辱骂一样精彩。平时看上去心平气和的教授都变成了骂街的泼妇。

      尽管如此,甄星韵对苏吉尔还是客客气气的。隔三差五的跟苏吉尔聊一聊自己那些时髦的研究问题。虽然苏吉尔搞不懂甄星韵说的是什么,每次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甄星韵把苏吉尔吹成学富五车高瞻远瞩的专家,似乎可以给自己一点指导。甄星韵要让苏吉尔明了自己把苏吉尔当成一个大人物。对待苏吉尔这样睚眦必报的小人,甄星韵的绝招就是把他放到神龛上供起来,哄得他乐滋乐滋的,没有什么心思给你下绊子。孔圣人说的是“敬鬼神而远之”。甄星韵做的是“近小人而敬之”。小人每天每日在你身边打转,远不了,敬得了。
  
  皇帝轮流坐,轮到苏吉尔。倪乐寅以退为进。阿诺德给苏吉尔,甄星韵和韩渊施压。苏吉尔隐忍未发。玛丽˙勃龙斯坦一直没有表态。鹿死谁手,尚未定论。甄星韵要力保自己不成为下一任系主任的眼中钉,不管是苏吉尔还是倪乐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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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8:56:05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第二章 沐猴而冠
  
  苏吉尔是应用统计系最年轻的正教授。苏吉尔比倪乐寅稍稍高一点,但长得跟倪乐寅相反,瘦得跟芦柴棒似的。神奇的是苏吉尔满脸横肉,似乎一身的脂肪都到脸上来热热闹闹的聚会了。熟话说打肿脸充胖子,苏吉尔是天生的胖脸瘦子。大头,大嘴,细脖子,瘦身子。苏吉尔穿一身西装显得松松垮垮,就如一颗超大的黑蘑菇在底下分叉的菌柄上套了一个大口袋。
  
  苏吉尔是刹帝利(Ksatriya)。家道中落,父亲是印度农村一个无地雇工,家境和大多数的哈里真(Harijan)一样。小时候缺吃少穿的苏吉尔既受着哈里真小孩的欺负,又受着亲友的冷眼。印度的婆罗门(Brahmin)和刹帝利不大隐瞒自己的种姓出身。苏吉尔从来就不愿提起这个话题,跟那些低种姓出身的人一样。
  
  严酷的生活使得苏吉尔学会了为了生存,什么事都愿意干。苏吉尔自己的学习成绩不错,但不是那种数一数二的学生。由于低种姓保留比例制度,苏吉尔在印度上不了好大学,最后到美国读博士也只是进入了一个三流大学。所以对印度今年的种姓对抗绝食接力运动,身在美国的苏吉尔是从心底里大力支持的。
  
  苏吉尔娶的是一个刹帝利出身的妻子,在自己读完博士回印度之后才办的,媒勺之约。苏吉尔看上了妻子娘家比自家富裕,长得很漂亮。可惜结婚之后妻子总是病恹恹的,万事不管,就象《绝望的主妇》里的加布里埃尔(Gabrielle)一样。苏吉尔千求万求才她才生了一个儿子。只不过苏吉尔比卡洛斯(Carlos)幸运,妻子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不象风流的加布里埃尔那样到处留情。

      苏吉尔博士毕业三十多年了。年轻的时候发过一篇顶尖期刊文章。真是一鸣惊人,再也不鸣,以后的文章才气全无。他的教学大纲很深很多,教学内容很浅很少。用教学大纲去塞同事的嘴巴,用浅显易懂来哄学生的脑瓜。苏吉尔教得自在,学生学得轻松,相得益彰。
  
  苏吉尔指导了许多博士研究生,得到了滨大榆木溪分校的杰出教师奖。苏吉尔的博士研究生清一色四年毕业。苏吉尔的窍门是把研究的问题自己做好,然后让学生一步一步重复一遍。学生不得越雷池半步。苏吉尔的学生良莠不齐。有的学生毕业时就忘记了什么是MCMC(马尔科夫链蒙特卡罗方法)。苏吉尔的博士研究生经常悄悄的答辩。他们写出来的博士论文大多很短很浅显。有一次倪乐寅直接批评苏吉尔,说苏吉尔出的博士生资格笔试题目本科生也可以做出来。名师出高徒,烂师出杂徒。偶尔也有一两个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徒,希望苏吉尔让他们很快毕业去赚钱,因为许多制药公司在不停的招统计博士。

       阿诺德和倪乐寅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他们瞧不起苏吉尔这个三流学校毕业的博士。在系里多少年来苏吉尔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每次系里开会苏吉尔都得看倪乐寅和阿诺德他们的眼色。一不小心就被他们抓个把柄猛损一顿。
  
  倪乐寅对苏吉尔讽刺挖苦。有的时候苏吉尔反正听不懂,也就算了。阿诺德老是象训贼一样训苏吉尔。苏吉尔郁闷之极。
  
  苏吉尔做小伏低惯了。见过苏吉尔的人都说应用统计系的苏吉尔是个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跟其他系一些弄虚作假刻薄成性臭名远扬的印度裔教授不一样。只是苏吉尔不装着做绅士还能做什么。
  
  约翰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加拿大和美国名牌大学里毕业的国内学生向来是参差不齐。苏吉尔想,按道理约翰应该对我要尊重点,我比他资格老。尤其他为了升正教授,还指望我投一赞成票。约翰只拍阿诺德和倪乐寅的马屁,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有阿诺德和倪乐寅支持他,我也不敢投约翰的反对票。
  
  两个助理教授甄星韵和韩渊同样是名牌大学的博士。苏吉尔认为甄星韵有智慧,动不动对所有人摆出个虚心求问的样子来,谁不受用。韩渊就不一样了。苏吉尔总感觉韩渊认为世界上就他自己一个聪明人,什么问题都能自己解决,根本不需要向别人请教。
  
  做统计研究,大多数人都是单干户,只种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能有几个人龙腾虎跃到处折腾显摆,除了那屈指可数的明星学者。苏吉尔认为,韩渊象一个刚进村的外来户,埋头种地,和邻居只是客气的打几声招呼,从来不讨教把庄稼长好的秘诀,有时候无意的会对邻居的种地方法皱皱眉头。

       系主任的风光苏吉尔垂涎已久。每年还能再额外添上三万元的收入。锱铢必较的苏吉尔异常心动。如果自己不倾力争取的话,这以后玛丽人走茶凉,约翰节节上升,自己的机会哪里还会有,会变成应用统计系唯一没做过系主任的教授。
  
  苏吉尔抢在倪乐寅之前提议给玛丽办一场隆重的退休大会。苏吉尔得到了玛丽的支持,还顺道离间了倪乐寅和玛丽。筹备和主持玛丽的退休大会,在邀请来参加会议的头头脑脑面前,苏吉尔能说自己有组织能力了。

       苏吉尔本来以为自己肯定能当上系主任了。可是阿诺德的突然袭击使得苏吉尔紧张起来。阿诺德主动找到苏吉尔,问他现在有几个学生,有多少问题在做,有多说课在教。见到对自己向来是冷落冰霜的阿诺德嘘寒问暖,苏吉尔受宠若惊,问什么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阿诺德。说得兴奋的时候,苏吉尔对自己的忙碌还添点油,加点醋。阿诺德似乎并不介意苏吉尔夸张一些事情,反倒高兴得很,表扬跟着加码。苏吉尔如吃了迷魂药似的(Ecstacy)的不断吹嘘自己,似乎应用统计系离开了苏吉尔就学生没有人带,课程没有人教,反正是没救了。
  
  阿诺德对苏吉尔说,你现在教书育人,对我们系的贡献太大了,而且这样的情形对所有人都很有利,大家都满心感激你。苏吉尔点头称是。阿诺德又说,不管教书育人如何重要,系里的杂事还是需要有人去照顾的。苏吉尔又说,是的,当然是这样。阿诺德就说,你有没有觉得倪乐寅带的学生少,教的课程少。苏吉尔说,他花时间念《圣经》去了。
  
  最后,阿诺德巨石砸顶,苏吉尔从云霄跌落深谷,就如沉睡的毒虫被缉毒警察用枪敲醒,见到黑洞洞的枪口,幻觉全消失了。因为阿诺德说,我们应该利用倪乐寅的清闲,这系主任就让他继续做吧,让他为所有人都多服务几年。
  
  清醒了的苏吉尔开始是死活不开口,阿诺德就坐着不走,大家就僵在那里。苏吉尔没有办法,就说,让他想一会儿,以后再通知阿诺德。
  
  阿诺德哪里容得了苏吉尔转身求援,就说,我不想逼你,但是你总得表个态吧,倪乐寅已经给足你的面子,说自己愿意下台,你不会一句客气话都不说吧。
  
  苏吉尔又沉思了好久,才吞吞吐吐的对阿诺德说,自己认为乐寅是一个很好的系主任。阿诺德立刻补充说,好系主任我们就应该慰留,每一个正常人都会这么想的。苏吉尔只好默认,否则自己就不是正常人,成了疯子了。

       阿诺德一走,苏吉尔就打电话给玛丽,报告说阿诺德来施压了。玛丽很是生气,叫苏吉尔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玛丽估计阿诺德决不会只压苏吉尔,还会压助理教授捧倪乐寅的场,拆苏吉尔的台。从甄星韵嘴里,玛丽确认了阿诺德串联的事情。虽然细节玛丽没有多问,她听得出来甄星韵含糊其辞的尴尬。
  
  玛丽要求和肯尼斯见了一面。玛丽告知了肯尼斯,应用统计系新的系主任最好直接任命,否则选举的结果可能是人为操作的。然后玛丽通知苏吉尔在肯尼斯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顾忌。

       肯尼斯听到了从阿诺德,倪乐寅,戴维和韩渊的嘴里吐出类似的话的时候,晓得如果选举的话,倪乐寅已经有了四张选票。约翰和甄星韵的话虽然不一样,但是也带着一点瞧不起苏吉尔的味道。至于瑞安,连和肯尼斯见面都不愿意。
  
  肯尼斯明白玛丽的警告是什么意思。肯尼斯见多了,许多系换系主任都是一场激烈的斗争,自己才懒得管。既然倪乐寅说自己不想做,苏吉尔说自己愿意为系里鞠躬尽瘁,也就懒得操心,直接向上报了苏吉尔的名字。
  
  当肯尼斯的通知下达的时候,倪乐寅和阿诺德全部傻了眼。原来苏吉尔在肯尼斯面前翻了口供,被阿诺德费尽心机榨出来的那么一点点许诺都一口全部吞回去了。苏吉尔说,他已经准备好了为应用统计系做出自己的贡献,把时间奉献给大家,哪怕是再苦再累也愿意。

       既然苏吉尔出尔反尔,阿诺德就准备撕破脸皮,跟肯尼斯大干一场。玛丽这个时候发了一份电子邮件给所有的人,一方面表彰了倪乐寅过去的贡献,另一方面表达了对苏吉尔未来工作的期待,呼吁大家团结一致,支持苏吉尔的工作。
  
  约翰不明就里,第一个回复了玛丽的电子邮件,还对苏吉尔表示祝贺。阿诺德见自己为约翰过几年上台竭尽全力,约翰自己却懵懵懂懂,斗争的心思也就去了大半。
  
  系主任是副院长院长扛着校长的大旗说了算。民意调查或者投票选举只不过是这些领导在预期没有麻烦的情况下给自己涂一些礼贤下士的脂粉,把现实的丑陋PS(修改)得漂亮一些,让教授们高兴高兴而已。这游戏就象大人买几个玩具枪给小孩耍耍,不可能把真枪给小孩玩。如果小孩闹了起来,连玩具枪都会没收。
  
  倪乐寅明白大势已去,再说自己又不愿厚着脸皮做事,也就给玛丽回了电子邮件,CC(抄送)给苏吉尔,向苏吉尔输诚效忠。见到了倪乐寅的回复,甄星韵也立刻回了一个电子邮件,少不了一番肉麻。韩渊见到苏吉尔吃相难看,再想一想在玛丽的退休晚餐上,苏吉尔那一副谄媚的样子,就跟瑞安一样,一言不发,默认了“城头变幻大王旗”。
  
  玛丽一言九鼎。肯尼斯一锤定音。倪乐寅黯然下台。苏吉尔走马上任。

     一上任,苏吉尔自然要烧几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换掉用餐间的冰箱和微波炉,苏吉尔从来不用冰箱和微波炉,但是上任第二天就让系里的秘书阿卡莎˙金(Akasha King)发出订单。
  
  倪乐寅喜欢在用餐间和师生聊天,而且每天中午在用餐间用小微波炉热自己带来的午餐,香味四溢,炫耀他能干的妻子那双巧手做的可口饭菜。倪乐寅从不介意那冰箱太旧,微波炉太小。苏吉尔认定倪乐寅太笨了,笨到没有想到过今后系的规模肯定要扩大,换一个冰箱和微波炉绝对是必要的。
  
  卸下系主任担子的倪乐寅再也不用苏吉尔弄系里公款买的冰箱和微波炉了。学校新建的美食中心是倪乐寅的新好去处。买一个盒饭,找一处角落,会一个老友,很是方便。
  
  当苏吉尔在系里教师会议上吹嘘说新冰箱和新微波炉的好处时,倪乐寅暗下讥笑道,系主任又不是家庭主妇,如果眼里只看到冰箱和微波炉,那么眼里就看不到更重要的如人事和招生之类的事情。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苏吉尔是只见树下一棵草,连树木都熟视无睹。

       系里有一个年过半百卖弄风骚的女秘书布鲁妮˙莫克尔(Bluni Mokel)。布鲁妮动不动就请假。她每次请假都是去修补自己的脸庞。每次回来就秀一秀自己整型后僵硬的笑容。布鲁妮对倪乐寅的要求总是很快的执行,可是对其他几个教授,尤其是苏吉尔的要求,总是能拖则拖。
  
  苏吉尔一当上系主任就要布鲁妮准备一份系里教授和学生的资料,主要是他们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包括手机号码。苏吉尔还特意加了一条,就是教授和学生配偶的工作单位。布鲁妮直接拒绝了苏吉尔的要求,说这件事不方便做。苏吉尔想,这样的事不就是发个电子邮件问一问再把信息整理进一个电子表格嘛,那里有什么不方便的。明摆着给我这个新系主任一个下马威,叫我以后不要再指挥你。那好,我就把你开掉,省得以后再吃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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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8:58:02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第三章 吹毛求疵
  
  榆木溪的夏天很热很闷,就如一个巨大的绿蒸笼。哪怕午后来一场雷阵雨,清新凉爽的时刻就如蜻蜓点水,转眼溜走了。大学生撒向各地,不是旅游就是实习了。教授要么开会,要么度假。留在榆木溪的人很少。
  
  坐在办公室里,四季晨昏,都是一样的单调。韩渊一周七天,一天十几个小时,都献给了他办公桌上的那个笔记本电脑。编程序,做计算,写文章。“我拿青春陪电脑”,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不是敬亭山,是小小屏幕上的一幅敬亭山的桌面背景图片。

      七月中旬,下午,办公室,韩渊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被一阵细细碎碎的敲门声弄醒。开门一看,发现是苏吉尔,哈着个腰,鬼鬼祟祟的。
  
  韩渊不晓得在这个暑假里,苏吉尔找自己有什么事,就客客气气的请苏吉尔进来坐下。苏吉尔屁股一落椅子,立刻板起脸,满脸横肉绷得紧紧的。
  
  苏吉尔问道:“你是不是教过《机器学习》?”
  
  韩渊想,苏吉尔就是明知故问,这门课是我提议开设系里讨论通过的,第一次自然是我教了。韩渊不晓得这个新上台的系主任有什么目的。
  
  韩渊直接了当的答道:“是。”
  
  苏吉尔又问道:“你是不是给了所有的学生A?”
  
  韩渊迟疑了一下,答道:“好像是吧。但我不确定,等我查一下。”

       韩渊按了一下电源键,启动休眠的笔记本电脑,找到了登记学生成绩的文件。一打开文件,韩渊发现四个学生得了A,两个学生得了A+。
  
  如果有学生得了C,D或者F,找系主任抱怨任课教师对学生的评价有问题,系主任来找任课教师调查情况合情合理。韩渊很奇怪,苏吉尔为什么关心这个学生得A的问题。
  
  苏吉尔说:“我查过了,现在只是确认一下。其实我已经查了你教的所有的课。”
  
  韩渊心里想,好家伙,上任才两周,就翻尸倒骨的寻找我的错误,但是我都教了三年,而且最后一个学期还是在倪乐寅的任期之内,过去都一个多月了,没有出过任何岔儿。
  
  倪乐寅做系主任从来没有管过韩渊给学生什么成绩。苏吉尔居然回过头来翻什么老账。再说了,韩渊做事一向谨慎,尤其是学生的成绩,从不凭主观臆断打分,只根据设定的考查标准做事。

    韩渊一板一眼的说:“我登记成绩向来是很认真,不会出问题的。学生的家庭作业,研究项目,期中考试,期末考试,所有的成绩都记载下来了,储存在一个电子表格里。最后各项成绩加权平均,得出一个总成绩。权重是一开学就跟学生讲明白的。这叫规矩在先。所有的课都这样做的。”
  
  韩渊想,我把做事的规矩给你重复一遍,看你到底还到哪里找茬。
  
  苏吉尔斩钉截铁的说:“《机器学习》给的全是A,还说没有问题!”
  
  韩渊一脸茫然,我一没有疼私哪个学生,二没有冤枉哪个学生,什么事都是照设定的标准走,你系主任烦什么心,是不是刚上台,碰到暑假,闲得慌。闲得慌就出去玩啦,闷在榆木溪干什么。

    韩渊问道:“给什么成绩是根据学生的表现来的,能有什么问题?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苏吉尔说:“你为什么给所有的学生A?”
  
  苏吉尔只是重复同一个问题,不管韩渊已经给了他答案。
  
  韩渊解释道:“他们都很努力,也很聪明。我布置的任务他们都完成得很好。我必须给他们A。这是他们应该得到的呀。我没有理由不给A。”
  
  苏吉尔契而不舍的追问,韩渊只好变着花样回答。韩渊忘记了,对付苏吉尔这种问题,回答完了保持缄默才是最佳选择。否则是他问一句,你答一句,他再问一句,你再答一句,跟玩接龙游戏似的,无穷无尽。

       苏吉尔说:“学生的背景,能力,等等,肯定是有好有坏。学生的成绩是一个正态分布。你给出来的成绩是一个退化分布。你的做法肯定有问题。”
  
  哪行哪业都有爱死自己专业术语概念的人,喜欢生搬硬套专业术语概念去解释这个复杂的世界。韩渊也决定用同样的方法来反驳苏吉尔。
  
  韩渊说:“哪怕我们假设学生的能力是正态分布,但是学生一个学期的成绩只是一个样本。这个样本给出的是一个经验分布,跟理论分布当然可以不同。”
  
  韩渊觉得有些可笑,跟一个应用统计系的系主任讲什么经验分布和理论分布的区别。快比上跟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解释相对论,跟波尔(Niels Bohr)解释量子力学,跟威滕(Edward Witten)解释弦理论了。
  
  苏吉尔还装着不明白韩渊的意思,训斥道:“退化分布和正态分布差别这样大。你的做法就是有问题!”
  
  韩渊冷静的解释说:“大样本的时候,经验分布和理论分布可以靠得很近。但是小样本的时候,他们的差别是可以很大的呀。”

       韩渊觉得自己都快疯了。又不是面对着听自己讲《统计入门》的学生,连什么大样本小样本都说出口了,就差说什么“中心极限定理”和“格利文科-坎泰利引理”了。
  
  苏吉尔三番五次凭空断定自己教的课有问题,韩渊已经非常生气,但还是尽量忍住没有发泄出来。
  
  苏吉尔一时语塞。
  
  韩渊决定反守为攻,反正苏吉尔什么都查好了。

       韩渊问:“你晓得这门课有几个人修吗?”
  
  苏吉尔答道:“六个人。”
  
  韩渊说:“如果是六十个人,成绩的差别就可能容易显示出来了。”
  
  苏吉尔狡辩道:“两个人也会有差别。就象我们两人,教课方法就不同。六个人怎么会没有差别!你的做法有问题。”
  
  韩渊已经出离愤怒了。两个人肯定有差别,双胞胎的名字也不同;两个人肯定有相同的地方,至少都是人。苏吉尔抽象的说差别,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韩渊说道:“人与人自然有差别。但差别有大有小,而且得看哪一个方面。这六个学生在《机器学习》这门课上的差别不显著,所以成绩一样。”
  
  苏吉尔问道:“如果都一样,你为什么不都给他们B?”
  
  苏吉尔和他妻子都是印度人,但韩渊想问一问他们为什么不都是南极的企鹅。
  
  韩渊说:“修这门课的学生都是研究生。读研究生经过录取的筛选,本来成绩就好,学习的积极性也高。他们有奖学金的压力,不想用功都难。除非他们不想再读下去了。”
  
  对付苏吉尔这样没有逻辑的提问,韩渊实在是回答得太差。摆事实,讲道理,却忘记了是对牛弹琴。
  
  苏吉尔说:“研究生一样可以都得B。玛丽的课上还有学生得C!”
  
  苏吉尔说的没有错,但是这不是对韩渊意见的否定呀。

       韩渊说:“不同的课是不一样的。再说了,她的课是博士资格考试重要的课程之一,选修的学生很多。出现一两个成绩不好的学生很正常。”
  
  见怎么挖都从韩渊嘴里挖不出一条证据,苏吉尔耐不住性子给韩渊直接定罪。
  
  苏吉尔说道:“在你眼里不同的课不一样。作为系主任,我有权力统一教学的要求。你这一次给所有的学生A,就等于告诉所有的学生,这门课给分很松。只要登记就能拿A。这不是贿赂所有的学生来修你的课吗?”
  
  苏吉尔无理指控韩渊。韩渊晓得应该非常严肃的反驳苏吉尔了。

       韩渊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贿赂学生,更没有做过贿赂学生的事。成绩都是学生应该得到的。比如我教了好几次《线性模型》,每次学生的成绩分布都是不同的。这一次《机器学习》课上,我给学生全A因为他们都学得很好。下一次如果有一个学生不用功,那么就不可能全A了。”
  
  苏吉尔说:“你这话骗别人可以,但甭想骗过我。所有的助理教授开新课,都会耍这样的把戏,就怕学生太少,课开不下去。我第一次教《统计抽样》就这样做。我告诉玛丽这个技巧,结果被玛丽训了一顿。你倒好,偷偷的做了都不说,但是这件事瞒不过我的眼睛。”
  
  苏吉尔当年自己干过坏事,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可能干同样的坏事。韩渊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如在小偷眼里,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没有贼心。

       韩渊很生气,一字一顿的说:“指控人不能臆测。我今天才晓得这样的花招。我靠的是把教好课来吸引自我激励的学生。学生少了,大不了取消一门课,改教其他的课。”
  
  苏吉尔说:“你没有注意我们系里每个人都经常教自己的课吗?谁都不希望自己的课被别人拿走。《机器学习》是你的课。你肯定希望自己一直教。”
  
  系里有些课程跟教师有对应关系。系里的网页上写了每个教授教的课程,基本上是固定的。比如阿诺德教《高级数理统计》,苏吉尔教《试验设计》。每个教授都控制着自己的市场份额,不喜欢其他人染指自己教的课程。当某个教授休假的时候,他控制的课程就只好不开了。苏吉尔这么一说,韩渊才明白这些老教授要把自己精心培育的拳头产品揽在怀里。

       韩渊说:“没有一门课是专属于我的。系里需要的课我都可以开。《机器学习》是我提议的,但不是我的课。你如果想教的话你也可以教。”
  
  韩渊将了苏吉尔一军,他晓得苏吉尔的水平烂,教不了《机器学习》,就把这个难题交给他。
  
  苏吉尔说:“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教《机器学习》。当了系主任,需要我教的课少了。你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学生都得A。我晓得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你有没有安排课堂考试?”
  
  苏吉尔哪里敢接下教《机器学习》的担子,就是夯他十八棍他也不干。
  
  韩渊答道:“没有。”
  
  苏吉尔得意的说:“我晓得你肯定会说没有。你主页上的教学大纲写得很清楚。我看过了。”
  
  韩渊想,乖乖隆的冬,连我的网页都查了,如果再逐行逐字的读,苏吉尔这得花多大的力气呀。做两周的系主任,大概一半的时间都用来调查我的历史了。

    韩渊说:“你什么都调查好了,就不用再一字一句的问了,还有什么就直接说什么吧。”
  
  苏吉尔说:“你光教学但是没有课堂考试。我从助理教授升到正教授,第一次见到系里有教授这样做。”
  
  苏吉尔睁眼说瞎话。或许苏吉尔教课都有课堂考试。但韩渊晓得,系里的教授不在课堂上考试的又不止一个。退休的戴维教《统计咨询》的时候没有课堂考试。倪乐寅教的研究生课也没有课堂考试。
  
  韩渊说:“戴维教了多少年《统计咨询》,没有考过试吧。”
  
  苏吉尔吹的气泡破灭了,但他脸不红,心不跳。
  
  苏吉尔说道:“约翰不是已经改正了戴维的错误做法了吗?现在约翰教《统计咨询》,不但有期末考试,还有期中考试。”
  
  不管戴维错不错,也不管约翰考不考学生,苏吉尔被抓住了鸽子。但他竟然如此从容不迫的继续争论。韩渊也真拿这个无赖没有办法。
  
  韩渊说:“我不觉得戴维的做法是错的。现在这门课是约翰教,他有自己的想法。学术自由。我不会去质疑他。但不意味我一定模仿他的做法。”
  
  苏吉尔说:“你不觉得戴维错难道戴维就不会错吗?我认定以前戴维做错了,现在你又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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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8:58:39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韩渊不愿意来一套庄子惠子“子非鱼,子非我”的濠梁之辩。就是庄子惠施苏格拉底柏拉图穿越时空,来到苏吉尔面前,也要向苏吉尔俯首称臣,因为他们谁都不会随便改变立论根基,在谎言揭穿之后还东扯西拉。好汉怕赖汉。

       韩渊说:“课堂考试只是考查学生的一种形式。家庭作业,研究项目,一样都是形式。采用什么形式去考查学生,是任课教师的责任,也是学术自由。任课教师必须采用自己认为最有效的方法。比如,瑞安教《数理统计》从来不考虑家庭作业,乐寅教《随机过程》采用带回家的开卷考试,你教《试验设计》经常有小测验,我教《机器学习》布置了期末项目。大家做法不同。难道你要质疑大家都别有用心?”
  
  韩渊不得不对这个系主任普及普及考查学生的办法。
  
  苏吉尔说:“现在我是系主任,对学生的评价必须一致化。其他人也做错了,我会一个一个找他们的。你是我第一个要找的人。不管怎么说,你的问题最严重,我认为只有课堂考试才能测出学生的差别。”
  
  韩渊终于明白了,苏吉尔准备着“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自己不幸成了他横扫千军的第一个征伐对象。
  
  韩渊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韩渊说:“好像一个多月前博士生资格考试的时候,选了你的《试验设计》的学生都得了满分。”
  
  苏吉尔的《试验设计》教的特别简单,把一博士研究生的高级课程当成本科生的课来讲。苏吉尔出的博士生资格考试题目特容易,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会选择这门课,来增加自己通过资格考试的概率。
  
  倪乐寅跟韩渊讨论过苏吉尔的问题。倪乐寅说,如果苏吉尔不放水的话,很多学生,尤其是美国的国内学生根本毕不了业。既然苏吉尔愿意这样做,其他的人就来个“君子远庖厨”,管好自己的课程,这昧着良心放水的脏活,应用统计系生存的必要之恶,就交给苏吉尔干了。
  
  苏吉尔说:“选这门课考试的都是学得好的学生。”
  
  苏吉尔用韩渊刚才说的理由来替自己答辩了。但是苏吉尔的故事不仅如此,韩渊还有更多的料子。

       韩渊说:“为什么考试前乐寅还批评你出的题目太简单?你自己也同意了他的意见,决定再补充几个题目。”
  
  苏吉尔说:“那个时候乐寅是系主任,我得听他的意见。现在你应该听我的意见,因为我是系主任。课堂考试才能真正的区分学生。其他的方法学生可以私下讨论。尤其是中国学生,做作业都喜欢互相对答案,最后大家的作业都做得很好。只有课堂考试,而且是有人监考的情况下,他们才是真正的独立自主的完成的。这样一来,他们的区别就显露出来了。我们不能给学生作弊的机会。”
  
  苏吉尔信奉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谁的官大,谁的理大。而且在苏吉尔眼里,没有一个学生值得信任。苏吉尔自己不讲信用,这系主任就靠说谎得来的,他用不着对阿诺德说支持倪乐寅,对肯尼斯说自己要做。其实苏吉尔干脆摆明了要系主任做,犯不着前后矛盾,在美国,真枪真刀上阵的人,多的是。

       韩渊说:“学生做作业时的讨论是允许的。但是我给每个学生的期末项目都是不同的。他们怎么对答案?而且从他们给我写的报告来看,都是独立完成的。再说,可能有少许学生没有那么高的自觉性。但学生不是贼,我不是狱卒,天天想着主意来防着学生干这干那。我自己也做了多少年学生,从来不是因为那个老师把我管的死死的才认真学习的。不管什么方法都是用来检测学生对一门课掌握的程度,我们不应该处心积虑的追求把学生分三六九等。”
  
  韩渊已经惊讶自己的耐心,这个时候还能对苏吉尔讲这些人尽皆知的常识。
  
  苏吉尔说:“你不晓得,很少人会象你一样自觉。最关键的是,你这样做就是一点都不替系里作想。我要决定哪些学生能继续拿奖学金,如果人人都象你一样,最后所有的学生都一样的成绩,我怎么晓得哪些学生好,哪些学生差?奖学金就不好分配。”
  
  苏吉尔为了自己好做事,就要教授配合他整学生。韩渊心里想,这不是本末倒置嘛。

       韩渊说:“一个学生成绩好不好,得看他任务完成的好不好。我不能因为你有一个奖学金的问题就来随随便便的改变他们的成绩。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一对不起学生的勤劳,二对不起我的良心。更大的问题是,这不是客观的评价学生,违反了学校的规章制度,许多麻烦就会来。而且乐寅从来没有说我做错什么。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他还是系主任,也没有跟我讲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花这么大的力气来翻一笔没有错误的旧账。”
  
  苏吉尔根本不理会韩渊说什么规章制度,因为他什么规章制度都不晓得,就是晓得了也置之脑后,嫌规章制度碍事拌拌的,苏吉尔绝对不会被规章制度缚手缚脚。
  
  苏吉尔说:“乐寅做系主任根本没有我这么认真。很多事情他一点时间都不花。他自己动不动给学生全A。我早就在观察到了你们的胡作非为。既然现在我是系主任,就不允许你们还这样胡来。”
  
  倪乐寅一下台,不仅是人走茶凉,还被苏吉尔说的如此不堪。而且苏吉尔早就野心勃勃,暗中收集大家的罪状,一上台就开始清算斗争。系主任要做的正经事就很多。尤其是学生,三头两结,需要照顾。但是苏吉尔把系主任当成了情报头子,自己还要做独夫民贼。韩渊觉得自己以后得时刻提防着苏吉尔,什么辫子都不能落在他手里,否则苏吉尔不把自己折磨死才怪。

    韩渊说:“你刚上台,又碰上暑假,事情还不多。等要开学的时候,你会很忙的。”
  
  苏吉尔说:“再忙我都得管这件事。你要保证再也不给学生全A。”
  
  韩渊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否则这谈话不知何时才了解。
  
  韩渊就顺水推舟但寸步未让的说:“我保证,认真公平的评价每一个学生。该他们得的,我都会给。不该他们得的,我肯定不给。”
  
  苏吉尔狡黠的一笑,说:“你这样保证,我就很满意了。再见。”
  
  韩渊应了一声“再见”,没有起身,已经精疲力竭了。本来韩渊只是晓得苏吉尔啰嗦,说话没头没尾。今天韩渊算是见识了,苏吉尔胡搅蛮缠的本领真不小。

       韩渊回到家里刚吃完晚饭。他心里隐隐的不痛快。刚才吃饭的时候大家都饿了,韩渊没有挑起话题。现在厉惠嘉已经打开电视了,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哼着小调,正在调台。也该她歇一歇了。忙碌了一天,还回来做饭。韩渊笨手笨脚的,帮忙没门,添乱在行,一进厨房就被厉惠嘉赶出来,所以一直是动口吃不动手做。
  
  韩渊站起来走到沙发跟前,朝厉惠嘉说:“天还没黑。出去走走吧。”
  
  厉惠嘉抬起头,笑道:“又想谈恋爱啦。那个时候一有空咱俩就到处疯跑。结了婚就把我交给电视机,自己成了足不出户的大老爷,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忙。算我念你这份工作是招罪受,从来不烦你。看来也有太阳从西边出的时候。”
  
  韩渊不是个爱动的人,但谈恋爱的时候,听厉惠嘉的指挥,俩人倒是跑了几个地方。有时候实在哪里去不了,就开个车子到附近的农田转悠。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有的时候一起找块空地,一起复习儿时玩的游戏。两个人的家乡隔了几千里,就到这里补充一下青梅竹马的日子。
  
  结了婚,韩渊就变得越来越懒得出去。厉惠嘉要做家务,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指挥韩渊了。渐渐的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厉惠嘉占据了客厅,读书上网看电视,韩渊占据了卧室,整天敲键盘。

       厉惠嘉话音一落,人已经站了起来。
  
  韩渊有点闷闷的说:“穿上凉鞋吧。今天慢慢走。就算陪陪我吧。”
  
  厉惠嘉说:“还用你说。你自己穿好了吗?”
  
  厉惠嘉一边数落着韩渊,一边走向门后的鞋架。
  
  韩渊拉开通往露台(patio)的玻璃门。这露台面对的是一大片天然的草地,是韩渊的最爱。做研究累了的时候,凝望着这一片绿色能洗去烦躁不安。说是散步就是在这草地上遛一遛。
  
  厉惠嘉和韩渊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韩渊顺手关上门。

       厉惠嘉问:“闷罐头今天有什么事闷不住了?把盖子掀起来我望望。”
  
  韩渊答道:“今天苏吉尔突然到我办公室骂了我一顿。几年来头一遭。以前开会的时候阿诺德会摆摆威风,故意整整甄星韵跟我。但那些事情不是招教授就是录取学生,我就随它去了。今天的事情有点儿不同。”
  
  韩渊会跟厉惠嘉谈一谈系里的事情,但次数不多。不是韩渊口风紧,而是他认为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不着费时间跟妻子聊。韩渊自己的耳朵已经被这些小事污染了,还想尽力忘掉它们,集中精力做研究,再啰里啰唆的用这些小事污染妻子的耳朵岂不太傻。
  
  今天苏吉尔太怪异了,所以韩渊才想起来跟厉惠嘉聊聊。

       厉惠嘉问:“什么事?”
  
  韩渊说:“说我不能全给学生A。就那么几个学生,又很认真。他却兴师动众上门问罪。还说查了我过去几年教的所有的课。”
  
  厉惠嘉不屑的说:“研究生课程全给A的多着哩。又不是教本科生的课,总会有几个怪人成绩一塌糊涂。苏吉尔自己给A的不少。我有朋友修过他的课,要多简单有多简单。连一个二乘二矩阵求逆也要在黑板上一笔一画的示范一番。我看啦,苏吉尔根本就是故意在挑你的茬。”
  
  韩渊说:“挑我什么茬?”
  
  厉惠嘉有点生气,说:“你怎么这么傻。你没错别人说你错就叫挑茬。我早认定苏吉尔不正派,做什么事都鬼鬼祟祟的。这一次他为了做系主任,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上了台还不乘机显显威风。再说你表态支持倪乐寅留任,看在苏吉尔眼里就是反对他。不报复你才怪。”
  
  见怪必怪,事情越怪,原因越怪。厉惠嘉一下子就认定苏吉尔想立威,要报复,所以才无端生事。
  
  韩渊问:“甄星韵也一样表态了。为什么不整甄星韵?”
  
  厉惠嘉说:“甄星韵肯定在背后对苏吉尔下过功夫。你下过功夫吗?她那么滑头,一定会两面讨好。哪里象你,只抱一个死鱼头啃。苏吉尔上台了,一个祝贺的电子邮件都不发。连倪乐寅都发电子邮件了,你一个助理教授算个啥。我如果早提醒你,还不是被你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嫌我啰嗦。索性就就随你去了,我还落得个清闲。”

       厉惠嘉和甄星韵没见几次面。第一面就认定甄星韵油油的,理由是女人的直觉。
  
  韩渊说:“本来就是小事一桩。再说了,一个电子邮件有那么重要吗?”
  
  周恩来说过“外交无小事”是对国家而言。对个人而言,职场无小事,韩渊该做的小事都做的好,却忘了去了解同事,“见微知著”,对同事正确的认识来自对小事的条分缕析。
  
  厉惠嘉说:“当不当系主任对苏吉尔不一样。重要不重要,得看苏吉尔怎么看这个问题。现在看来,他记住了你没有发电子邮件。”
  
  韩渊说:“我真不明白这系主任有什么好当的。就那么一点钱。但是连倪乐寅那种通古博今的人都想留任,我确实有点诧异。”
  
  厉惠嘉说:“你是书呆子。一间房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电脑,一支铅笔,几页白纸,吃我的饭菜,写你的文章,就可以过一辈子。苏吉尔倪乐寅不会这样想的。”
  
  见到厉惠嘉这么说自己,韩渊禁不住笑了,自己的理想生活真是这么简单。

       韩渊说:“苏吉尔倪乐寅也都是教授,研究才是本行。”
  
  厉惠嘉说:“有人为了做研究才做教授,有人为了做教授才做研究。这本末不同,差别就大了。大学里闪闪发光的前者,是堕落凡间的古怪精灵,所以大学才叫象牙塔。大学里鱼目混珠的是后者,是戴着教授面具的牛头马面,所以大学还在人间,没上天堂,什么丑陋的事都会发生。”
  
  混在教授堆里,韩渊从来没有想过去把同事分分类。厉惠嘉冷眼旁观,似乎看得太准。这厉氏二分法,新鲜,也真实得可怕。
  
  韩渊说:“你看得很清楚嘛!”
  
  厉惠嘉说:“别跟我装!你也看得清楚。只不过你心里不愿意接受,你梦想着大学是个象牙塔,自己就成了快活神仙。我没有那么多梦。现在你被小人算计了。大老爷,我劝你还是考虑考虑找个下家,离开这鬼系吧。”
  
  厉惠嘉不止一次劝韩渊另谋出路。她认定倪乐寅阴阴的,约翰奸奸的,靠不住,苏吉尔坏坏的,阿诺德狠狠的,防不住。韩渊问她理由,还是那句话,女人的直觉。

     韩渊说:“这一次苏吉尔当上系主任,我才晓得他很无耻。”
  
  厉惠嘉说:“不仅是他一个人无耻,倪乐寅,阿诺德都无耻。本来就轮到苏吉尔。阿诺德想扶持约翰,才全力封杀苏吉尔。阿诺德泰山压顶,苏吉尔不骗不行。但苏吉尔上了台,哪里敢碰阿诺德他们。他眼里不就剩下你跟甄星韵两个小助理教授了。苏吉尔媳妇熬成婆,不敢动几个太上皇。甄星韵又八面玲珑。怎么办呢?看来看去系里只有一个小绵羊,就是你。苏吉尔是条夹着尾巴的狼。借整你来树立威风。所以苏吉尔不仅只是报复。”
  
  韩渊惊讶了,厉惠嘉似乎就是一个高精度间谍卫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不仅看人的动作,还看透人的心理。
  
  韩渊说:“我读了那么多书,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还跟他争论了好久。”
  
  厉惠嘉说:“你只会纸上谈兵。联系实际当然不如我了。我闭着眼睛能给你做一盘小椒牛。我叫你照着菜谱给我弄盘凉拌萝卜丝,你肯定端出一盘凉拌萝卜条。”
  
  韩渊说:“我手拙。但毕竟还会做凉拌。”
  
  厉惠嘉说:“凉拌?谁老抽生抽都搞不清楚?红萝卜变成黑萝卜,一点咸味都没有!”
  
  韩渊说:“谁说我分不清?只不过拿错了酱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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